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后话。
半夏跟宋致远说:“咱俩先谈着,正常交往,毕竟再大的热情也不能坚持一辈子,自然点说不定能走得更远。”
宋致远才结束作妖,他妈就开始三天两头叫半夏去家里吃饭。半夏去过一次,祖宗八代都交待清楚了,宋致远爸妈更满意了。唯一一次表达不满就是对于弟弟景天的工作,说“你家这好条件,怎么不整个班上?实在不行,合同工也行。好歹有劳保,老了也是份依靠。你别看我有儿子能养老,但关键时刻还得是这个。”宋致远妈妈一个随手掏,拍桌子上,竟然是退休证,红英英小本子,“没钱没背景,儿女也是完蛋。”
半夏吐舌头,谁没事把这东西带身上。
宋致远爸爸自觉丢脸,给半夏夹菜,企图转移注意力,半夏没吃,她顶讨厌别人给夹菜,要是搁家里,她直接扔桌子上。在别人家,就顾左右而言他的应付。
宋致远妈妈还清算了白家财产,明里暗里,半夏都能听出来,既满意白家财产,又心烦白家儿女多。比如,我们走了,家里东西都是小远的,你家不一样。不过兄弟姐妹多都是助力,紫苏的职业,怎么不可以给他家小远搭把手?沈青格是大夫,她和老伴年岁大了,去医院常事,她盘算来盘算去,这桩买卖不亏。
“是不是你妈说的?”半夏再次发问。
“你妈,不,阿姨怎么样?”
“以后要瘫痪了,需要人照顾。”半夏并不清楚母亲的结果,生气说。
“我是气你不理我,也不告诉我阿姨的事,我想去看看。”
“现在病情还不稳定,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半夏想挂电话,相较于她是否同意和宋致远分手,更多的是她不知道怎么应付,所以之前她说“考虑考虑”不是空话。
“那个,我妈问,阿姨现在谁照顾?”
半夏更生气了,“我,都是我,如果她起不来,以后你就是上门女婿,一起照顾她!”
“啪”,她挂了电话,顺便“呸”了一声。
声响之大,把旁边经过的男人吓一哆嗦,男人瞅着她,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样子倒像是他打扰了半夏。
半夏走到超市卫生用品区,想起她初潮,母亲带她到超市买卫生巾。细心告诉她最好买棉质表层,网质虽然清爽,容易过敏。生理期前后会想吃冰,要忍着,甚至连情绪敏感、腰痛肚子坠胀,这种事都讲给她听。很多女性朋友,都是自己大了才逐渐了解了生理期自己身体和情绪变化,但半夏很早就知道。
半夏眼眶温热,扬了扬头,防止眼泪流下。给母亲买东西并不是让人流泪的事,但给年轻的母亲买尿垫就很伤感。头仰着,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白芷给她打电话,沈青格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她买了各种规格的尿垫,还有一次性护理裤,消毒湿巾,结账返回医院。
还没进病房,就听见白芷叫嚷:“你一个副所长,天塌了也轮不到你顶着,你个子够吗?你赶紧过来,别说我没警告你。你妈把你们养大,这种时候还不尽孝心,等什么时候,等人死了,嚎那两嗓子给谁看!”
“爸,爸,我这不是来了吗?紫苏真走不开。”李智的声音。
“爸。”半夏进来,“姐夫,出院手续办完了吗?”
“爸说,等你们都到了,不让我去。”
病房里除了李智,白芷,还有张莉茹,李灵芝和大表哥韩仁也在倒是出人意料。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半夏没见过。
“表姑。”半夏打招呼。
“让你早回来早回来,说了我应付不了,你怎么这么晚!你妈白养你们了。”
“白芷,孩子也有事,没瞎跑,半夏这几天一直盯着,还是先办出院手续要紧。”李灵芝自觉辈分年龄在那摆着,环顾四周,也只有她有资格,心里无来由一喜,说了这句话。只是,她还是不太了解白芷。
“你别管!”白芷吼道。
李灵芝吓一激灵。
“白大哥,”张莉茹开口,“孩子们都来了,紫苏公职在身,你也是公务人员,来不了应该理解,李智来了就行。你看紫苏那身板,她来了能抱动青格?李智不正好?我看哪,你这大姑爷是出力,出钱都不差样,比你紫苏好用。”
白芷的炸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顺平,耿着脖子,歪着头,不再说话。
“我先去办手续,姑,你帮着收拾一下。”半夏看了一眼,张莉茹搭在白芷肩上的手,说不出的怪异。
“你再去找大夫,问问你妈出院后注意事项,刚才大夫进来说,我都没听懂。”白芷说。
“爸,我记住了。”李智插嘴。
“你记住有什么用,还不得她伺候。”白芷怒气值再次上升。
半夏眼神安慰李智,“我知道了。”
半夏办好手续,去找医生。医生说沈青格目前没有苏醒迹象,做好植物人准备。不过因为脑出血太严重,恐怕也活不长,具体时间不好定。半夏还是想让母亲住院,但医生说即使苏醒难,还是没有住院必要,回家家属多陪陪,环境好点,说不定能清醒。
半夏心情沉重,必须让景天回来。景天回来不难,难得是找到他,他已经断联三年了。唯一确定他相安无事的讯息就是每年母亲节,他委托花店送的康乃馨和玫瑰。
她回到病房,一众人都围在沈青格床前,听那中年妇女“演讲”。
“我是我们公司的金牌护理员,你看。”她一手推着沈青格的肩膀,一手拖着屁股,“这样翻,既省力,病人又舒服,然后呢,”她又把手伸进沈青格上衣,上下摩挲背部,“加速血液循环,防止长褥疮。长期卧床病人最怕褥疮,我看妹妹年龄也不大,护理好了,等醒了说不定还能像正常人似的走哩。长得真俊。”
一句话说得旁边几人苦笑。
“这喂饭也有讲究,别看人不睁眼,碳,蛋,脂,都得全面,你们不知道碳蛋脂是什么吧。看,这是我考的营养师证……”
“爸,手续办完了。”半夏打断她的话,“她是谁?”
一番表演,半夏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涉及母亲,她想再给安全感加一道锁。
“这是我给你妈找到保姆,王梅。”张莉茹说,“那天你爸跟我说你妈出院需要有人护理,你们都要上班,让我帮着找找。”
半夏点点头,“哪人啊?”
“我是大城庄的,不远,公交车四十分钟就能到。实不相瞒,我光送走老人都送走十几个了,你说我要是做得不好,能熬到老人走?”
半夏听了,心里忌讳,碍着张莉茹面子,不好发作。
“还是别把我们送走好。”李灵芝不阴不阳倒是怼了一句。
王梅讪讪,“那不能,不能,我护理好的也有的是啊,比如上次那个……”
救护车司机打电话说车准备好了,半夏借了移动床放在沈青格床边,李智自告奋勇,一人抱起沈青格放在移动床上。其他几人拿起生活用品,一次利落撤出。到了救护车前,李智又是一把抱起沈青格轻轻放在车上。
“还得人多啊,有事没人可不行!”李灵芝显然对眼前的情景深有感触。
韩仁说闺女放寒假回家,自己还要去接闺女,要回去,让李灵芝一起走。
李灵芝说:“你先回吧,我去你大舅家再看看,不放心。”
“姑,你回去就行,别跟着跑了。”半夏说。
“那不行,啥是一家子,你别管了。”李灵芝说。
白芷不吭声,家里出事,他巴不得人都围着,既然李灵芝愿意,更不用阻拦。
第5章 水火不相容
白家有条约定俗成,不足为外人道的生物链确认准则,长者为尊、内外有别。 白敬亭自然是生物链最顶端,一家老小包括外戚都怕着他,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怕法。老伴赵春萱怕了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凡事不敢争辩半句。半夏印象中,唯一一次大胆反抗也是因为白敬亭生气随口带了一句“你妈的”,赵春萱回顶了一句。 那还是赵春萱去世前几年,勇气积攒了几十年,那天倾数而出。半夏蹲在地上玩羊骨头,弹力球,是不是记事的年龄她不清楚,奶奶赵春萱点着幼年时裹了一半,半大不小的脚,叉着腰、撅着屁股骂了爷爷白敬亭的场景就那样被定格在她的记忆里。 白敬亭下一个等级就是赵春萱,赵春萱不敢反抗上级,她就把劲想都用到沈青格身上。婆婆儿媳妇是天敌,赵春萱就是被自己婆婆压榨过来的,儿子娶了媳妇她也是要摆摆威风,却没意识到时代的风比她的威风要大。 沈青格是医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圈子,没时间总在她身边晃悠,听她“教诲”,赵春萱却隔三岔五让她回家做饭。白敬亭看不下去,训斥她,沈青格有工作,不比她一个家庭妇女,在家待着没事就应该干活,别添乱。赵春萱累极了,委屈哭,“我活该年轻时受罪伺候老的,老了老了又受罪伺候小的。 赵春萱这个等级的维护,全凭中华文化尊老爱老传统,好在孩子们都孝顺。 再往下,真正还恪守这条生物链的就是白芷和白紫苏,时不时还拿出架子摆一摆,基因的力量总是强大的,虽然其他人并不在乎。 内外有别,自然是除了姓白的,都是外人。白敬亭那辈还好,孩子少,事也少,白家人自己能解决的事,绝不麻烦别人。白芷这辈就不行了,景天不在身边,半夏也还年轻,紫苏却又没个主见,总体上来说,白芷还是很依赖李智。所以对待“外人”,白芷气势上拿着劲儿,实际上早就名不副实。 白紫苏晚八点下班,开车来到父母家。白芷自己猫在屋里,累了一天,她不想进去挨骂。半夏毕业后在家住,先找她倒是个缓和。沈青格病倒后,白芷让半夏把租的房子退了,理由是他一个人照顾不来。…
白家有条约定俗成,不足为外人道的生物链确认准则,长者为尊、内外有别。
白敬亭自然是生物链最顶端,一家老小包括外戚都怕着他,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怕法。老伴赵春萱怕了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凡事不敢争辩半句。半夏印象中,唯一一次大胆反抗也是因为白敬亭生气随口带了一句“你妈的”,赵春萱回顶了一句。
那还是赵春萱去世前几年,勇气积攒了几十年,那天倾数而出。半夏蹲在地上玩羊骨头,弹力球,是不是记事的年龄她不清楚,奶奶赵春萱点着幼年时裹了一半,半大不小的脚,叉着腰、撅着屁股骂了爷爷白敬亭的场景就那样被定格在她的记忆里。
白敬亭下一个等级就是赵春萱,赵春萱不敢反抗上级,她就把劲想都用到沈青格身上。婆婆儿媳妇是天敌,赵春萱就是被自己婆婆压榨过来的,儿子娶了媳妇她也是要摆摆威风,却没意识到时代的风比她的威风要大。
沈青格是医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圈子,没时间总在她身边晃悠,听她“教诲”,赵春萱却隔三岔五让她回家做饭。白敬亭看不下去,训斥她,沈青格有工作,不比她一个家庭妇女,在家待着没事就应该干活,别添乱。赵春萱累极了,委屈哭,“我活该年轻时受罪伺候老的,老了老了又受罪伺候小的。
赵春萱这个等级的维护,全凭中华文化尊老爱老传统,好在孩子们都孝顺。
再往下,真正还恪守这条生物链的就是白芷和白紫苏,时不时还拿出架子摆一摆,基因的力量总是强大的,虽然其他人并不在乎。
内外有别,自然是除了姓白的,都是外人。白敬亭那辈还好,孩子少,事也少,白家人自己能解决的事,绝不麻烦别人。白芷这辈就不行了,景天不在身边,半夏也还年轻,紫苏却又没个主见,总体上来说,白芷还是很依赖李智。所以对待“外人”,白芷气势上拿着劲儿,实际上早就名不副实。
白紫苏晚八点下班,开车来到父母家。白芷自己猫在屋里,累了一天,她不想进去挨骂。半夏毕业后在家住,先找她倒是个缓和。沈青格病倒后,白芷让半夏把租的房子退了,理由是他一个人照顾不来。
“妈咋样?”紫苏进半夏屋子,坐在床上问。
半夏正在网上查护理卧床病人的食谱和注意事项,一项一项记到笔记本上。虽然请了王梅,她又有那么多证,半夏还是觉得自己懂一点,保姆照顾时多少能看出点门道,母亲就能少受点罪。
半夏停下笔,拂了额前刘海,别在耳后,“医生说,妈苏醒的可能性很小,而且,若是能活个一年半载也是大造化了。
“你跟爸说了?”紫苏问。
“还没有。”
“怎么没说?”
“是不是应该咱俩商量好再说?我怕爸接受不了。”
“我这一天忙到脚打后脑勺,哪有心情想这些,也没精力。不然,我看先别说呢,以我的经验,医生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还得靠我们自己。先养着看,说不定有转机。”
半夏不再言语,接着查自己资料,两人无话,紫苏却也不走,躺在床上望天儿。静默时间一久,尴尬冉冉升起。紫苏起身。
“景天,还是要通知一下。”半夏突然开口。
“我问过了,爸不让。”
“妈都这样了,爸不让能行吗?妈好时嘴上不说,表现得是给予景天充分的选择自由,从她心里上讲,肯定是想要见见景天。再说,爸一向口是心非,他到底是真不让还是面子上下不来?我的意思是,眼瞅要过年了,无论如何,还是要找找景天。”
“咋找?消失这么多年,没有电话、没有住址。当初一句解释没有,甩脸就走了,谁欠他的似的。”
“姐,好歹你也是公安局的,找个人还不轻松吗?”半夏带了一丝耻笑。
“你跟爸都是一个调子,警察能随便找人吗?我们都是有程序的,哪怕登录个系统都有记录。委托其他机关也要走手续,公家权力不能随便用,太肆意就有风险!”
“景天要是想见妈呢?”
“他要有那个心,怎么都能知道。你去找那个花店问问,让他们传个话?”
半夏心里犯嘀咕,家丑不可外扬,家里事跟花店人说,人家得怎么想他们这户人家?
“那保姆你看怎么样?”紫苏问道。
“我不知道,你回家问姐夫吧,要不您腾出点时间,抽空考察一下。”半夏低头划拉手机。
“我看出来了,我是欠你们的,一个个说话都戳人心窝子。”紫苏站起来,摔门而出。
沈青格已经被移到景天曾经住的房间,算是家庭病房。王梅白天七点半到晚六点,负责给沈青格打吊瓶,做营养餐、翻身、按摩,定期擦洗身体,晚上就是半夏照看。紫苏去房间看了母亲,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她握着母亲的手,哽咽许久,一句话说不出来,那眼泪也是原始本能的驱动。
做了三十几年母女,她们的话也少得可怜。沈青格不爱说话,也不爱主动干涉儿女的生活,如果她、半夏、景天有问题可以找她,她也会帮助解决,可惜她白紫苏根本不是一个自己能找问题的人。白紫苏希望自己的母亲像其他同龄人的母亲一样,事事过问,事事关心,找到她的需求,再给她提供帮助。这样说,半夏和母亲的关系要比她强很多。
半夏喜欢读书,母亲就带她去图书馆,往往两个人能一坐坐一天,那一天,家里人的饭就是凑合。半夏说喜欢衣服,两个人就一起逛街,还会互相穿对方的衣服。半夏喜欢拼图,母亲就一盒一盒给她买,她和半夏的屋子角落都是拼图碎片,她扔过、烧过,无济于事。半夏喜欢出去玩,寒暑假,她就和半夏一起出去旅游。她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希望母亲能看到她想去,而不是问她想不想去。若问,就是不想。
4/30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