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刘氏顿了下,声音有些尖刻:“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那林家可是做大生意的,她嫁给林老爷虽然只是做妾,不比在咱们这破地方受苦强?”
林老爷?做妾?
桑宁眉毛微微上扬,裹着潮湿的被子轻轻翻了个身。
破旧而失修的房屋墙壁几乎阻挡不了什么声音,靠近墙,隔壁的说话声越发清晰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林老爷毕竟已经五十多了,咱们大丫才十五......”
“呵!”刘氏冷笑了声:“当初收彩礼的时候也不见你犹豫,你现在在这充什么好父亲?”
“唉......我这不只是随口说两句嘛。”
桑宁听到这里,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
在原先桑宁的记忆里,对这个堂姐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她虽然在这个家里也不受待见,却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没少拿小桑宁来出气。最后落个嫁给老头做妾的结果也算是罪有应得。
但现在,要她嫁给糟老头子,那绝不可能。
隔壁的对话还在继续。
“还有你那个侄女,让你装什么好人,非要把这种克死全家的灾星接回来,我看着就闹心。我告诉你,我们家可没有闲钱养她一辈子!”
“这不是没办法嘛,我大哥嫂子一走,家里就剩这么个孩子,全村人都盯着我呢,我能怎么办。”
“要我说,就……卖了她吧。”刘氏压低了嗓门:“不过瞧她这模样,说要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大概也没人要买,不如......卖到妓院去。”
“这......”
“对外,我们可以说是把她嫁到外地去了,这样一来,咱们既不用再养着她,还能多少拿回点银子,也算没有白养她这段时间了。”
桑大富犹豫几番,总觉得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也就算了,可卖到妓院......
最终这事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但桑宁知道,即便桑大富不同意,刘氏最后还是悄悄把小桑宁卖到了妓院。也就是妓院这一遭,才导致了小桑宁后来的黑化。
这么说的话,她出现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可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即便阻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不对。
也许在现实中这件事已经发生,可在这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桑宁眸子闪了闪,透过破开的窗户纸,视线落在柴房的方向。
***
“吱呀”一声,紧闭的柴房门忽地从外面开了条缝。
小桑宁警惕地睁开眼,蜷缩着身体把自己窝进柴草堆里。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又要来打她了吗?
为什么要打她呢?
她会做很多事,洗衣服打扫院子,还会砍柴生火,吃得也不多,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才不愿意带她一起走,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她好想阿爹阿娘和哥哥姐姐啊,好想再吃一次阿娘做的饭啊。
“喏,吃吧。”
面前忽然出现半个烙饼,拌了葱花和辣肉丁一起,煎得焦香金黄。
“冷是冷了,凑合吃吧,还是很好吃的。”
不必她多说,她早就闻见饼的香气了。
她咽了口口水,摸着饿得隐隐作痛的肚子,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好像搅在一起了。
想起那个还被她藏在柴草堆里,想等着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再吃的半个靠红薯......
“不吃吗?那——”
第12章
十里村(三)
“吃!”小桑宁恶狠狠地,一把抢过桑宁手上的烙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桑宁眯着眼勾了下唇:“吃慢点,一会儿呛着了吵醒别人我可不管。”
果不其然,话才说完,小桑宁便捂住嘴闷咳起来。
因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憋得脸颊通红,眼角都不受控制地渗出了泪水。
耳边隐约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背上便落下了一个温和的力道,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
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不像她,夹杂着血泪泥土的怪味,也不像大伯父和大伯母,一身的汗臭,像是......像是阿娘身上的味道......
可是,阿娘已经死了。
小桑宁回过神,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假惺惺。”
桑宁挑了下眉,也不反驳,兀自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掀开了她的衣服。
“你做什么!”小桑宁抱住身子往后一缩,嘴巴鼓鼓囊囊的,等把嘴里的烤饼都囫囵吞下去了,才生气道:“别碰我!”
桑宁抿了下唇。
方才虽只看了一眼,她也瞧见了小桑宁身上那些数不清的青青紫紫,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有被打被踢的,也有磕碰擦破皮的,甚至还有烫伤和刀伤。
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桑宁沉默了下,耐心等小桑宁吃完烤饼,才开口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小桑宁冷哼一声:“你又想做什么?”
桑宁一愣:又?
她没有之前桑枝的记忆,再一想,难道这个桑枝之前哄骗过小桑宁要带她走最后却骗了她?
“我的腿被打断过,根本走不了太远。”
小桑宁抬起头盯着她,说起自己的腿被打断过,语气冷静的完全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桑宁被她盯得一个激灵。
“很惊讶吗?”她突然白了她一眼:“这不就是你干的?”
桑宁怔了好一会儿。
这样的吗?原来这个桑枝这么狠。
她扯了个略微僵硬笑容,企图挽回自己在小桑宁心中的形象。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说的是真的,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小桑宁别开了头。
“我这几天要准备一下。”桑宁顿了顿,声音温柔了些:“我们一起走,我会保护你的。”
小桑宁依旧垂着头默不作声。
骗小孩呢!
她才不信她!
***
既然做好要跑路的打算,桑宁这几天也没闲着。
除了每日做饭时藏起些吃的,还借着帮桑大富到镇上卖橘子的机会,偷偷攒了些钱。
但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提心吊胆好几天,她手里的钱都不够买两个包子的。
于是这日,桑宁便打起了刘氏提到过的,林家送来的那些彩礼的主意。
她趁着刘氏夫妇不在家,好一通的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下找出来一个簇新的箱笼。
一打开,最面上是一件艳红色嫁衣。
都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妾了,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桑宁腹诽了句,扒开嫁衣,终于在箱笼底下找到二十两银子。
这些钱,够两个人用很久的了。
“阿爹阿娘你们快过来!阿姐在你们屋里偷东西!”
桑宁被这尚显稚嫩的声音一惊,甚至还来不及转头,就被人扯着手臂狠狠一搡。
背撞到桌沿,疼得她呲牙咧嘴。她手臂撑着桌子,还没直起身,迎面一道掌风袭来。
她立马偏头躲了一下。
这一躲,迎接她的就是刘氏不停歇的怒骂。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天天吃我的用我的,现在竟敢偷我的钱!我这么多年养你长大,没想到是养了个白眼狼!”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当心肝宝贝的女儿,现在竟然要偷走爹娘的养老钱,你这是不想让我们,不想让你弟弟活了是吗!”
又是哭又是叫又是喊,桑宁被吵得脑袋一阵“嗡嗡”响。
还不等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她就被桑大富拽着手腕拉到了屋子里。
“五天后林家就来迎亲,你就给我在屋里老实待着,一步都不准出来!”
话未落,门板便“啪”的一声阖上了,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落锁声。
桑宁眯起眼望向窗外,桑虎正在廊下对着她做鬼脸:“坏阿姐坏阿姐,偷爹娘的钱,活该你嫁给那个变.态老头做小老婆。”
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竟被刘氏夫妇养歪成这样。
“阿娘,我还看见阿姐晚上偷偷去给那个灾星送吃的。”
桑宁闻言不由地皱起眉头。
这些天她已经很小心了,唯一有一回给小桑宁送吃的时,恰好碰到起夜的桑虎。那会儿夜色正浓,桑虎又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她便也没往心里去。
是她天真了。
她看着守在外面的桑大富,暂且按下了翻窗而逃的心思。
这会儿小桑宁应该在河边洗衣,只希望她够警觉,能跑就跑掉吧。
她就不信刘氏夫妇会整天守着她,她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到机会逃走吗?
到了晚上,桑宁就发现她果真是太天真了。
守在屋外的桑大富确实离开了,换来的却是三个林家找来的彪形大汉牢牢守在院子内外,甚至连唯一的一扇窗户都给她加固锁住了。
从几人字里行间的对话中,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林老爷是个不能人道的天阉之人,因着这个原因,他性格十足的变.态。他娶的前六房小妾,都被他以不入流的手段折磨致死,尸体惨不忍睹。
镇子上无人再敢将自己的女儿嫁进林家后,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周边的村子里。
刘氏夫妇显然是知道这事的,却还把亲生的女儿推进火坑。
桑宁不由地觉得寒心。
五天时间飞快而过。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桑宁的房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媒婆模样的妇人进了屋。
“这就是新娘子啊,哟,长得可真水灵。”
媒婆呲着一张笑脸:“来,我让婆子给你好好打扮一下,保管你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子。”
桑宁眼珠转了转,朝媒婆和跟着进来的婆子笑了下:“那就麻烦二位了。”
兴许是第一次瞧见知道要嫁给林老爷还笑得出来的人,媒婆都不由地都愣了下。
桑宁继续道:“就是我有点饿,能不能给我先弄点吃的呀?”
“可以可以。”
后面的婆子接过话,朝身后挥挥手,就有人端着托盘进了屋。
一碟子龙凤饼,一碟子绿豆糕,还有一份蜜饯,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桑宁也不客气,将东西都吃完了,便由着婆子给她梳妆打扮。
嫁衣才穿上身,门外就响起催促声。
“时辰差不多了,都弄好了吗?”
“好了。”回答的人是桑宁。
她主动起身,这干脆利落的劲头把媒婆和婆子都看楞了。
直到她走到门口,她们才连忙伸手,一左一右托稳了她,连刘氏夫妇得面都没见,就直接送进了花轿。
花轿颠了半日才到林家,因为只是纳妾,不但路上没听到什么锣鼓声,到了林家也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便直接送入了洞房。
等打发了下人都出了屋,桑宁一把掀开盖头。
透过虚掩的窗户,看到守在屋外的只有一个护院。
但是不行,她力气不够,要是一下打不晕他,引来了人,那她不就更出不去了。
心念电转间,她迅速在屋内翻找起来。
但兴许是防着新娘有自裁或伤人的念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她勉强找到一方砚台塞到怀里,又迅速脱下嫁衣,搬来圆凳坐在窗户旁等着。
没多久,就隐约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趁着护院迎上前的时候,她打开窗户,然后一个侧身,躲到了门背后。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带入一身刺目的火红色蟒袍,以及浓烈酒味。
床榻上不见新娘人影,唯余满地狼藉——被弃之如敝屣的红盖头,像堆腌菜似的被抛在窗边的嫁衣。
新娘跑了!
林府因着这一出闹了个人仰马翻,护院下人在林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新娘子,把林老爷酒都气醒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骗子能跑到哪里去,那肯定是回娘家啊。
林老爷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样一想,便亲自带着人气势汹汹冲到了十里村。
第13章
十里村(四)
彼时,桑宁已经换了一身林府丫鬟的装扮,按着向路人问来的路,朝镇子外虎头山上的一间破庙跑去。
她不知道小桑宁有没有离开,但如果没有,那她今天就必须赶到破庙,去阻止事情的发生。
月光如水,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投下点点银辉,偶尔还能听见山间传来的各种各样奇怪的叫声。
初春夜里的空气里漫着一层薄雾,将桑宁的眉眼都染上水雾。
跑了不知多久,她鼻息粗重,步履渐慢,耳边只余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终于,破败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大门前几株老树耸立,虬龙般苍劲的树枝盘曲交错,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阵阵粗哑的鸣叫,合着屋内的惨叫声,在这寂寥夜色中蔓延开来。
思绪飘忽了一瞬,她很快镇定下来,抬手推开虚掩着的斑驳木门。
骤然间,对上一双茫然黑眸。
借着破损屋顶透入的月光,桑宁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干草堆上,满身狼狈的女娃高举着一把匕首,她衣衫残破,肩膀及胸口袒露出大片肌肤,上面数道抓痕血痕触目惊心。
在她身侧,瘸腿的男人抬手捂着嘴,发出凄厉惨叫,血从他指缝间不停流淌,流进眼睛,让他瞧不清眼前景象。
桑宁动了动唇。
“你要拦我吗?”小桑宁忽然动了下,侧头吐出嘴里被她咬断的一段舌尖,问她道。
她的声音颤抖嘶哑,看着她的眼里突然进出一点凶狠来,凶狠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
桑宁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揪紧。
她能瞧见小桑宁掩藏在凶狠下那微微的慌乱,甚至藏着星点绝望。
视线落在小桑宁握着匕首的手上,她眉心紧蹙。
“你还小。”她道,一步步走近,在距离小桑宁几步的地方停下了。
“我来。”
小桑宁一怔,唇瓣嗫嚅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来不及开口,手里的匕首就被人拿走了。
男人的惨叫声已经轻了许多。
他被小桑宁咬断了舌头,虽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立刻断气死亡,但不断流淌而出的血液却也让他极度虚弱。
桑宁死死盯着男人胸口心脏的位置,拿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
许久,她闭了闭眼,手中匕首狠狠刺下。
男人终于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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