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安的脸色冷下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也配提爹娘!」
「不是我不拦她,我本不想与你说的。只是今日我要上战场,势必要解开你我心中的芥蒂。卫长安,她不是撞死的,她服了毒,我看见的时候,已经迟了!」
「娘也是被你害死的!」卫长安冷笑,「为何那日死的不是你,是爹!」
「只有你这么想吗?若可以,我这条命换了他也值!」卫长风目露凶光:「爹死了,你如今向我冷嘲热讽,又有什么意思?卫家的男儿是要上战场的,让我去吧,大哥!只要我的命还在,我就有机会赢。你知道他们为何说我是天才吗?因为我天生骨头硬,我死不了。」
卫长风安逸了小半年,夜里虽还练剑,但还是比不得战场的磨砺来得进步神速。
又败了,还是惨败,见了血,吐得满地都是,丫鬟要上来扶他,被卫长安拦下。
他鄙夷道:「你不是骨头硬,只是祸害遗千年。你也配姓卫吗?」
我怎就没帮过你!我在京中做了那样多的事,还入不了你的眼吗?
我就如此一文不值?卫长风感到很痛苦,或许我根本不是个天才。
我只是个自命不凡的蠢材。
卫长安在家休养,还要锻炼身体,卫长风就提着剑去找他。
二人不必说一句话,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直到出征前夜,他都没能赢过卫长安。
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天才,也有败给凡人的时候。
卫长安说:「明日我便走了,你不必来送,很晦气。」
卫长风又爬起来:「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日的剑,还没比完。再来。」
最后,他爬也爬不起来,只好抓着卫长安的裤脚,他人前风光,已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说:「还、还……没到你出征的时候…….我还有机会……」
卫长安看着他,那是一只好看的手,苍白、骨骼分明、布满老茧。
他忽然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弟弟确实是个骨头硬的天才。
他说:「不比了,把你伤得太重,还要让军医照顾你。路上好好养养吧。」
卫长安语气平静:「恭喜你,卫长风,你的病好了。」
卫长风才发现。
他不晕血了。
第16章 番外·下
在一个百年难遇、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里,他随他哥哥出征了。
江家也嫁了女儿,嫁入宫中的,果然是江淮南的姐姐,江淮北。
宫中纳妃的事,非入宫时不会向旁人公开,何况那时相府也将她们姐妹二人看得极严,到头来,大家才知道,原来皇上要的是江淮北,不是江淮南。可真稀罕啊。
落在旁人眼里是谈资,落在卫长风眼里是喜讯,可落在陆然眼里,那就是一句噩耗。陆然没想明白顾岑为何非要娶江淮北不可。他为了搅黄江淮北的事儿也废了不少口舌,金银财宝跟白得似的往宫里的话事人怀里送,事前还给江淮北讲些危言耸听的谣言,谁知道顾岑还是讨了江家的女儿作妃子。原来他的钱,也不是能摆平一切的。他闭门不出。
真是一头得意,一头失意,卫长风替陆然惋惜,即刻周身又有热血沸腾。
他知道自己不止是为将淮南的几句话走的,他早该这样做了,上阵杀敌!
卫长风原本不喜欢红色,太过吵闹,而然今日红绸批甲,倒也不算太坏。
许多人来送他出征,如此明媚的春光,用桃花送他,最合适不过。
可惜江淮南看不见,听说她生了会传人的病,只能在家中休养。
无妨,他托人偷送了药,况且京中有神医来治,会好起来的。
一朵花落在马背上。
如果是江淮南向他掷了花,那他一定要把它收起来,放在心口。
可不是,她没有来。
卫长风用食指轻轻一弹,把那朵花推落,任马蹄把它踏成馥郁的烂泥。
向北,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保护你,保护大家。
他的背挺得很直,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他本就是硬骨头。
打仗是很苦的。
卫长风晒黑了,人精瘦了不少,竟然还长了个头。
他比他哥哥还高,有时切磋剑法,能与他哥哥不相上下。
夜里,他坐在营火旁,对着火光照那枚玉扳指,反反复复,不断地看。
卫长安原本嫌他心术不正,保家卫国就保家卫国,心里装这些儿女情长,剑只会越挥越慢。然而自己的弟弟确实并非常人能比的,即使心有杂念,剑法也好得能让人拍案叫绝。他从最底层一路摸滚打爬上来,杀伐果断,已有了一个小将的模样。
卫长安问:「这玉扳指有什么看头?」
卫长风面色一僵,还是把它递给他。
他说:「你看,这里面有半个字,是我刻的。」
营火在他眸中跃动,卫长风的眼如同淬了火一般明亮:
「哥,还有一枚,在淮南那儿。这两枚合起来,刻的是她的名字。」
无聊。卫长安对这些东西向来无感,木着脸翻动木炭。
狡诈的蛮夷王子,与他们有来有回,在边关拉扯了一年。
卫长安被暗算遭擒,第二日,对方如法炮制,将他挂在战车上,朝队首的人叫嚣。
他抬起头,蓬乱的发里露出两只赤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阵前昂然端坐的卫长风。
杀了我,就像我杀了爹一样。
卫长风弯弓搭箭,没有半点迟疑,瞄准他眉心。
蛮夷人哈哈大笑,说:「你们中原人鄙夷我蛮夷之族,说我们茹毛饮血目无礼法,但你们不止弑父,还要弑兄,你们满口之乎者也,实为衣冠禽……」
他捂着不断溢血的右耳,那没有护具防着,卫长风不等他叫住阵,便已先出了手。
不敢置信地看向卫长风:「你竟敢!你使诈!你、你们中原人……」
中原人是君子不是傻子,何况卫长风算不得君子,他不同人废话,长驱直入做了表率。
杀声四起,刀剑铮鸣,身后的骑兵一拥而上,人马威势,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前奔去。
烟尘滚滚中,一抹血溅在他面上,卫长风的剑洞穿一人的眼眶,浓稠的汁液被挤了出来。
在那人掩面哀嚎的时候,他顺势拔剑挥砍,斩断了绑着卫长安的绳索,将其拉上马来。
经此一役,他执意要卫长安回京养伤:「你守了三年,轮到我了。」
卫长安只休整一年,怕他无人看管重蹈覆辙,腿伤未好又去了边关。
卫长安再来战场时,卫长风问他:「你可在接风宴见着淮南了?她的病好了么?」
对方极力回想:「她还在养病,我只看见她姐姐,倒是过得不错。」
他皱起眉头:「什么病,这么久还不好?」
卫长风迟疑片刻:「不如我把自己画下来,送给她。睹物思人,她会好得快一些。」
他写了一封信,信上字字不提相思,但字里行间,皆是毫不掩饰的情意。
毕竟他真去打仗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终于能在江淮南面前扬眉吐气。
不是面对面,脑子反倒灵光起来,反正要写,干脆洋洋洒洒,写厚厚的一封。
三年之内,我势必坐上将军之位,届时你嫁给我,如何?
那封信没有随画送去,在最后关头,他把它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他偶尔会认可卫长安的说法,儿女情长,点到为止。
有了牵挂,他会失去背水一战的勇气。
赢了,再谈不迟。
漫长的三年,塞外黄沙伴他成长。
他从一个不可一世的天才,成为浴血奋战的男人。
命悬一线,那是常有的事。刀剑无眼,哪儿能回回死里逃生。
卫长风每回负伤,自觉得命不久矣,都会在心中大义凌然地想:
江淮南,你可念点儿我的好吧,我若是死了,就一句话也不留,让你一滴泪也不掉。
然而夜半高烧,他昏迷不醒,浑浑噩噩中,又掏出那枚玉扳指,叫卫长安过来。
不行,他还是更爱他自己,他喜欢她,又做了这么多事,若不叫她知道,亏惨了。
他嘱咐卫长安:「若、若我死了……把这枚玉扳指给、给她……叫她往里看……」
第二日,烧退了,卫长安来看他,他又把手颤巍巍向前一伸:「还、还来……还没死……」
如此来来去去地递信物,卫长安被他整烦了,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若你死了,想我给她,就握在手里。不想,就含在嘴里,一块儿埋了,行了吧?」
卫长风无声地动动唇,卫长安读懂了他的意思:十分在理。
有一次,他伤得很重。
昏昏沉沉,在生死之间游走了几遭,他已把那玉扳指握在手中。
卫长安发就,他弟弟可能真的不行了,于是他派人速速去送信,护送江淮南过来。
听说她身子很差,顽疾在身,足不出户,志在入宫,但如果她还有良心,她就该来。
他先斩后奏,根本不征询他弟弟的意见,等信送出去了,才掀开帐帘,去看卫长风。
喂药,但喂不进去,军医说他泄了生气,除非有绝世好药来补,吊住剩余的那口气。
塞外荒凉,没有绝世好药,去问国库要,那急信被丢尽茫茫的奏折里。
要批示、要开库、要送驾,等那宫中的马匹慢悠悠地来,等不起的。
长风这一走,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卫家,只他一个。
军医好容易给他灌下一碗药,不过一刻钟,他又全呕出来,乌漆的药汁渗进被褥。
卫长风嗓音嘶哑:「淮南……托付给你……还、还有陆然……」
卫长安说:「我命人接她来了。」
卫长风说:「她、她怎么敢来…….她没那个、那个胆子,她娘……」
卫长安说:「她若是来了,你们就定亲吧。长兄如父,我为你说媒。」
卫长风说:「喝、喝药……喂我……」
卫长安:……
卫长安极少说粗话,此时额上青筋突起:「喝喝喝!你他娘可真是邪了门儿了!」
又过了几天,他终于见到那个让他弟弟起死回生的相府千金。
昔日京中的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即使风尘仆仆,也美得楚楚动人。
叫他吃惊的是,她并不像卫长安想象中那般柔弱无依,反而很勇敢,她是骑着马来的。
坐马车太慢,江淮南不会骑马,没有人敢与卫长风喜欢的女人共乘一马,她就去找陆然。
陆然先骑马载她,教会了她,两个人就一人一匹,和几个护送的侍卫一起,策马狂奔。
江淮南带了一棵千年人参,有市无价,她说这是江淮北赏她的嫁妆,一块带来了。
卫长安真有点儿对她刮目相看了,这胆识、这魄力,他弟弟看上的女人,当真非同一般。
他与江淮南打商量,先不告诉他,她要来了,否则他弟弟心绪激动,恐伤及脆弱的心脉。
先把这参汤炖了,把他养养好,再让二人相见。在此之前,要委屈江淮南宿在营帐中。
江淮南面无惧色,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们慢慢养吧。
三四日过去,卫长风的状态稳定下来,卫长安才将这个惊天的好消息告诉他。
卫长风默默不语,卫长安取笑他:「怎么?伤着舌头了?」
卫长风不理睬他,只说:「给我铜镜。」
卫长安真想笑了,他叫人把卫长风的胡茬都剃干净,梳好头,才让江淮南进来。
江淮南掀开帐帘,低着头进来,或许是害羞,她这时候倒像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卫长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话不带喘,一口气说完。
他说:「江小姐,我瞧你身子骨好得很,怎么那日没来送我呢?」
他又说:「抬头啊,淮南,都追到这儿来了,还臊什么!」
江淮南在他的催促之下,缓缓抬头。
卫长风沉默了。
卫长安以为他害羞,于是将人支开,临走前对卫长风说:
「还没定亲,你们只能发乎情止乎礼,别惹是生非。」
他走出那帐子,看见一群将士倚在帐后,眉开眼笑。
卫长安出声呵斥:「不打仗就没个正形!加练!」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一对男女,遥遥相望。
卫长风面色不虞,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他道:「江淮北。」
江淮北感到惊讶,虽然她并没有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但能一眼分出的,只他一个。
她跪下来叩首,并不起来,对他说:「卫公子,抱歉。」
卫长风不接她的话,问她:「江淮南为何不来?」
他等不及她回答,质问连珠炮般投过来:
「江淮南她不敢来?才叫你来的?」
「你一介宫妃,轻易出不了宫,你怎么出来的?」
「我从未听说,有宫妃来前线探看将士的先例,京中出新规了吗?」
「哦,我知道了。」
他面上露出无谓的笑,笑得并不好,嘴角抽搐,极度扭曲。
「江淮北我问你,她真有那么想入宫吗?她真有那么想当皇后吗?」
「你为何不答我?为何不说话?」
语气骤然加重,他眉宇间的惬意已被阴狠取代,卫长风紧握双拳,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被这对姐妹欺骗,登觉口齿间生出腥意,只得背过身去,双肩颤抖。
「我出征那日,嫁进宫中的是不是她?」
「她是自愿与你换的?还是被逼的?」
「说话啊,你哑巴了?」
「我叫你说话!」
他不对妇孺动手,不受控地发起狠来,抓起桌上的药碗,向地上狠狠掷去。
那碗在她脚下炸开,响声清脆。
「说!」
江淮北被他的杀意骇得后退半步。
她自穿越以来,自视甚高,游戏人间,未将这个世界的一切放在眼里。
愚昧、盲目、无知,没有人能对她造成威胁,古人在她眼中,只是一群思想落后的蠢货。
她头一回在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意。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应当远离他。
她本想说实话的,她因不想入宫,自导自演了一场惨剧,却不知江淮南会替她去嫁。
说出来,可此刻唇齿却控制不住打颤,每一寸骨都透着寒凉,叫嚣着快逃。
早在第一个家仆被她名义上的爹下令诛杀,血液浸润后宅的黄土,就该将真相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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