“……”
“说吧,为什么要私自拿走证物?”
见她把手铐拿在手中,不逼问出点什么誓不罢休的样子,高木苦笑了一声。
“佐藤小姐是打算逮捕我吗?”
“这要根据你交代的内容而定。”
高木陷入了沉默。他的视线无法聚焦一般散落在前方的雨幕中,似乎大脑中正在进行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败给了她的坚持,缓缓开口:“有人让我处理掉这件证物,并且保持闭嘴,奖励是警衔。”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佐藤大脑空白了一瞬。
让一个人升警衔——能轻易做到这件事的人,在警视厅里屈指可数。
答案已经浮现在了脑海里,只是因为太过震惊,一时说不出口。
更重要的是——
“所以你就同意了吗?”
佐藤发出了一声质问。像是愤怒,却又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高木连忙摇了摇头:“我没有真的销毁,只是把它藏起来了。”连同伊达航的笔记本一起。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
“要取信于那个人,获得更多的证据,只能这么做了……”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根基、没有背景,也没有资历的小职员,要如何撼动头顶上的权威?
——只有搭上自己了。
不是没有过畏惧。人类在面对生命威胁时,心生退缩和妥协再正常不过了。
但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而且,我不想让你陷入危险。”
吐露后半话时,高木的声音小了下去,听起来有些腼腆。
那块碎片是烫手山芋。让证据「消失」,那个人就会暂时放下心,不会继续针对她。这是高木最简单、最直接的想法。
他想要保护佐藤。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他便对这位率真又美丽的女性一见钟情,心生爱慕。
高木知道喜欢佐藤的人很多,警视厅到处都是追求者,其中不乏优秀多金的男人,比如白鸟。
他也没指望真的能追求到佐藤,只是希望能保护好她。因为他已经不想再看到重要之人死去了。伊达航的死深深刻在他的心上,就像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在保护佐藤这件事上,他和白鸟情敌之间难得达成了共识。
昨天他向白鸟打探情报,得知那个人一面鼓励佐藤继续追查,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好上司的模样,另一面却暗示白鸟这起案件有危险。
白鸟出身豪门,精通人情世故,情报渠道也比常人多,一听便立刻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主动劝说佐藤不要蹚浑水。
只可惜,白鸟的这番好意没起作用,反而招致了佐藤的怀疑。
“笨蛋。”
意识到高木话语中的牺牲决意和感情,佐藤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骂了一句。
她已经彻底明白了高木的想法。
直到这一刻,她才第一次认识了这个男人。
也不知该说他憨直过头还是傻。
而且他演技这么差,怎么有勇气做这样的事?
伊达航确实没有看错人,他确实是一位勇敢正直的好警ꔷ察。
但这不代表她会轻易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一声不吭的隐瞒——男人这种低级的保护方式,别指望女人会为此感动。
“我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佐藤冷冷地说道,“别忘了,我也是警ꔷ察,执行正义也是我的理想。”
高木怔住了。
身旁女人秀丽的面容仿佛笼上了一层凛凛的冰霜。但那双清澈的眼瞳里却燃烧着灼灼的火焰。
很显然,她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愤怒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像惊雷一般劈在心头。惶然的同时,高木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看轻了佐藤。
他嘴上说着喜欢她,却没有真正理解她的内心,也没有尊重她的意愿。
佐藤美和子不仅仅是外表美丽的女性,更是一个勇敢正直、精明强干、品格高尚的警ꔷ察。
情绪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羞愧,另一半是难以形容的震撼和敬意。
“对不起,佐藤小姐,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
高木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歉。
面对这么认真诚恳的保证,佐藤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怒气消了大半。
见状,高木心里松了口气,为了表明自己积极改过的态度,他把私藏起来的证物重新交还给了佐藤保管。
之后,两人交流了一下各自收集的情报,讨论之后该如何合作调查。
从高木的口中,佐藤确认了对内鬼身份的推测。
果然是她想的那个人。
车窗外的寒风带着冰冷湿润的雨水拂过发梢。她心情复杂地望向远处的警视厅大楼。
她不知道继续下去会有怎样的结局,也不清楚能否揭开笼罩在头顶的黑暗。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在这个片刻之间,风似乎吹得更急了。远处黑压压的乌云遮蔽了铅色的天空,但仍有一丝阳光透过云间的缝隙照射下来。
在那金色的光束中,一闪即逝掠过眼前的,是一只白鸽吗?
亦或是冷眼旁观着人间悲欢离合的神明的幻影?
***
灰蒙蒙的天幕下,蛛丝般的雨织成细密的网,笼罩着整座东京都,建筑物和霓虹灯在雨中变得模糊不清。
一辆迈巴赫无声无息地停靠在路边。
车主正坐在宽敞的后排车座上闭目养神,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灰白的烟雾从指间缓缓升腾,在面容上的沟壑皱纹间消散。
正是组织的二把手——朗姆。
不多时,一辆警车开到附近,速度放缓,直至与迈巴赫相邻。
朗姆睁开眼睛,将车窗摇下来一半。
“上次联系已经是一个礼拜前,你的动作太慢了。”
警车里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公安部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算了,结果如何?”
“确实是卧底。”
闻言,朗姆冷哼了一声,仅剩的右眼黑沉得如同层叠的雷云堆积在天际,只从瞳孔中透出一丝幽微的寒光。
“蚁虫出现的地方,果然意想不到,又难以察觉。”
警车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车祸处理得干净吗?”
“与其担心这种事,不如管好你的下属。以后不要再有这种多管闲事的家伙了。”
……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雨幕中,警车与迈巴赫短暂相邻,又相错而过,仿佛素不相识的过客。
但完整接头的一幕已经被远处的视线所捕捉。
望远镜被一双白皙纤秀的手放下,扔在了旁边的副驾驶车座上。车座底下赫然放着黑色的狙击枪包。
这双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胸ꔷ前的将棋挂坠,片刻后,转而拿起了手机。
第65章
哀叹之声
十二月的雨天,沉重的灰色云层遮蔽天空,到了下午,雨变小了一些,因为气温降低,空气中夹杂了几分雪意。
我放下望远镜,琢磨着刚才看到的一幕——
朗姆与一辆警ꔷ车接头,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是从警ꔷ车那里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结果。
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周之前,因为皮斯克的提醒,我决定搞清楚柯涅克究竟向BOSS提供了什么情报。
琴酒肯定不会随意泄露,接触柯涅克容易引起琴酒的怀疑。所以最好的方式是私下找伏特加套话。
在我这里,伏特加的嘴巴可以说是漏斗级别。跟着琴酒的那几年,我与他经常共事,关系不错。把人约出来几杯酒劝下去,伏特加果然对我没有任何防备,把柯涅克的事抖了个干净。
“组织的重要客户被调查了,柯涅克那家伙怀疑组织里有「老鼠」,向BOSS交代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有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BOSS让朗姆去调查了……”
“大哥正在监视柯涅克……”
这几段话的信息量很大。作为一个身边有三个卧底、还与他们纠缠不清的人,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起来。
可惜伏特加并不清楚具体名单。我只能从朗姆那边下手。
这几天,我作出在外地度假的假象,实则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朗姆的行踪。
直到今天,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只是这份进展并不美妙。
我早就知道警视厅有组织的内应。那人身份不低,只和朗姆单线联系,负责帮组织掩盖谋杀、失踪类的案件,大概率是刑事部的高级官员。
看来内应就是今天与朗姆接头的人。
这证明组织要查的卧底来自警视厅。而我已知的警视厅派进组织的卧底只有一个人——苏格兰威士忌。
时间倒回几个月前,鸟取县的那个夜晚。
为了哄我睡觉,苏格兰把自己的警ꔷ校经历当成睡前故事讲给我听。
我听得津津有味,顺势问道:“那你毕业之后去了哪里呢?”
“警视厅公ꔷ安部。”
说出这句回答的男人一双湛蓝的眼瞳清澈坦然,找不出任何遮掩和说话的痕迹。
我沉默了片刻。
其实在问出口时,我没指望苏格兰会认真回答。毕竟我是组织成员,立场不同,而他的性格也向来谨慎小心。
没想到他真的告诉了我。
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同样卧底的波本。
和波本那个狡猾的小骗子不一样,苏格兰选择直接告诉我实话,这份真诚和信任令我很难不动容。
作为回报,我把一个私人号码告诉了苏格兰。这个号码只用来与他私下联系。当使用这个号码时,彼此的身份就是入间冬月和诸伏景光。
回忆的画面一闪而过。
我手指抚摸着胸ꔷ前的将棋挂坠,脑海里思虑万千。
卧底工作是机密,哪怕是在公ꔷ安部,也应该只有少数管理者才清楚内情。
内应是刑事部官员,要得知卧底的身份并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内应依然得到了情报并告诉了朗姆……最直接的推测是,公ꔷ安部有人出卖了苏格兰。
再联系柯涅克的供词——组织在政商界的重要客户被调查了,或许可以作出推断:此事与苏格兰有关。
乌丸集团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存在了半个多世纪,盘根错节,与不少名流权贵都有利益关系。苏格兰或许是查到了一些不该查的东西,得罪了人,于是被放弃了。
以朗姆的急性子,恐怕立刻就会行动起来,布下杀局。
想到这里,我拿起手机,用私人号码打给了苏格兰。
电话接通的一刻,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温润嗓音。
“冬月?”
不待他继续开口,我便直接说道:“你暴ꔷ露了。”
***
赤井秀一也在通电话。
他正在做一个任务,按照组织的安排,今天他要去指定地点与苏格兰接头。
然而在出发之前,组织忽然发来紧急指令——在接头的时候抓住苏格兰,抓不住就灭口。
“他是警方的卧底。”调酒师在电话里说道。
闻言,赤井秀一并不感到意外。
早在电车站偶遇真纯那天,他就对苏格兰的身份起了怀疑。今日,推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同为卧底,他感同身受对方的处境和心情,也明白暴ꔷ露意味着什么。
烟头火星明灭。灰白细长的烟雾从火光处缓缓飘起,伴随着无数思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赤井开口道:“这个任务有没有竞争者?我可不想把立功的机会分给别人。”
听到这种话,调酒师恭维道:“凭你的本事,还怕别人抢功劳吗?”
意思是组织还派了别的杀手一起行动。
赤井秀一伸手捻灭手里的烟头。
这就麻烦了。他放水得不能太明显。
只能在接头时故意迟到一会儿了,希望苏格兰能抓紧时间逃命。
***
接到入间冬月的电话时,诸伏景光正准备前往指定地点,与莱伊接头。
“你暴ꔷ露了。有人出卖了你。”
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听筒里继续传来她的告诫。
“从现在起,除了我本人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带着我的消息出现的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厉,隐隐带着几分忧虑。在诸伏景光听来,那些语句的背后,仿佛有风雨欲来的雷声回荡,让他的心脏骤然一跳。
他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身份暴ꔷ露意味着即将面对组织的追杀。或许组织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待着他一脚踏入陷阱中。
挂断电话后,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向公ꔷ安部申请援助。
在潜入组织之前,上司曾告诉过他卧底失败后的撤退方案。公ꔷ安部会安排人员接应,帮助他假死脱离组织。
但是,在准备拨打电话的时刻,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回想起她刚才的话——
有人出卖了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忽地一个冷战。
暴ꔷ露身份的原因有很多,入间冬月特意交代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意味着出卖他的人,很可能正是他所信任的人。
失神的片刻,他仿佛失去知觉,直到冷冷的细雪飘到脸上,才听见身后响起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就像幻觉中追杀者震耳欲聋的枪声。
他的精神世界在这种认知中摇摇欲坠。
孤立无援,不能联系公ꔷ安部,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到哪里。
面对这种情况,他下意识想到的只有死亡。比起被组织抓住,用吐真剂拷问出情报,进而牵累到他人,死亡或许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视野里是东京都直线纵横的街道。灰色天幕之下,细碎的雪花飘摇着,宛如樱花零落,仿佛预示着他的命运。
其实在决定卧底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并且留了一封信给兄长高明——毕竟卧底死到临头是没有时间写遗书的。
只不过,出于保密原则,那封信要在组织瓦解之后,才有机会送到兄长手中,也不知道要等待多久。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出发之前与上司的谈话。
“其实,我个人觉得,诸伏君你不太适合卧底任务。”
面对他的追问,上司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怀疑你的忠诚和能力,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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