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十二沉默了一下。
侍卫笑嘻嘻地放下猫窝走了。
方桐挠挠耳朵,与沉默的十二殿下两两相望。
“喵。”她细细叫了声,主动表示友好。
封十二目色微动,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方桐一个人在窝里待得无聊,抱着尾巴玩了会儿,跳出小窝,在车厢里东转转西看看。
车厢三壁皆衬着软垫,两侧各开一窗,窗有两层,一为木板一为镂空,此时为了挡风,里层的木板已放下,榻旁小几的嵌格里燃着一盏琉璃灯。
灯内烛火橙橙,映着封十二沉静的脸。
他长睫低垂,目光落在书卷上,不时或移。
方桐见他看得认真,伸出两爪攀在榻沿,直起身子踮着脚尖,歪头去看书页卷过来的另外一面。
大昭朝的文字与现代人所识的繁体字没什么区别,方桐仔细辨认一阵,猜出这是一本兵书。
书上内容不是白话更无标点符号断句,她看了几行便开始头疼。
恰逢马车行过崎岖山路,车身陡地一震,方桐爪子一松,摔落在地。
她骨碌碌滚了两圈,料想后面还有震荡,索性摊平,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她脖后一紧,一只手把她拎了起来。
方桐悬在空中转了半圈,与封十二瞧了个对眼。
封十二将她放到枕边,在她头顶轻抚一记。
“别乱跑。”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照样像冷冷的水击打在岩石上,言辞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温和。
方桐敏锐地竖起耳朵,若没猜错,这人应是一个隐形的绒毛控,不然如何解释他明明生人勿近偏要撸她一把。
昨晚也是这样。
她去他帐中,他昏睡前还不忘摸摸她的脑袋,这不是绒毛控是什么。
方桐心中好笑,故意在封十二手边晃来晃去。
封十二先没理她,后来见她胆子愈大,竟敢抬爪扒拉他手里的书,才侧头看她一眼。
方桐对上他清泠泠的眼神,捣乱的爪子顿在半空。
她抖抖爪尖,慢慢缩了回去。
她状若无事地舔舔爪子,呸!忘了有毛。
她扭身跳回地上,背对封十二蹲下,吐出嘴里的毛。
她抬爪理了理胡须,决定不再打扰别人看书,反正她试过了,这位饲主的脾气不错,只要不越界,日后定能和平相处。
她蜷成一团,听着车轮辚辚行进,想象着以后的生活。
老是做猫也不行,万一不小心活到八十岁,岂不成了人人喊打的猫精?还是得找找规律,看如何才能变人。
她盯着地板发呆,忽觉一道微风擦过耳畔,一个纸团落在面前。
第10章 初来乍到
方桐下意识扒了扒纸团,却见上面没有字迹,是由一张空白的纸揉成。
她怔了下,扭头看向身后。
封十二手边的小几上放了几张白纸,此时车中别无他人,这纸团自然是他揉的。
他好端端扔下一个纸团做什么?又不是写废了的纸。
方桐愣愣瞧他几眼,忽然福至心灵。
难道他是扔纸团给她玩?
她抱起纸团,回身仰倒在地,踹着纸团滚了几圈,果然瞥见封十二的嘴角扬了下。
方桐只觉好笑,这人一本正经,看不出还会逗猫。
封十二见小猫玩得开心,不像刚才那样丢了魂儿似地坐着发呆,这才收回视线。
他们一行自午后出发,快到三更才抵达京城。
方桐听见外面的护卫与守城官交涉,心知马上就能进京,顿时来了兴致。
大昭朝没有宵禁,京城的夜市通宵不寐,远处人声喧阗,箫鼓不绝。
方桐盯着半敞的车窗,极想上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她朝封十二看了眼,见他兀自闭目养神,当下轻轻一蹿,跳到榻上。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纵身往上一跃。
眼看前爪已经碰到窗格,她的后脖突然一紧,被人揪住。
方桐的爪尖在窗格上划拉了两下,依依不舍地看着窗户离她远去。
她扭头朝抓她的人喵了两声,本能地挣了挣。
封十二一手拎着小猫脖子,一手托住它的屁股。
“会摔。”
像是回应他的解释,马车驶过高低不平的石板,腾腾颠簸了两下。
方桐坐倒在封十二掌心,耷下耳朵,遗憾地抖抖胡须。
不看就不看,她日后总有机会。
正想着,身子忽然被举高。
封十二托着她,将她送到窗前。
隔着镂空的窗棂,方桐一眼看清街上的景象。
杂耍的艺人,吆喝的摊贩,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到处弥漫着火烛燃烧的气息,千灯照云,红袖揽客,令人目不暇接,心驰神往。
这个世界不如现代便利,但街头人来人往,烟火繁盛,方桐从丙七那儿得来的记忆终于变得鲜活明媚,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大昭朝是真的存在。
她怔怔瞧了半晌,动动胡须,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
托着她的手一动,封十二将她放回枕边。
方桐原地打了个转,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腕。
封十二低头看她,眼中映着烛火,像一y山巅的雪被朝阳点亮,泛着暖色。
他抬手捋了捋小猫的尾巴,小猫扭身一甩,将尾巴从他掌心抽出。
他无声地低笑了下,屈指蹭蹭它的脑袋,小猫瞟他一眼,往枕边一趴,将小小的脑袋瓜搁在爪上,像模像样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封十二眼中的暖意更浓。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
娃娃脸的侍卫在外禀报:“殿下,我们到了。”
大昭朝除了太子住在皇宫内城,其余皇子一经成年,无论是否封王,皆迁至宫外居住。
十二皇子府坐落在西大街第五街从北的宁安坊中。
封十二与太子夫妇别过,走向自家大门。
门口早有一干人等相迎,一名精壮汉子率先上前。
“担架呢?小年,”他唤那名娃娃脸的侍卫,“怎么不让殿下躺着?殿下,您先别急着走,我们抬您进去。”
“不必。”封十二说着,抬脚迈进门槛。
“哎哎!殿下,您等等我。”汉子赶紧跟上去。
他来到封十二身旁,看清他手里端着的猫窝,又是一怔。
“殿下,这是――”
“喵。”方桐对着他甜甜叫了声。
汉子“嘿”地笑了,搓搓手:“殿下,您怎么想起养猫了?来,我替您抱。”
“不用。”封十二端着小窝,目不斜视,“我抱得动。”
汉子收回双手,面露遗憾:“殿下远程而回,路上一定没吃好,张婶给您备了饭,您先回房用些。”
“嗯,”封十二看了眼手中的小猫,“再弄些羊奶来。”
“那是当然,”汉子笑道,“张婶最喜欢这些小家伙,我这就让她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方桐蹲在后院小厨房的大木桌上,叭嗒叭嗒舔着碗里的羊奶。
膀大腰圆的张婶守在桌旁,一脸慈爱:“囡囡乖,喝慢些,锅里还有。”
方桐转头看她一眼,乖巧地蹭蹭她的手,打了个饱嗝。
“哎哟,忘了你还小,一次不能喝多,”张婶拿走她面前的碗,“咱们明早再吃,我给你煮鳝糊。”
方桐舔舔嘴,鳝糊?她倒是喜欢吃爆炒鳝段,可这玩意儿不放调料,吃起来会很腥吧?
她听着张婶踌躇满志地叫人明早买鳝鱼,不免对自己未来的餐单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果然人是不知足的,有了栖身之地就开始贪恋口腹之欲。
她暗自检讨了一下,跳下桌,打算去别处看看。
以后就要在这里暂住,总得摸清路怎么走。
“囡囡乖,”张婶一把将她捉住,“别乱跑,婶子带你去找住处。”
方桐窝在张婶怀里,眼睁睁看着她穿过两道院门,来到一个宽绰疏朗的院落。
院角立着几丛修竹,庭中梧桐参天,蕉叶掩映,最靠近房舍处无花无草,廊下是一片石板铺成的空地,空地两侧立着兵器架。
张婶抱着小猫走进院子,就见先前那名汉子从
屋里出来。
“卫统领,”张婶叫住他,“殿下睡了?”
卫百川转头看看屋里的灯火:“大夫正在给殿下换药,你找他有事?”
张婶摸摸怀里的小猫:“囡囡吃饱了,殿下可有说把它安置在哪儿?”
卫百川一拍脑门:“忘了告诉你,猫窝就放在东厢房,来,给我,我把它送去。”
张婶往后一让:“去去,粗手粗脚,我自己来。”
张婶将方桐送到东厢房,恋恋不舍地揉揉她的脑袋:“囡囡听话,别捣乱,婶子明早来接你。”
方桐目送张婶离开,四下瞅了眼,在黑咕窿咚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到处都静悄悄的,屋里没人,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方桐被自己的联想吓得汗毛直竖。
她默默从窝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窗边的高几。
“哐啷”,几上的花瓶被她撞了下去。
完了,方桐抬爪抱头。
她明明觑准了空隙,没想到身子上去了,尾巴偏又甩了下,将花瓶掀倒。
“什么人!”
院中响起一声斥喝,巡逻的侍卫推门进来。
第11章 登堂入室
正房内,封十二放下药碗。
“什么动静?”
娃娃脸侍卫小年出门瞧了瞧,回禀道:“是东厢房靠窗的花瓶掉了。”
“无风无人,怎么会掉?”封十二问。
小年笑道:“是您带回来的那只猫。”
封十二沉吟片刻:“那边摆件多,把它带过来,让它住在外面的小间。”
小年怔了下:“可外面是您的小书房,把它放那儿好吗?”
“无妨,”封十二道,“有它在,还可防鼠。”
“咱们这院子一向干净,哪里来的老鼠。”小年一秃噜说完,瞄见封十二的眼神,下意识捂嘴,“哎,我马上就去。”
方桐以为打坏了花瓶会挨骂,不想小年过来只是让她搬家。
她听见小年对侍卫们笑道:“殿下让我把它带过去捉老鼠。”
方桐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捉什么?捉老鼠?
他们不看看她才多大?
是她捉老鼠,还是老鼠捉她?
方桐蹲在窝里,神情凝重。
休想让她捉老鼠,那么脏,那么丑,别说用嘴咬,用爪子碰也不行!
她来到正房,就听小年隔着门帘,对里屋的人道:“殿下,我把它放这儿了。”
“嗯。”
屋里之人应了声。
小年将方桐连猫带窝放在书架旁,笑嘻嘻道:“小神仙,你以后就住这儿,可千万别把殿下的东西弄坏了。”
方桐抖抖耳朵,小神仙?指的是她?
小年走后,方桐侧耳听了听里屋的动静,只闻封十二在房里低低咳嗽了几声。
她听着隔壁的人声,内心忽然安稳了几分。
这地方可比黑漆漆的东厢房好多了,有人声,有衣响,有鲜活的气息。
屋子正中立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纸墨笔砚放得整整齐齐,沿墙摆着一排书架,架上的书塞得满满当当却不显杂乱。
临窗的屋角种着一盆文竹,繁绿的枝叶稠密如云,窗外的檐下挂着灯笼,些许微光照在竹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方桐看清周围的陈设,怀疑小年说的捉老鼠只是一句玩笑,这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哪儿像闹鼠患的样子。
这时,一点火光如星辰亮起,出现在她眼中。
封十二持着烛台,掀帘站在门内。
他披了件银貂灰青大氅,衣襟虚掩,隐约露出白色里衣。
他看向方桐所在的地方,见小猫安安静静伏在窝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目色一缓,朝小猫走了过去。
他来到方桐跟前,放下烛台,单膝点地,弯下身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他的手指蹭过她的耳根,方桐觉着有些痒,抖抖耳朵,歪头避开他的触抚。
他袖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药膏气味,有些刺鼻,方桐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抬爪揉揉脸,心想,这味儿比白天的冲多了,他是换了新药么?
封十二见小猫似乎不喜自己身上的味道,收回手,重新拿起烛台。
他起身离开,灰青色的衣角消失在帘后,连着那点烛光也随之隐没。
方桐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他比自己更像猫,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心情好了蹭一蹭,蹭够了又离开,这不是猫是什么?
她听着里屋的床架传来一声轻响,想是封十二已经上床就寝,突然意识到他俩就此成了室友。
虽说还有一墙之隔,可放到现代,不就是与陌生人合租么?
方桐挠挠头,有些感慨,以前为了方便养猫,她自大学毕业就再没和人同住过,如今睽违几年,没想到再次过上与人同宿的日子。
不过有他在,就算真有老鼠也轮不到她出手吧?以这位十二殿下的身手,别说杀一只,就算杀一窝也不在话下。
方桐放了心,在窝里蜷成一团,打了个呵欠,放心睡去。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瞧见自家的老猫。
那是她从小养大的猫,她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捡到它,那时老猫还没足月,一身绒毛湿嗒嗒地黏在身上,半睁着眼睛“喵嗷嗷”地干嚎。
院长说这猫怕是养不活了,方桐不死心,将眼药水瓶剪开口子,当作奶瓶灌上热奶,将瓶口塞在小猫嘴里,一点一点挤了进去。
小猫虚弱地躺在她腿上,喝了几口奶,像是突然有了力气,张开爪子抱住奶瓶,用力吸吮起来。
从此,方桐比别的小孩多了个玩伴,她见小猫身上有黑白橘三种花色,便给它起名方小花。
方小花一直陪她到半年前,以猫界二十岁的年纪寿终正寝。
方桐这是头一回梦见它。
方小花还是生前的模样,大腹便便躺在飘窗上,袒着肚子,一条后腿伸出窗台边沿,半歪着脑袋斜眼看她。
窗外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它一身蓬松的毛发仿佛也在发光。
方桐被那耀眼的光芒刺疼了眼,她下意识往前走去,就听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您起了吗?”
方桐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窗前的晨光喷礴而入,刺得她眯了眯眼,怔忡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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