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来的身份毕竟是刺客,哪怕变成了一只猫,要她突然面对原身的刺杀对象,还是有些心虚。
可秦时月紧紧抱着她,她身不由己就被带了进去。
帐门掀起,大帐之中烛火摇曳。
方桐一眼就看见坐在上座的皇帝。
皇帝浓眉鹰目,高鼻梁,颧骨微隆,方正的颔下蓄着短须,发须颜色皆是一样,黑中夹杂着几缕斑白。
这位皇帝曾是少年天子,即位三十余年,算算年纪也五十多了。
他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便积威深重,方桐实在想不明白,平王封无穷哪来的胆量认为,他的父皇会把持不住朝政。
只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且看太子封云兮站在左侧,长身玉立,面色肃然,平王封无穷却跪在地上,身前溅了一片水迹,瞧着就颇显狼狈。
方桐身边人影一动,封十二率先上前,朝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腰背挺直,即便折腰之时,也如松风柏露。
秦时月也跟着向皇帝行礼,得到免礼的许可后,脚下轻移,来到太子封云兮身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未出声。
行礼之前,秦时月将怀中小猫塞入广袖,此时站定,她将小猫取出,重新抱在怀里。
方桐在她臂弯规规矩矩趴着,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皇帝的视线向她投来。
“太子妃,你怀中所抱何物?”他开口问道。
“启禀父皇,”秦时月道,“这只狸奴颇具灵性,今晚全靠它带路救了十二殿下的性命,臣妾担心旁人照料不周,这才把它带了过来。”
“救了十二的性命?”皇帝的目光转向封十二,“朕听说你伤得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封十二立在封无穷身边,闻声应道:“儿臣今日进山打猎,随行者五人,皆为府中侍卫,我们于酉时下山,酉时二刻突遇两头猛虎,猛虎将我与侍卫冲散,其中一头追我进了西北岭。”
皇帝的身子朝旁侧了侧,倚在凭几上:“你这身伤便是猛虎所为?”
“有些是,有些不是。”封十二道,“我与猛虎搏斗时,一旁有人放箭,一箭射中我左肩,还有五箭被我躲过。”
皇帝稍稍直起身:“有人对你放箭?”
封十二点头:“放箭之人有两名,一人被我杀死,一人跌落山崖,尸首就在西北岭鹰嘴峰。”
皇帝浓眉轻皱:“为何不把尸首带回来?”
“崖下尸首需派人搜索,崖上那具因我受伤无力带回,只能先藏起来。”封十二稳稳应道。
“藏?”皇帝抬眼,“为何要藏?”
“为了避免暗杀者还有接应,趁我不在毁掉尸首。”封十二道。
皇帝注视着他,微微一笑:“你做事总是如此严谨,那你可知害你的人是谁?”
封十二平静道:“儿臣只知两人身着平王府侍卫服饰,射我的箭镞上有本次春狩铭文,编号为‘丙’,同为平王府所领箭矢。”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封无穷就跳了起来:“你胡说!我怎会派人杀你?”
“我几时说是你派的?”封十二并不看他,只向皇帝道,“我之所言只为我亲眼所见,至于其他,还需核查后方作评判。”
皇帝哈哈大笑:“好一个你之所言只为你亲眼所见,你们瞧瞧,朕这些儿女当中,就他最死板,难怪除了太子,谁都不与他亲近。”
他轻抚凭几,笑声略停了停。
“你既受了伤,就该好好歇着,有什么事让人通禀一声也就是了,何苦专程跑到这儿来?”
面对皇帝的询问,封十二的回答一板一眼:“儿臣怕一躺下就昏了过去,万一父皇有何疑问,恐怕他人无法作答。”
方桐在旁听到这话,对这位十二皇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他开始述说受伤的来龙去脉,方桐就听出此人条理分明,格外讲究事实。
他将时间、地点、人物与事件经过交待得一清二楚,别无修饰之语,且在伤后还能及时保护证据,足见心思缜密处事果决,若在职场与此人共事,定会效率奇高。
皇帝听了他的话,微微一哂:“罢了,你这较真的性子也不知跟谁学的,先下去吧,好好养伤,朕就算有什么要问的,也不急于一时。”
封十二点了点头:“射中儿臣的箭矢在医官手中,其余凶器皆同尸首埋在鹰嘴峰,我已将地址写明,父皇随时可派人到场勘察。”
说完,他微微垂首,向皇帝行了一礼,退出大帐。
方桐见他说走就走,竟是半句也未掺和太子与平王之事,仿佛他强撑伤体而来只是为了告诉皇帝自己险些遇害,但他出现的时机却又妙极。
他这一来,便有两桩悬案摆在皇帝面前。
一桩是平王状告太子派人刺杀他,另一桩却是有人以平王府的名头暗杀封十二。
平王封
无穷抱着刺客的口供不依不饶,咬死太子祸乱朝纲买凶杀人,封十二却一字未提暗杀他的人是否为封无穷指使,两相对比之下,封十二的冷静显然更令人心服,毕竟这是刺杀皇子的大事,哪能仅凭一面之词便下定论。
可惜封无穷仍是不懂,待封十二走后,他恨恨朝帐门瞪了眼,转向皇帝:“父皇,十二分明是来给太子帮腔,您不要信他。”
皇帝笑了笑:“他进帐之后,为太子说过话?”
第6章 没穿衣裳
封无穷怔了怔:“您才说太子与他亲近,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不是帮腔是什么。”
皇帝笑容和蔼:“朕说过的话,你倒是会拣着听。”
“父皇……”封无穷还待再说什么,被皇帝摆手打断。
“朝恩,现在什么时辰了?”皇帝转首问近前伺候的老宦官。
“已到亥时,”老宦官朝恩欠身道,“陛下可是乏了?老奴这就让人伺候陛下洗漱。”
“不急,”皇帝发话,“今日晚膳用得早,现在朕有些饿了,你去吩咐膳房,在帐外架几堆篝火,做顿烤鹿宴来。”
朝恩笑道:“既是烤鹿宴,人少了未免冷清,陛下可要多找些人作陪?”
皇帝抬手指指帐中几人:“朕这儿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太子妃,你再去另外几个帐里瞧瞧,把朕的那些子女都叫来,朕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
“是。”朝恩领命而去。
封无穷急了:“父皇,刺客之事还未解决,我哪有心情吃什么饭?”
皇帝瞄他一眼:“你啊,自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与你舅舅隋永道倒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封无穷一愣,就听皇帝又道:“你要解决刺客之事,那就连十二那头一并解决。”
封无穷张了张嘴:“他那边不关我的事,我绝没有派人杀他!”
皇帝笑了声:“太子也说没派人杀你,你说朕若信了你,可也要信他?”
封无穷喉咙一噎,在嘴里咕哝了两声,哑口无言。
方桐趴在秦时月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轻抖了抖耳朵。
她就知道,皇帝不会草率相信封无穷的控诉,同样地,对于封十二遇险一事,皇帝也没打算今晚立即处置。
这个皇帝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沉得住气,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眼里,或许还及不上一顿晚宴。
太子封云兮一直静立在旁,此时终于开口:“父皇,今晚临时开宴,难免人多易乱,不如先让禁军彻查营地,待到了白日,再来开宴如何?”
皇帝笑笑:“你们哪,就是胆子太小。朕虽老了,还舞得动刀提得动剑,朕不怕有人找麻烦,就怕他不敢露头。”
封云兮见皇帝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只让人收拾帐外空地,以备晚宴。
熊熊篝火很快燃烧起来,参加春狩的皇子公主们相继来到,众人向皇帝行过礼后,纷纷落座入席。
铁架上的烤肉在火光下渗出金黄的油脂,伴着滋滋滴落的声响,营地上空弥漫着孜然与辣椒的香气。
众人齐齐举杯敬向皇帝,场面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方桐趴在太子妃的帐篷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她早在开宴前就被秦时月送了回来,名叫兰溪的侍女拆了一条貂鼠围脖,给她缝了一个小窝。
方桐喝了半碗热乎乎的羊奶,闻着空气里传来的肉香,悄没声地咽了咽口水。
身为一只猫,许多东西不能吃,尤其重油重甜重盐重辣,想到这儿,方桐就觉奶喝饱了,恹恹地躺在窝里,望着帐顶发呆。
她难道要以猫的形态过一辈子?永远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帐中的侍女都去了前面伺候,四下无人,远处鼎沸的人声像一阵阵浪涛,拍在她耳边又迅速退去,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空寂。
方桐有些惆怅。
她将下巴搁在前爪上,无意识地舔了舔爪尖。
――呸!
一嘴毛。
方桐吐出舌头,将黏在舌尖的绒毛甩掉。
她在小窝里伸了个懒腰,张开四肢爬起来。
事已至此,发愁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她先到处转转,熟悉一下这个世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作打算。
方桐跳出小窝,从帘门钻了出去。
沿途随时可见士兵巡逻,人人负甲持戟,神情严肃,方桐心知,皇帝摆宴归摆宴,该有的戒备一点儿不少。
她钻进草丛,蹑手蹑脚一路潜行,来到有人声的帐篷。
今晚皇帝大摆烤鹿宴,皇族中人能去的都去了,唯一一个不能去的,只剩那位重伤的十二殿下。
方桐来的正是他的营帐。
她在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太子妃秦时月还在烤鹿宴上,她只能来封十二这边逛逛,顺便看看他的伤势。
她听说封十二刚从皇帝那儿出来就倒下了,侍卫们将他送回帐篷,也不知此时状况如何。
这人好歹救过她一命,有他在的地方,总觉得比别处更安全。
方桐来到帐外,就听里面传来封十二的声音――
“人都活着吗?”
“都活着。”另一人道,“他们杀了那头老虎,崔胜和陆英一个伤了头,一个伤了脏腑,医官说需得卧床静养,另外三个或多或少受些外伤,好在没落下残疾。”
封十二静了半刻:“明早你送他们回去,让他们在府里好生休养。”
“殿下放心,”回话那人道,“依卑职看,您最好也跟着回城,不然这荒郊野外如何养伤?”
“陛下无旨,我不便擅动。”
“可您都伤成这样了。”
“无妨。”封十二道,“我留在这儿正好牵制平王,你回去告诉卫百川,让他查一查最**王府的动向。”
“白鸟阁呢?”那人问,“可要一起查?”
“不必,”封十二道,“陛下定会严查白鸟阁,若与咱们的人撞上,反而不妥。”
“是,”那人应道,“我这就去准备明日回城之事,殿下,医官说您失血过多,快躺下歇着吧。”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人出来,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侍卫,他朝帐外值守的侍卫们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方桐等人走后,用爪子在帐底扒出一条缝隙,悄悄钻了进去。
帐内一灯如豆,一张矮榻设在角落里,模糊的光线映出一人平躺的身影。
方桐跑到榻边,轻轻一跃,跳上榻沿。
床上的人似乎被她惊动,紧合的双眼睁开,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方桐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想起她现在是猫,既然是猫,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朝封十二轻轻“喵”了声,晃晃尾巴。
封十二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终于认出她来,眼中的警惕散了些许。
他抬手在她头顶轻抚了下,重新闭上眼。
方桐听得他呼吸渐渐绵长,想起娃娃脸侍卫说他失血过多,此刻怕是体力透支昏睡了过去。
她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阵,确认他只是昏睡,伤情没有恶化,才放心地跳回地上。
她刚一落地,猛地打了个寒颤。
帐门捂得严严实实,分明无风,这股寒意又从何而来?
方桐正自纳闷,忽觉哪里不对。
她低头往身下一看,瞳孔猛缩!
光洁的肌肤,修长的腿――
她怎么又变成了人!
变成人就罢了,她还没穿衣裳!
第7章 谁在偷他的衣裳
方桐并拢双腿跪坐在地,抬起双手捂住胸口,紧张地向周围扫了眼。
还好,帐中除了她和一个昏迷的伤员,再无他人。
她听着帐外不断传来的巡逻脚步声,心跳得飞快。
她得先找衣服穿上。
她的目光落在榻尾的木架,那上面搭着一套靛青色的崭新衣袍,想是封十二的衣裳。
她顾不得多想,探过去抓起衣裳躲进角落。
男子的衣袍十分宽大,又是古人衣着,穿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方桐在角落里OO@@地折腾,却不知榻上的人早已睁开双眼。
封十二一向警醒,即便昏沉之中也不忘聆听周遭动静。
他隐约察觉帐内似乎多了一人,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朝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
幽暗的角落里,一个纤细的人影若隐若现。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那人背后,随着那人的动作,不时露出光裸的背脊。
看身形,那应是一名女子。
可他帐中又哪来的女子?
封十二抬起半身,正欲凝神细看,却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撑不住地倒回枕上。
黑暗彻底将他淹没,失去神智前,他只来得及想到一件事,那女子似乎在偷他的衣裳。
方桐好不容易缠紧腰带,赤足从地上站起。
她扯扯袖子,愁眉苦脸。
这套衣裳被她穿得七零八落,别说不合身,单要以这副样子走出去就是个难题。
帐外守着侍卫,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方桐四下看看,在盥洗的木架上找到一个镜台。
她提起裤脚,踮着脚尖走到镜前,借着微光打量镜中的自己。
这一眼就让她惊住。
镜中的人脸竟和现代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她穿过来不是没有理由,这算是平行世界或是她的前世?
方桐拍拍自己的脸,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扭头看向帐门,在心里回忆刺客的身手。
想了半天,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以丙七的身手,要从这儿逃出去只有三成希望,如今实操者变成她,那些拳脚功夫像是死搬硬套,全然不能得心应手,逃走的希望再减一半,只剩一点五成。
方桐搓搓脸,努力让自己冷静。
3/8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