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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道：
“下月初二。”
“初二？”皇帝笑笑，“倒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老三的请柬也给太子送去了？”
“是，”宦官应道，“凡是皇亲国戚，每人都有一份。”
“这个老三，”皇帝哼笑一声，“朕倒有些摸不透他了。”
“陛下若是担心，不如让敬王取消这次宴会？”朝恩问。
皇帝摆摆手：“谅他也不敢在朕的眼皮子底搅出什么风浪，太子不是越来越有主见了么？朕管得多了反而招人嫌。”
朝恩：“陛下对太子一番苦心，太子殿下必能领会。”
皇帝轻笑了笑：“领不领会不重要，等他吃了苦头自然知道，以后该如何对待他那些弟弟。”
初二这日，方桐登上瑞王府的马车，与封十二一道前往瑶台。
瑶台顾名思义，美若神仙居所，位于京城东郊的瑶池湖畔。
此处依山傍水，占地千亩，繁花胜景，美不胜收。
一座白玉砌成的高台如平地升起的一朵白云，立在碧波之中，一条宽阔大道由台前伸出，直通湖畔。
湖边雕栏玉砌，碧瓦金檐，在日光的映照下浸着水光，仿若仙家楼阁，气象万千。
方桐站在湖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笑道：“原来京城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幸好我来了。”
“你若喜欢，秋天的时候我陪你来，”封十二道，“东面的山上有一片枫林，白露一过，漫山遍野都是红叶。”
方桐想象着那样的景象，“冬天呢？”她问。
封十二：“冬日山里冷，不过我在滴翠山下有一座别庄，庄里有温泉。”
方桐惊讶地扬眉：“看不出你挺会享受。”
她还以为封十二只会整天闷在府里，没想到他竟然有个温泉山庄。
“是我去洛州前陛下所赐的皇庄。”封十二道。
方桐笑容微顿，她可没忘了皇帝派封十二去洛州做什么，她甚至怀疑皇帝肯把这么好的地方作为赏赐，是因为封十二去洛州九死一生，一旦人没了，那庄子还可以收回。
“今年冬天你得去庄上好好玩，”方桐道，“拿命换的东西得好好享受，如果皇帝不叫你，你干脆在那儿猫冬得了。”
反正封十二也没啥正经差事，住别庄和住王府没什么两样。
封十二看看她：“好，我让人准备。”
两人说话之际，陆续有马车到来。
下车的宾客瞧见封十二，无论熟与不熟，纷纷上前打了个招呼，他们看见封十二身边的方桐，不免多看了两眼。
方桐看得出他们很好奇自己的来历，但碍于封十二不是个有问必答的性子，有人碰了壁，其他人就不好意思再试。
面对众人打量的视线，方桐没有任何不适。
她出门之前就已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是被人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若能掉肉倒是好了，她不动声色吸了口气，收紧小腹，最近心情不错，胃口也很好，她每日除了正餐，还吃了不少零嘴，要不是她每日都会扎马步习练基本功，腰上的肉早就多了一圈。
方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自己在水边的倒影，还行，今天这身装扮挺美。
她的目光移到封十二的倒影上，看见他腰间的革带，不由一笑。
那是她上次在天衣轩买来送他的礼物，这几日总见他系着。
她笑着笑着又不笑了，她戴着他送的首饰，他系着她送的革带，这算时下所说的私相授受么？
封十二见她望着水中不语，朝前走了半步：“水里有什么？”
有奸情。
方桐在心里默答。
她转过身，扬起笑容，对封十二道：“宴席要开始了，咱们快进去吧。”
他们踏着白玉铺成的湖心步道，来到瑶台之上，到了这儿才发现，四处悬挂着上百幅字画，雪白的纸，漆黑的墨，夹杂着青绿嫣红的色彩，如迎风展翅的仙鹤，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到场宾客无不驻足，仰首观看，惊叹连连。
方桐看着眼前景象，不期然地想起临水县中那场文会。
难道敬王邀他们来此，只是为了欣赏字画？
方桐正想着，就听一声磬响，台上传来敬王封玉扬的笑声――
“诸位，这是本王这些年从各地收藏的名家墨宝，你们且随意看看，若有喜欢的，尽管拿走。”
方桐眉梢一挑，与封十二对望一眼。
还真是欣赏字画？外加白送？
第158章 瑶台宴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方桐明白这个道理，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又有谁不明白。
当下便有人道：“三哥，我不爱字画，只好酒食，你把我们请来，不会只让我们干看着吧？”
封玉扬呵呵一笑：“当然不是。”
他扬起白玉手杖，数名美婢笑拥上前，将客人们请入席中。
时下没有男女不同席之说，方桐被安排在封十二右侧，面前有矮几，几后有软垫，人人席地而坐，各占一几。
不久，案上堆满美酒佳肴，场中轻歌曼舞，丝竹声声，很快有了热宴的气氛。
方桐着意打量席间穿梭的婢女，并未发现可疑的身影。
再看封玉扬，他坐在主位上，姿态闲散，嘴角含笑，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也许真是她想多了，方桐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封玉扬不好好做他的王爷，跑来当搅屎棍做什么，嫌好日子过腻了么？
正想着，就见封玉扬注意到她的视线，目光转过来，拿起案上酒杯，笑着朝她轻举了下。
方桐还未端杯回礼，视线忽然被挡住，是封十二的背影。
她心中暗自好笑。
从今日出门到现在，封十二一直处于警惕之中，她有心叫他别太紧张，又忍不住觉得他很可爱。
她默默在心里唾弃自己，拿起酒杯，用衣袖虚掩，假装抿了一口。
倒不是怕酒水有问题，只是出门在外，饮酒容易误事。
她来前与封十二商量过，今日宾客都是身份贵重之人，如果酒菜出现问题，无论谁遭殃，主办者都难逃干系，除非封玉扬想自毁名声，否则他没必要在酒菜里动手脚。
方桐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蜜汁鹿脯。
封玉扬不愧是皇子中最有钱的一个，这双筷子镶金嵌玉，拿在手里颇有重量。
许是为了让赴宴的人放心，筷尖皆为银制，若有毒物一沾便知。
方桐看看筷子，对封玉扬邀请自己来的目的更是好奇。
他这般明晃晃的作派倒是显出几分坦荡，不过也可能是故作大方。
她将案上菜肴每样试了一口，见无人注意这边，朝封十二小声道：“鸳鸯炸肚和炒膳不错，五珍脍还行，桂花藕和荔枝饼你别尝了，太甜，不合你口味。”
封十二微微偏头：“嗯。”
他照她说的，拣那几样好吃的尝了尝：“的确不错。”
方桐抿唇，再次拿起酒杯，用袖摆掩住上翘的唇角。
真是太糟糕了，她在心里自我批评，这么重要的场合还有心思想别的，没个正经。
她朝封十二瞥了眼，隐去笑容，正襟危坐。
“不吃了？”封十二明明没看她，却像知道她在做什么，轻声问道。
方桐见他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清晰地传来，觉得他俩就像小学课堂上说悄悄话的同桌。
她轻笑了下，极快地回道：“歇会儿再吃。”
她此行的目的毕竟不是为了吃席，眼下酒酣耳热，封玉扬若另有图谋，也该提上台面了。
就见封玉扬朝众人举杯，敬过一盏之后，笑吟吟道：“我离京多年，不太清楚京里的风尚，但今日光是饮酒作乐未免无趣，诸位可要玩玩别的？”
“三哥想玩什么？”有人趁着醉意道，“不妨说来听听。”
封玉扬笑笑，朝空中飘舞的字画指了指：“这些虽为名家所作，但咱们身为皇室中人，哪个不是从小习文练字，依我看，不如现场趁兴挥毫，在这瑶台留下佳作，诸位以为如何？”
“哈哈，我还当三哥有什么好点子，原来是让我们写字画画，”一名公主道，“你们南边的习气都是如此酸腐么？我可没耐性吟
诗作对。”
“九妹莫急，”封玉扬道，“书画之道在乎天然，若是无心，不必强求。不过我却是忽然想到，倘若今日大家在此留下墨宝，于万寿节那日献予陛下，说不得会讨陛下喜欢。”
九公主端起酒杯的手一顿：“三哥这是何意？”
封玉扬笑笑：“我知道诸位为了给陛下祝寿，已找来各种奇珍异宝，可陛下富有四海，这些礼物在他眼中不过寻常物事，年年如此又有什么稀罕。”
“所以你要我们写字画画？”九公主问。
“不是我要，”封玉扬道，“你们难道没想过，陛下最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有人问。
“当然是手足和睦，共享天伦。”封玉扬道。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若真能手足和睦，平王封无穷为何会被幽禁在府，封无穷逼宫一事虽被皇帝压了下去，过了这么久，有心人只要想打听，总能问出个一二。
然而众人想归想，嘴上谁都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太子封云兮。
封玉扬见众人目光集中在封云兮身上，笑道：“太子以为呢？”
封玉兮温和地笑笑：“敬王说得有理。”
“太子过奖，我只是将心比心罢了。”封玉扬道，“我与诸位多年不见，今日欢聚一堂，心中着实舒畅。倘若陛下看见此番情景，只会更加欣慰。”
“敬王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有人道，“世间之物便有千好万好，哪里抵得过我们对陛下的孺慕之情。”
“正是此理。”封玉扬道，“不如我们就以‘寿’为题，各自赋诗一首，写来敬献陛下，诸位以为如何？”
“写诗我不在行，”九公主嘟囔道，“要我写字还成。”
封玉扬哈哈一笑：“那就写字，把心里的吉祥话都写下来，只要是真心话，陛下看了准保喜欢。”
方桐坐在众人之后，听到这儿，忽然想起封玉扬给皇帝准备的《百岁谱》，她听封十二说过，那是柳从文奉命走访民间，找来多位百岁老人写成的册子，册子上都是老人亲笔写下的吉祥话，这个心思不可谓不巧。
封玉扬让众人写诗，显然是想如法炮制，但他已经有了《百岁谱》，众人献诗对他并无多少好处，顶多换来皇帝一声夸奖。
为了这声夸奖，他犯得着大张旗鼓，邀约众人齐聚瑶台么？
方桐与封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
封十二嘴唇轻动：“静观其变。”
第159章 平地一声雷
此时席间已有不少人意动。
大昭文风盛行，虽以南方为最，京城也不遑多让。
写首诗罢了，既不费什么银钱，又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在场诸人并非时时能见到皇帝，平日请安的折子送得多了，反而被皇帝斥责华而不实，倒不如像眼下这般，同众人一起凑个热闹，谁也不显得过于出挑，又能在皇帝面前讨一声好。
只是想归想，众人碍于身份，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封玉扬见状，笑道：“诸位只管畅饮，我先献丑了。”
说完，命人拿来纸笔，就着桌案铺下，挥笔而就。
他一带头，很快有人效仿，众人纷纷要来笔墨，写下得意之作。
封玉扬见大伙儿兴致勃勃，笑着对封云兮拱了拱手：“我等不经召唤不能擅自进宫，今日宴后，还请太子殿下将这些诗文带进宫中，呈给陛下过目。”
封云兮笑笑：“无需如此麻烦，我等今日在瑶台饮宴，陛下亦有耳闻，待诗文集齐，你命人用快马送至宫门，陛下听说此事，定会欣然接纳。”
封玉扬看他一眼，笑道：“还是太子心细，想得周全。”
方桐在下首瞧见封云兮与封玉扬说话，可惜离得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众人陆陆续续交上诗作，不擅诗作之人诸如那位九公主和封十二，则各自写了一篇贺词。
封玉扬将众人的文稿拿到席间传阅，末了亲手将它们放入匣中，命人快马送入宫中，呈皇帝过目。
方桐瞧着这般举动，悄声问封十二：“不会有人在这上面动手脚吧？”
万一半道改个句子，写个反诗什么的，活生生就成了文字狱。
封十二摇头：“每人写的东西都交给旁人看过，字迹也各不相同，如果在这上面动手脚，实在太容易露馅。”
方桐点点头：“他像是知道有人会顾虑，处处都设想得十分周到。”
不只他们担心，席间其他人多半也会担心，但封玉扬这般作派，倒显得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封玉扬送走文稿，谈兴更浓，主动聊起这些年来在固州的见闻，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他们这些皇子皇女，看似地位尊贵，实则没什么自由，就连太子封云兮也不得擅自出京。
京城再怎么繁华，待得久了难免乏味，有人趁着酒意道：“三哥过的才叫神仙日子，我们这些人羡慕不来。”
封玉扬扬唇一笑：“我一个瘸子，有何值得羡慕，你们好手好脚，若想出去走走，不如向陛下讨个差事，十二上回不就奉旨南下了吗？”
“我们哪能和十二比，”那人醉眼朦胧，挥了挥手，“我连太子府的大门都没进过几回。”
这话一出，席间静了静。
众人皆知太子与封十二交好，私下或有腹诽，但谁都不会拿到明面上议论，只这七皇子是个二楞子，竟然当着太子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封云兮慢慢吃了一口菜，笑道：“老七若想来，只管来便是，太子府的大门可不咬人。”
他语气温和，仿佛对七皇子的抱怨不以为意，方才还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七皇子自觉无趣，干笑两声：“太子莫怪，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不比十二能征善战，但我武艺也不差，下次若有效力的机会，还请太子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
说完他举起酒杯，朝太子敬了敬，一饮而尽。
方桐见状，只觉索然无味。
方才这位七皇子出声时，她还以为好戏要开场，没想到被封云兮轻而易举化解，看来这位七皇子没有问题，倒是封玉扬先前那话，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她看了眼封十二，见他神情不动，仿佛席间的话题与他无关。
她笑了笑，端起一碗木瓜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木瓜羹里飘着一颗颗玉米粒大小的糯米圆子，里面裹了青梅馅，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方桐不觉连吃几勺，就听封十二问：“喜欢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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