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是她们班给语文老师取的绰号,倒不是因为他像曼陀罗花,纯粹是谐音梗,剖开了很好理解。
“曼”说的是他讲课速度非常慢。
“陀”说的是他总爱拖堂,明明语速快一点就能讲完的一道题,他非要拖到下课,甚至铃响的时候他还总临时停顿,等铃响过后才继续慢吞吞地将剩下的内容给讲下去,
“罗”说的是他里唆。
三层buff,绝了,又慢又嗦又爱拖堂。
之前班里的人想叫他闪电,就疯狂动物城里的那个,但后来发现他只有在讲课的时候才会如此,曼陀罗的眼睛比谁都锐利、下了课之后的动作比谁都快。
黎麦说的碟中谍也不夸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吃上一块饼干确实困难,得耳听六路眼看八方,塞进嘴了也得小心咀嚼不能露一丝馅。
她们手挽着手,绕过操场的北侧,这边的樟树年龄显然比其他地方的更大,枝干龙蟠虎踞,延伸了数米,最底下的枝干不堪重负,往下弯折,最低的那片叶子林仰星抬脚就能够着。
怪不得那些谈恋爱的小情侣们就爱往这边跑,林子里一躲,确实谁也找不到。
“哎,听说前几天晚上有人去车库取车的时候看见有人在车库接吻,他们胆子也是真大,都不躲着人的,被发现了也不着急,亲得更激烈了。”
黎麦手舞足蹈地说着八卦,在体育课上打羽毛球打出来的燥意还没有消退,脸颊红扑扑的。
“接吻?”
林仰星有些诧异。
十几岁的年纪情窦初开,总是对“爱情”充满无限幻想,但从小到大却没有接受相应的正确引导,大人总是谈性色变,可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叛逆,越不让他们去接触他们就越好奇,好奇中还掺杂着几分羞耻。
林仰星在成长过程中听过许多桃花八卦,比如隔壁班的某某某谈恋爱了,又或者说谁谁谁网恋,每天想着坐火车去东北找他那虚无缥缈的对象。
但“谈恋爱”只是一
个非常笼统的词,“接吻”不一样。
“接吻”更具体,也更难以直视,就像和父母看电影的时候自己的眼睛总会在男女主亲嘴之前被蒙住,然后只能透过父母并不严实的指缝,去窥视这种行为。
因此这个词眼变得尤为禁忌。
“对啊,就是接吻,我昨天听别人说了之后晚上也过去看了一眼,啧啧啧,那叫一个缠绵。”
黎麦大阔步往前走,摇头晃脑地,和林仰星比起来她镇定地多,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这种戏码我初中的时候看得多了,亲个小嘴而已,我初中那地方,风气不好,比这眼中得多的事层出不穷。”
附近没有垃圾桶,她将吃完的零食包装袋叠好,折成一小块,塞进了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然后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
“我初二那年,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学校的校霸把艺术班的一女生肚子给搞大了。”
林仰星:……
原来是见过大场面的,怪不得波澜不惊。
“后来呢?”
黎麦眯了眯眼睛,回忆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拍手。
“忘了,大家都只在意事件本身,至于事情怎么平息下去的好像都不在意了,我只知道那个女生退学了,后来我在学校的时候遇到过几次校霸,身边都是不同的女生。”
“啊……”林仰星咂舌,“好不公平,明明那个校霸也是当事人之一,为什么只有女生被退学了。”
“影响不好吧,早恋被抓的有好几起,我每次见着都是男生家长压着男生说个不怎么上心的对不起这事就完了,大家还会觉得‘哇这个男生真牛逼,好有魅力’,女生反而被议论得更多,什么不要脸啊恬不知耻之类的。”
“好过分……”
林仰星喃喃。
黎麦叹了口气,不经意间踩断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枯树枝,发出啪嗒一声响。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们的,光是男女生能够同桌这件事,我回家就和我妈嚷嚷了好几天,你可能理解不了,这种情况在我们那绝对不可能出现,老师总觉得男女生同桌两个人就会谈恋爱,然后就会影响学习,紧接着就堕落,可我们那周周都有人在晨会的时候因为早恋被处分,大概是压抑久了……”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和男生正常相处,我们那的班级内部总是很割裂,到了这里之后我才意识到,啊,原来肢体接触是被允许的,原来男女生走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的。”
“初中那会儿他们总说你们城市里的学生都是书呆子,只会埋头苦读,像是一丛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他们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看不起成绩好的学生,书被划烂、保温杯里掺粉笔灰、往凳子上泼红墨水……坏得很纯粹。”
林仰星知道黎麦话很多,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看黎麦对自己敞开心扉,她就这么对着林仰星絮絮叨叨地,嘴角上扬却承不住满眼破碎的悲伤。
像开学第一天她丢过来的那颗陈皮糖,林仰星再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情绪。
课本没有教过她怎么安慰人,总觉得那些刻板的安慰术语在此时苍白又无力。
“一路走到这里,一定很幸苦吧。”
她声音很小,说出口之后她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开始紧绷,接着渐渐发烫。
“噗嗤……”
黎麦没忍住笑出了声,清脆悦耳,如串串银铃。
“脸红了,林仰星你真的很容易害羞哎。”
原本就发烫的脸颊此刻像是被蒸熟了一般,皮下肌理随着心跳的频率微微鼓动,像电水壶中沸腾的泡泡。
林仰星有些气急败坏,她小跑了几步,超过了黎麦。
“别和我说话了!我讨厌你!”
她喊得很大声,连垂在枝头的香樟叶都被惊扰,跟着颤了颤。
――
她们赶在午自习前几分钟赶回了教室,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南临一中对午自习没有强制要求,想休息的可以趴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想学习的也可以自习,前提是不能吵到正在休息的同学。
高一课业不紧张,大多数学生都选择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
高中的课桌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家里再舒服的床也比不上这一小方课桌,一趴上去立马就能睡着,甚至课间十分钟都能做完一个完整的梦。
林仰星从杨非凡身边挤进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杨非凡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摇杆挺地笔直,埋头写着手头的数学卷子。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他还挺有毅力的,反正要林仰星天天这样绷着脊骨和要她的命没差别。
偶尔上课的时候她会看见自己那同桌跟个狐B似的直挺挺地坐着,她也忍不住偷偷学了一下,后果就是放松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脊骨像是在酸涩的汽水中泡发了一般,胀得要命。
一直等到铃响了,教室里还剩两个人没来。
林仰星在趴下去之前环顾了整个教室,夏西语没有到,而她身后的那个座位也空着。
――
虽说是入秋了,但教室的顶扇依旧开着,男生火气旺盛,特别是上完一节体育课之后尤甚,顶扇的引擎嗡嗡,代替失踪的夏蝉,酝酿了一室困倦。
只是这一觉林仰星睡得不好。
趴在桌上睡本来就对脊椎不好,姿势不对了也很容易压迫到眼部和四肢的神经。
她是被腿麻醒的,恢复意识之后腿麻得更厉害,像花屏的老破电视机,她两手撑在桌子上,小心勾着脚,试图让麻痹的神经恢复得快一些。
杨非凡在做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题。
他在试卷空白处写了个解,又写了个已知条件,结果就这么支着额头睡着了,笔尖还点在试卷上,墨水晕染了一大片。
林仰星腿麻得不行,小心翼翼地避开和杨非凡的身体接触,试图去教室外的走廊跺跺脚。
她出去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教室,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醒着,一些人在做题,还有一些人在趁这个无人看管的时间看课外小说。
整个教学楼都如潮水漫过一般安静,偶尔出现的声音是海底鼓动的气泡。
林仰星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困意已经消散了大半,她干脆就留在外面吹吹风,自我放空。
直到走到了一二班的教师办公室,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听到了室内的动静,像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她第一反应就是加快步子离开这里,她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一方面是没兴趣,另一方面是怕把自己给搭进去。
直到祁牧野的声音响起:
“真没有早恋,才认识几天就爱上人家显得我很随便啊……”
第16章
早恋“因为我觉得这样很帅。”……
啊,抓早恋,当事人还是她的那个便宜竹马。
林仰星放慢了脚步,在办公室门口站定。
中午偶尔会有其他班的老师在走廊上巡逻,她脊背抵着墙,勾着一只脚,时不时踩一下地,试图告诉可能会出现的巡逻者说:看啊,我是腿麻了才不得不站在这的,没有在偷听墙角哦!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只能透过那一小道缝隙,看见站在门边上的夏西语,她抬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正在争论的胡慧芳与祁牧野身上。
“中午有同学举报说你们不去上体育课在教室卿卿我我,总不能是空穴来风。”
夏西语回过神了,她半举着手,“老师这真是冤枉,您大可以查监控看看。”
祁牧野没有搭腔,他转而询问夏西语,“那段时间你在体育馆吧?”
“嗯,大家一直拉着我打羽毛球,哪有功夫跑回来和你亲嘴?”
林仰星隔着一道门缝,看不怎么清楚,但听声音她大概能想象得到夏西语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不屑中带着几分傲气。
这种感觉很熟悉。
和祁牧野一样,像一只骄傲的、斗志昂扬的漂亮小鸟。
“那就查体育馆的监控不就行了,我受伤了,体育课在教室上药,不方便看。”
夏西语:“怎么了?你屁股受伤了得在教室脱裤子呢,就上药还不方便看的 ?看教室监控才是最直接的,要真没什么事咱们就早点散,困死我了。”
祁牧野难得噎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好粗鄙。”
林仰星听得开心,记事以来祁牧野在外边就没吃到过这种瘪,这会儿估计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胡慧芳大概也听得头疼,她厉声喝止了两个互怼的小学鸡。
“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早就向保安室调监控去了,真没有什么事我会放你们回去。”
“体育馆的监控吗?”
祁牧野探头。
胡慧芳扫了他一眼,轻哼,“当然是教室的,在哪里发生的事情就查哪里。”
夏西语乖顺地点了两下头,但祁牧野不肯了,他支支吾吾地,试图找到合理的理由去阻止胡慧芳查教室监控,但估计是没想到,只能干站在一旁哼哼。
“别哼哼了,不说别的,你这几天总是捂着耳朵做什么?”
祁牧野:……
问得好啊,待会儿就知道了。
――
直到林仰星的腿麻感都完全消散了,教室监控才放到了校园公共传输文件夹中。
夏西语知道自己不是这件事的主角,她自然无所谓,站在胡慧芳身后,半弯着腰看屏幕里的监控视频,祁牧野站在边上,扭过头不想看。
监控中的另外一个当事人站在门外,她当然知道胡慧芳能从监控里看到什么景象,不过自己给祁牧野上药这件事和“早恋”根本不搭边,举止是亲密了一点,但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不担心自己,但是如果干等着什么都不做,祁牧野的耳洞应该是保不住了。
那天打完耳洞之后两个人蹲在路边想了很久怎么样去掩盖这个亮闪闪的塑料钻石耳钉。
他们想过用纱布装作耳朵受伤的样子,也想过在侧边夹几层假发片遮一遮。
纱布会碰到伤口容易发炎,假发片……
祁牧野盯着镜子里颇有些非主流调调的自己沉默了好久,假发片用的不是什么高端的材料,贴在耳边过于死板,关键是在光下还会散发着五彩斑斓的诡异色彩。
林仰星在一旁笑得快蹶过去,她说这是孔雀眼里容不下乌鸦羽毛。
最后祁牧野什么都没有干,说是捂一捂就行,总不会有老师一直盯着他耳朵看。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偏过头,街边飞过来几辆打着远光灯鸣着笛的电瓶车,远光灯照过耳钉,刺目的反光从林仰星眼前一闪而过。
好璀璨的一颗塑料钻石!
林仰星梗了梗,没有提醒祁牧野,主要是她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能遮耳洞的,洞都已经穿了,事已至此,总不能让他跑回去让店长再把这枚血淋淋的耳钉给取了。
果然做决定之前得把退路给想好,别脑子一热愣头愣脑地就把事情给干了。
祁牧野吃一堑,林仰星长一智。
――
办公室里的人终于把视频给看完了,这年的教室监控是固定视角,前三排往前的视角很窄,再加上窗外曝光,只能根据在桌子上拿杯子这个行为推断出出现在窗口的女生是林仰星。
女生捏着祁牧野的下巴,弯下腰,偏头贴在他耳边,监控的像素不好,把他们俩拍得亲密又暧昧。
夏西语半捂着嘴巴,漂亮的眼睛半眯起,咯咯笑了两声。
“怪不得不让查班里的监控,看不出来啊,平时尾巴翘得比天高,谈恋爱的时候还挺乖。”
“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祁牧野无力地抵在教师办公柜上,“都可以解释……”
夏西语像是嫌火还不够大,抱着双臂站在胡慧芳身边,一边笑一边拱火:“认识几天的很随便,认识几年的就不随便了呗。”
“行了,你先回班里,把林仰星叫过来。”胡慧芳将视频拉回去,乜了一眼祁牧野,“站好,站没站相。”
夏西语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守在门口没有走的林仰星,她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扑哧笑了声,将门关严实。
“都听到了呀?”
林仰星点了点头,“但是确实可以解释,我们没做什么。”
她是真心觉得夏西语长得很漂亮,即使身上穿着宽松的校服,但依旧遮掩不了丝毫光芒。
她今天扎了一个很高的马尾,刘海被拨到两侧,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可最显眼的并不是她出众的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自信与张扬,真如一颗灿烂的明星。
林仰星的性格很拧巴,她下意识对上位者保持谦卑的姿态,像长辈像教师,哪怕是比自己大几岁的兄弟姐妹,甚至是比自己出众的同龄学生,她很难和这些人亲近,她总是将自己放得很抵,连喊称呼都觉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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