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灭国。
我随赫元戈动身去大魏前夕,发生了一件趣事。
已经与孙寒舟成婚的安宁公主,借故留在了宫中,晚上换了一身衣裳,潜去了赫元戈的房间。
她想与赫元戈发生些什么,搅了我的婚事。
却不料赫元戈没上当,当场揭穿了她的身份。
安宁公主于是向赫元戈坦言,她的姐姐安平公主,十分恶毒,手段残忍,不堪为人。
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人神共愤。
多谢她对我的评价,恼得赫元戈险些杀了她。
后来他命人将穿着寝衣的安宁公主五花大绑,丢去了凉王宫殿外面。
此事使得北凉王室颜面无存。
凉王差点气死,因此下了道旨意,将安宁公主囚禁在公主府,至死不得外出。
传闻被囚禁的安宁公主发了疯,以折磨她的驸马取乐。
可她的驸马也并不好招惹,数次提剑杀她,均被侍从拦下。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乃至北凉灭国后,安宁公主与驸马被杀,皆是以后的事情了。
总之离开北凉之前,我最后一次去了行云楼。
并在楼阁之中,见到了星官张宿。
如从前一样,面对我诸多的困惑,他什么都不肯说。
只是坦言:「我答应过蓝玉,不会多嘴多舌,此话是发过誓的,你什么都别问我。」
蓝玉。
玄武斗宿星官晖月蟾,程甫君程蓝玉。
直到方为道死后,我才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我依旧没有任何前尘往事的记忆,但仍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名字很令人眼热。
我没有为难张宿,离开之前,笑着问他:「你那次为何说我作恶多端?」
张宿摸了摸鼻子,左言右顾:「蓝玉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是的,没意思了。
兴许我应当如蓝玉所言,莫问。
前方路上,春和景明,过去之事,自不必言说。
可是他小瞧了我。
过往之事,无论是与非,对与错,成或败,皆是我。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瓮头春。
坦然面对,才是我想要的正道。
所以此番跟随赫元戈回大魏,不过是我的另一番征程。
我需要一个真相。
一个能使我找到来时路,找回真我的过往。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做你想做的事,无愧于心。」
离开那日,我穿着银狐披风,于北凉王宫外,回头观望。
魏王赫元戈伸出手来,想要扶我上马车。
我摇了摇头,并未搭上他的手。
而是后退几步,一跃而起,自己跳了上去。
赫元戈嘴角勾起,笑了一声。
我睨他一眼。
蛤蟆公主,总归是有些蹦高的本领,不能被人小瞧。
马车驶出,我掀开了车帘子,隔着很远的距离,仿佛看到宫墙城楼上,有一人白衣胜雪,在笑着看我。
那是我的错觉。
城楼之上,其实空无一人。
可我仍是笑了笑,同那人道了句——
「山高路远,我很好,君不必再送。」
完
第54章 番外
晖月蟾程蓝玉,又名程甫君。
生于丹穴之山,修炼千年,经玉清真王座下神鸟凤皇点拨,飞升得道。
星官程甫君神仙之貌,丰神隽上,眉目美哉,似朝霞映彩。
天相宫贶水蛟吞食凡人命数叛逃。
因与其之前颇有渊源,程蓝玉与朱雀七星张宿,奉命下凡缉拿。
凡间山林遇十三岁的燕国太衡公主李明仪,阴差阳错,被其所救。
后贶水蛟被公主所杀,程蓝玉于天命星盘,第一次看到公主因果命数——
太衡公主有母仪天下之相,与魏国太子赫元戈,本为天定的姻缘。
可惜这天定的姻缘,并不完满。
星盘显示太衡公主因王叔平宝侯谋反,父兄俱亡,而后蒙受不白之冤,出逃燕国。
虽后来嫁给了魏王赫元戈,但因为燕国为大魏所灭,公主一生郁郁寡欢,只活到了三十多岁,便病入膏肓。
程蓝玉想起了那个眉眼英挺的小姑娘,她天潢贵胄,率真勇敢,落得这样的结局,当真是可惜。
然一个国家的气运,君主命数,纵然是天命星官,也无法插手。
他有意报答太衡公主的恩情,但无从下手。
直到后来,天相宫察觉贶水蛟邪煞之气尚存,程蓝玉再次下了凡。
并以晋阳老道逍遥子的名号,面见了燕国国君,成为教授太子与公主课程的儒生。
初次见面,君昱太子以礼相待,恭敬地唤他:「先生。」
十三岁的太衡公主却眉眼睥睨着打量他,举起了手中的马鞭:「你师承何人?如此年轻,能教本公主什么?」
这倒怪不得太衡公主小瞧他。
公主自幼学习剑术,燕国名将阎老将军是她的师父。
文有无数大儒名士,为公主解惑。
少年公主天潢贵胄,自有她的一番傲慢。
君昱太子斥责她不可对先生无礼。
公主倒是听话,乖乖把鞭子放下,嘟囔了一句:「天底下到处都是骗子,父王难道就不会上当吗?」
君昱太子因其母姓崔,又名李崔直。
他对妹妹太衡公主极其宠爱,情谊深厚。
而太衡公主亦很看重这个兄长,自幼发誓愿为兄长做任何事情。
蓝玉为一容颜俊美的年轻男子,满是书生气质。
他并未在意公主的嚣张,反倒觉得她少年率真,极是可爱。
太衡公主李明仪,乳名曦呙,又名小曦。
她面容清丽,不笑的时候冷峻,眉眼之间满是凌厉与不羁。
可她笑起来的时候,灿如朝阳,眼中闪烁着坚定与自信的光。
那是王室公主自小养出来的贵气。
少年时的她骄傲,轻狂,但并不妨碍她骨子里的善良正直,以及果决担当。
公主实为一个嘴硬心软的姑娘。
很快,她便对蓝玉恭恭敬敬,言听计从。
因为公主习武,蓝玉会在她生辰之日,送一把凌霜宝剑。
公主沉迷下棋,蓝玉便整宿地陪着,秉烛看她时而绞尽脑汁,时而得意扬扬。
公主好动,喜欢轻软披风,蓝玉便从集市上寻来最好的狐皮,亲手缝了件银狐披风。
公主抱怨大儒名士讲课晦涩难懂,蓝玉便笑着同她解释,将书上内容再教一遍。
同样的治国之道,到了蓝玉口中,成了烹饪小鱼。
不能随意翻搅,多搅易烂;也不能不搅,不搅会糊掉。
思所以危则安矣,思所以乱则治矣,思所以亡则存矣。
三思而后行,行则不惧,退而不缩,变而不乱,攻守兼备,变危险为机会。
蓝玉教过太衡公主很多道理,而他最想教她的,其实是做她自己。
天命垣所谓的数可改,命不可改,其实就是世人所谓的后天与先天之说。
先天已命定,后天却仍可变数。
蓝玉希望太衡公主健康、快乐。
希望她日后在国破家亡后,能够领悟天道,拨开面上愁云,往后余生过得很好。
尽全力开导她,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他在凡间待了两年。
星官张宿笑话他,说他成了公主的奶娘,连衣裳都亲自为公主缝补,照顾得事无巨细。
彼时贶水蛟的邪煞之气,早已被他收缴得干净。
张宿催他返回天宫。
蓝玉却道:「贶水蛟得道于五指岭,入魔之后被杀,命魂化为邪煞之气仍旧留存,我如今虽以幻影聚之,但仍感其六魄不全,恐怕要多留一段时日,确定无恙才好。」
张宿不以为然,道贶水蛟若有精魄残存,到时候一道响雷便能将其震碎,危害不了人间。
「你就是在找借口,舍不得走。」
张宿自认为看透了蓝玉。
但其实只有蓝玉知道,他在丹穴之山修炼之时,曾与贶水蛟打过交道,深知其生性狡猾。
他打算再在凡间多待一年,等到确定没有变故发生,再返回上界。
在此之前的蓝玉,从未对太衡公主有过半点儿私情。
他是顿悟天道的神仙,心同流水净,身与白云轻,皆是理所应当。
对太衡公主颇多照顾,也仅是为了报答恩情。
可是及笄之后的太衡公主,不再叫蓝玉「先生」二字,而是开始称呼他为——
「程甫君」。
蓝玉并未在意。
她是骄傲的燕国公主,中山王之女,太子崔直之妹。
她完全有资格随意称呼任何人。
及笄之后的太衡公主,愈发灿如朝阳。
她飞身上马时,穿着骑装,身负凌霜宝剑,手握一把镶嵌宝石坚不可摧的金鳞断玉鞭,身手敏捷,英姿飒爽。
彼时的太衡公主,要跟着她的师父阎老将军出征北关。
她骑在马上回头,在日光下冲蓝玉露齿一笑:「程甫君,等我回来。」
蓝玉朝她揖礼。
太子崔直站在一旁,面上意味深长。
后知后觉的蓝玉,当时并不知晓,原来太衡公主对他的青睐,早已尽人皆知。
太衡公主去了北关,据说是为了驱赶野蛮的奚人部落。
可她回来的时候,耀武扬威,一路把魏国太子拴在了马后。
魏国太子从未受过如此屈辱,他的双手被捆绑,路上还被公主抽了几鞭子。
到了燕国,他咬碎了牙对公主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赫元戈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公主骑在马上,用剑挑开了他手上的绳子,笑眯眯道:「杀你干嘛?本公主与奚人征战,你出现在了北关,我不得把你绑回来问清楚,谁知道你们大魏有什么阴谋。」
赫元戈以为,太衡公主将他绑回来,是为了折辱,然后杀掉。
可随后赶来的燕国太子,斥责了一番妹妹的野蛮,随后向他致歉,以君子之礼将他迎进了宫。
太衡公主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赫元戈被她以阴谋诡计生擒,一路又被她欺负,本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姑娘憎恨至极。
可他一回头,不经意看到太衡公主笑容满面,无比惊喜地朝着一男子跑了过去。
她眼中闪耀着光芒,再不见了倨傲和冰冷,也再不见嚣张和无情。
她像一只开心的雀鸟,眉眼弯弯,声音娇憨。
她唤那男子:「程甫君!」
第55章 番外
及笄之后的太衡公主,很少再缠着自己的王兄。
她喜欢去找蓝玉。
大事小事,开心之事,恼怒之事,必须第一时间让蓝玉知晓。
蓝玉不会功夫,但可以指点她的剑术。
蓝玉不喜珍馐美馔,但对她喜欢吃的东西了如指掌。
蓝玉声音温润,气质从容,总能看透她心中所想,知晓她所有的小心思。
赫元戈在燕国待了小半年。
他对太衡公主的印象逐渐改观。
这个野蛮的姑娘,其实也有天真可爱的一面。
只是她的天真可爱,永远只会对蓝玉一人。
上元佳节,花灯如海。
太子崔直邀请赫元戈去茶楼观灯,带了太衡公主和蓝玉同行。
四人原本坐在二楼包间,交谈甚欢。
太衡公主却道看上了街上的一盏灯笼,拉着蓝玉的衣袖,非要下楼去买。
于是赫元戈隔着窗户,看到街上集市灯火辉煌,冲到摊位前的姑娘满心欢喜,挑选着自己看中的花灯,提在眉眼处照了照。
她弯起的眼睛,明亮得流光溢彩。
「程甫君,我喜欢这个!你给我买!」
摊位前的灯笼高悬,每一排都光彩夺目,映在她的头顶若星河倒影。
繁星下的太衡公主李明仪,明眸皓齿,巧笑倩兮,恍惚若下凡的仙女一般。
这大抵是赫元戈和蓝玉心中共同的想法。
不同的是,公主面对赫元戈时,依旧没个好脸,嗤之以鼻。
而面对蓝玉,时而笑意盈盈,时而耍赖撒娇。
赫元戈有些受不了。
他不知为何,总觉心里酸涩得厉害,有些难受。
他有意无意地在李明仪眼前露面,打量着程蓝玉,想知道自己到底比他差了哪里。
程蓝玉温润如玉,谦和有礼。
他亦文武双全,谈吐不凡。
可李明仪只会皱着眉头看他,一脸厌烦:「你走开,挡着我了。」
彼时赫元戈站在她和蓝玉中间,她的视线,正对蓝玉。
赫元戈一肚子的火。
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盆。
太衡公主认为他在挑衅,想也不想地进屋去拿了自己的鞭子。
出来之后,一脸恼怒地指着他:「这是我和程甫君一起种的花,就活了这一盆!你竟敢给我踢翻!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扬鞭就抽。
赫元戈不想跟她打,只是抬手阻拦,鞭子便半抽在了他脸上。
太衡公主使了力的,未曾手软。
赫元戈觉得心冷,未发一言,转身便走。
太衡公主却仍不解恨,还想要去追他:「把花盆扶起来!你别走!」
便是好脾气的蓝玉,也觉得看不下去,伸手拦住了她:「小曦,别闹了。」
「我哪儿闹了?是他先踢翻了我的花儿,他还不认错,这花儿我们俩一起种的,你忘了……」
未曾走远的赫元戈,听到太衡公主满腹委屈,同蓝玉抱怨。
蓝玉耐着性子哄道:「无妨,你若喜欢,再种一盆便是。」
后来没多久,赫元戈便回了魏国。
因为大魏君主病重,紧急将他召回。
对于赫元戈的离开,太子崔直有些不舍,几次叹息,道元戈要是能多留一段时日便好了。
他都已经同他约好了,一起去常山郡拜访一位归山隐士。
太衡公主不喜欢赫元戈,她没好气道:「早该走了,魏国的太子,总赖在我们燕国干吗。」
赫元戈走了。
细算起来,其实蓝玉也该走了。
他已经在人间待了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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