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仰星不大想回学校上课,生了病精力跟不上是一方面,不知道怎么和父亲的继女共处一室是另一方面。
回寝室也只有一个人,至少医院还有祁牧野陪着,于是干脆就呆在医院,看祁牧野给她折纸。
“你的技术太差劲了,黎麦折的比你的好看多了。”
林仰星指了指折纸青蛙上破破烂烂的连接处,因为反复折叠,多数折痕上都起了毛边,看上去破破烂烂的。
“你是说她那三条腿的青蛙?”
“三条腿也比你这个毛茸茸软趴趴的好看吧,你这个看上去快散架了。”
“有得玩就不错了!”
祁牧野皱了皱眉,越是掰扯手上的动作越是迟疑,直到彻底忘记了之后的步骤。
“你真笨啊。”
林仰星摁着手上的针眼,用打过针的那只手从祁牧野手中接过那只几乎没了样子的青蛙,接着折了下去。
其实祁牧野本来就不擅长折纸,就这个青蛙还是上学期跟着黎麦学到的,他总觉得折纸这种东西实在
幼稚,哄小孩还差不多。
“在玩儿呢?”
林仰星听到熟悉的嗓音,瞬间抬了头,原本病蔫蔫的眼睛瞬间有了光。
“老妈你怎么来了?学校打电话了?”
祁牧野乖乖站起,朝着尤梅道了一声尤阿姨好。
尤梅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保温杯递给林仰星,伸手在她额头上搭了一下。
“老师和我说了,温度还没有降下来吗?”
“已经好多了。”
也许是因为生了病,又或者是因为尤梅在身边,林仰星整个人都乖顺了起来,说话声音也软软的。
“那个,阿姨,既然您来了,要不然我就先回去了?”
祁牧野快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撂下这么一句话,做贼心虚一般,着急忙慌地就跑了。
“哎,怎么这么着急?这小子很怕我吗?从前也不这样啊……”
尤梅被祁牧野一连串举动整得莫名其妙。
“可能是怕送餐迟到吧。”
林仰星手心还捏着那张折纸,纸张已经发潮了,就算折好了这只青蛙估计也蹦不起来,于是林仰星将折纸一层一层展开。
果不其然,是上一次的英语小测,一单元的英语单词,祁牧野能错大半。
“我想了一下,这几天要不要回南临巷那边住一段时间?你一发烧就容易炎症感染,住学校我不放心……”
尤梅捏着林仰星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温着。
林仰星的手常年冰凉,怎么也热不起来,更别说挂了一夜的吊针,药水沁过四肢百骸,双手更是凉得刺骨。
“不要,不想回去。”
林仰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尤梅的提议。
“我来的时候问过你爸了,他最近不在南临巷这边住,我让刘岚阿姨过来照顾你,这样可以吗?而且还有章
招秋他们,你们好久没有一块玩了……”
“不要。”林仰星倔强地盯着尤梅,一双眼睛清凌凌地,“我可以回北宁吗?”
“回北宁吗?”
“嗯,我住在这边您也不会放心的,与其来回奔波,不如直接回北宁,那边也有医院,您也可以放心不是吗?”
“学校这边呢?”
林仰星顿了顿,她确实没有考虑过学业方面的事情。
她知道现阶段要以学习为重,但至少现在她想要回避。
脑中的思绪像一团杂乱不堪的线团,怎么扯都扯不开,所有事情挤压在一起,在死结上越缠越紧。
“我能……我能休息一下吗?等身体恢复之后再说。”
她说话的时候带了点试探,因为她也不确定尤梅女士会不会同意自己旷课休息的提议,毕竟高中三年,每分每秒都十分紧迫珍贵,而素来对她严苛要求的尤梅女士更是尤为重视她的学习情况。
尤梅看着林仰星,眼底有些无能为力的挫败,她不是没有想过把林仰星接过北宁,但她现在还在南临上学,一来一回很是麻烦,她宁愿自己来回折腾也不想林仰星跟着自己跑。
但既然林仰星自己想要回去,她总不能再强硬要求她呆在南临巷。
尤梅没有办法再拒绝林仰星的请求。
“行,那我和老师请个假。”
“真的?”
林仰星抬起头,瞳光闪闪。
“病好了?”
“没有没有,咳咳,还很严重,我大概是烧糊涂了。”
她装作一副病弱的样子,将脑袋埋回了厚重的围巾下边。
――
工作日的这个时段从淮宁回北宁的高速路上基本见不到什么车,多以运输大货车为主,虽是冬日,但周围山体郁郁葱葱,常青不败。
车里开着暖空调,闭塞的空间像一个温和的温箱,林仰星将脑袋抵在车窗上,感受着发动机的震动。
这条路在林仰星过去的十六年中几乎没怎么走过,但从十七岁的那个春节开始到现在,她几乎熟知了路边的每一条路。
认知重塑是潜移默化的一个过程,像润物细雨,每棵树都如伤口上的一道缝线,将狰狞不堪的过往齐齐修补。
尤梅为了工作方便收了一辆二手的车,前车主是隔壁厂子的老板娘,年前赚了大钱换了新车,旧的这辆车子保养得好,拾掇拾掇和新车无异。
至少是比林石海那辆好多了,自从前几年林石海迷上了海钓,车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儿,他开着不嫌弃,就是苦了林仰星。
她心底升腾起一丝微妙的感受,明明从前觉得和父亲在一块哪哪都轻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轻松变了调,处处都紧绷。
反而和一贯严肃的尤梅女士待在一块面面都舒坦了起来。
车里放着林仰星从家里收拾出来的唯一一张唱片,当初吴三胖送给她的赔礼,林仰星一开始以为落在南临巷没有拿来,结果今天在车上听到了。
上个学期放假的时候她常听,虽然还是记不住词,但会跟着哼上几句。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个,哼哼哈哈地,也不知道在唱什么。”
尤梅的口味停留在上世纪,她曾经也是个热血澎湃的追星少女,当时疯狂迷恋小虎队,她长情得很,就算到了现在也依旧狂热。
“这个歌词讲的是什么呀?”
她问起的时候,刚好在放林仰星喜欢的那首《蒲公英的约定》。
林仰星回想了一下歌词。
旋律有记忆,关于这一段的,是南临一中到家那条林荫小道晚间吹起的风。
“大概,是讲年少时许下的约定吧,类似那种……朦胧的初恋。”
“哦,青梅竹马呀。”尤梅咯咯笑着,嗓音清脆爽朗。“这歌词写的多美好呀。”
咚咚。
有什么东西混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搏动。
林仰星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好像刚降下去的体温再一次卷土重来,烫到了耳尖。
不同的人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年少轻狂,尤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扬着温和的弧角。
“不过你妈我呢,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你爸算半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打了一架,忘了是为什么原因打架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爸就非我不可了,那时候可真好啊。”
所以即使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尤梅女士还是会怀念从前吗?
林仰星偏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尤梅女士进来真的变了很多,一头栗色短发干净利落,穿衣风格也变得简约商务,如今真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花,锋芒万丈。
“所以老妈你还是很喜欢老爸吗?”
尤梅摇了摇头,哼笑。
“就像这首歌词写到最后也无疾而终,喜欢这种东西过于肤浅了,爱与恨也是,放在现在谈这些都太空泛,他林石海如今已经不关我事了,我怀念的也从来不是如今的他。”
她在林仰星面前做了个点钱的手势。
“老妈现在喜欢这个。”
林仰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当真觉得如今的尤梅女士实在有趣。
“妈,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说呗,和老妈客气什么?”
林仰星没有看尤梅,而是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已经到北宁县辖区内了,高速路外是一片辽阔宽广的农田,再往不远处看,能够看到远山浮于薄海,不用开窗也能尝到海的咸涩味。
“我在想,我可不可以转到北宁来上学。”
她深呼一口气,将这个想法告知了她妈妈。
她没有任何把握,也从来不觉得尤梅女士会同意她这个想法。
因此她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将思绪放空,假装并不在意这个显而易见的结果。
车里只是安静了一瞬,尤梅女士没有觉得她在开玩笑,也没有第一时间呵斥她的冲动。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是因为我在北宁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吗?”
林仰星抿了抿唇。
“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其他理由吗?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吧,南临一中已经是淮宁顶尖学府了,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
挤不进来的,不要因为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影响自己,更不要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林仰星不知道。
她在萌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太多。
南临一中就像一汪灵泉,其中的每个人都是待跃龙门的锦鲤,明明是绝佳的成长环境,但她几近窒息。
“我只是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归属感了。”
陌生的教室、陌生的同学,晚上睡觉的被褥床铺也是陌生的。
她熟知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环境尚可忍受,可父母离异之后的自卑心理却像痼疾横生,在阴暗潮湿的角落疯长着枝桠。
“那你的朋友们呢?不止是学校的,牧野秋秋还有沈炷他们呢?”
尤梅见林仰星依旧沉默,她无声叹息。
“离开南临巷已经让你失去很多了,妈妈不想让你失去更多。”
第45章
囚鸟林仰星选择在意识到他是如此意气……
林仰星在经过一周的调整休息之后返回了一中课堂。
她这次发烧并没有引起什么严重的并发症,只是整个人都病蔫蔫的,没什么活力。
尤梅带着她在医院做了各项检查,指标并不是很好,但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说大概是因为发烧之后身体还没有回复,因此现阶段会比较虚弱。
“现在的小孩嘛都这样,高中读书太幸苦了,久坐不运动再加上睡眠不足,平时多补充点营养就行。”
主任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打印机就开始咯吱咯吱地往外吐纸。
“去楼下药房拿药,按照标签上的服用说明吃就可以。”
“但是这孩子就是没什么精神,这几天在家休息得也还算好……”
“吃药就行,小孩就这样的。”
那医生并没有理会尤梅的话,只是将新打印出的单子交给尤梅,催促着她去缴费。
林仰星站在一旁,将他白大褂上的名字职级来回看了两遍,然后才盯着他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挖出什么。
于是林仰星返校的时候背上了一书包的药物,价格不菲,她从尤梅和别人的通话中得知医生抽成不少,就逮着这个年纪的学生家长薅。
印着医院logo的包装袋在她动作下OO@@响了一路。
她并没有按照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
最近因为发烧的缘故,也因为尤梅女士的忙碌,林仰星已经停中药有一段时间了。
不用去开水房热药液,她是彻底懒得走出教室门哪怕一步,天天往座位上一趴就是一上午。
她不想和这个班的任何人交流,甚至连顾晓周围粘都不想粘,一旦意识到别人在讨论自己父母如何如何的时候她下意识就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听见丝毫。
她不知道顾晓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林石海的亲生女儿,她固执地认为顾晓其实早就知道了,此刻一定在心底对她冷嘲热讽。
成见结节成一座大山,压得林仰星惴惴不安。
于是想要离开南临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祁牧野也拿这样的林仰星没辙。
“去灌水吗?”
他又和往常一样,跑到了林仰星身边耍宝。
林仰星摇头,她脑袋都没有抬,盯着手中的卷子发呆。
“完全是水豚的样子啊,知道水豚是什么吗?”
祁牧野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从林仰星手中抽过她的那支摁动水笔,恶劣地在林仰星的耳边咔咔直响。
“就是卡皮巴拉……卡皮巴拉是什么呢?”
“咔咔咔咔咔咔――”
“就是林仰星。”
他好幼稚,没把林仰星逗笑,自己嗤嗤笑了起来。
林仰星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眼中黑漆漆的一片,像一潭空洞的死水。
“你好吵。”
祁牧野噎了一下,笑意凝固在嘴角,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中的笔,抓了把头发。
“怎么了?心情不好?”
林仰星没有说话,她盯着眼前的卷子,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中莫名焦躁,甚至都开始咬起了指甲边上的死皮,一个没留神,将一整片死皮扯了下来,血液瞬间从伤口处涌出,凝成一颗血珠。
“喂,流血了!”
祁牧野眼中闪过瞬间的错愕,然后迅速地从她桌上扯过一张餐巾纸,包住了她的指尖。
但林仰星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脸上还有些许茫然,直到血液透过白净的纸张,渗透成一片暗红的痕迹,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指尖有些刺痛。
“啊,流血了……”
她用另一只手的虎口压住指尖,试图止血。
祁牧野松开手,慢慢直起身,神色复杂,他感知到了林仰星的不对劲。
她像荒原中无助飘摇的野草,随时就会枯折死去。
那场高烧好像并没有痊愈,残火尤存,蚕食着她虚弱的生命迹象。
“林仰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蹲在地上,抬起头,好声好气地哄着。
“没有吧,医生说过我的病已经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林仰星垂着眼,将包裹在指尖的餐巾纸掀开,再一点点撕下粘连在已经凝固血液上的残余碎纸。
“丁零零――”
上课铃无情敲响,敲断了他们之间的旖旎,祁牧野轻啧一声,掩了面上的不悦,被迫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
彻底的失控发生在早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正午。
32/76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