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朔风轻拍窗棂,一夜铃铎轻响。
翌日,云时宴的五感全部恢复,封存在九阙剑中的力量已与他融合了七八成。灵气流转于他的内府灵台,自成另一片雪一般的银白色天地。
一柄通体银白的冰霜剑漂浮在半空熠熠生辉。
摊开手掌,只轻轻一握,识海中的冰霜剑便转瞬出现在他的掌中。
他目光闪了闪,指腹摩挲着剑柄上“九阙”二字。许久,嗤笑了一声。
莫不是以为把剑还给了他,他就会感激他罢?
还真是......虚伪又愚蠢。
狭小的屋子里光线昏暗,鼻尖隐约可闻的淡淡的草药香,桑宁并不在屋内。
他缓缓站起身,用灵识粗粗一扫,便将自己所在的这座院子模样全数印入了脑海中。
这是一座四方的宅院,座北朝南,半新不旧的。泥土砌筑的墙头上长着几丛荒草,草尖上霜雪凝结,在寒风里摇曳不止。院子里除了墙边一口井,只有棵梅树,现在这时节梅花正盛。红蕊褐枝覆白雪,倒是难得的人间美景。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女子端着药,小心翼翼探头进来,乍见云时宴就这样站在床榻前,墨黑的眼眸里满是冰寒之意。
他眼神恣睢,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你是谁?”
岁屏只觉得喉头一紧,心头的惊恐瞬间攀升起来。
“你......”
岁屏的话没能说出口。
男人轻轻一抬手,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吸了过去。
手中的药罐掉下,被男人稳稳接住。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死死捏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紧,气都要喘不上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颈骨好像就要被他活活捏碎了一样。
岁屏浑身颤抖,身上的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太可怕了!
就在岁屏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桑宁一边轻快地迈着步子,一边喊:“岁屏,他醒了吗?”
云时宴这才松开岁屏,冷着脸,扯过一旁的床帐擦了擦手,他看着岁屏动了动唇:“闭嘴!”
岁屏还在哆嗦。
她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是,不许和桑姑娘提起方才他要杀了她的事。
看来桑姑娘也并不知道此人的真面目。
她有心提醒桑宁,可自己的命还在他手中,又能怎么做呢?于是她只得颤抖着点了点头。
“岁屏?”
桑宁从外面推开门,一个抬眸,便瞧见了站在床榻前,长身玉立的人。
“你醒啦?”她迎向他,眼眸弯弯的,眸中微芒跃动,像是盈满了喜悦,宛如春花明媚。
“你伤怎么样啦?我还以为你这回得昏迷好几天呢。”
她也不知从哪弄来的衣服,穿的是一身翠绿色粗布罗裙,衣襟上围了一圈柔软的白毛,白皙的脸颊贴着软毛,长发挽了松松垮垮的发髻,发间簪了一支蝴蝶簪子,一串细细的琉璃珠垂到耳后,走动之间泠泠作响。
云时宴乌黑的眸子里顿时一深,眸底的光华,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他低声道:“我没事。”
桑宁应了声,她一双眼睛转了下,看到杵在一边木头似的岁屏,想起来什么:“对了岁屏,他叫云时宴,也是个修士。”
又对云时宴道:“这是岁屏,这里是她的住处,是岁屏救了流光,还收留我们在她家里住。”
云时宴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桑宁便笑盈盈道:“灶下还给你熬了鸡汤,我去瞧一眼,可别烧糊了。”
说罢,便拉着岁屏一起走了。
等桑宁和岁屏走出了十来丈远进了厨房,两人的说话声都还能传进云时宴的耳朵。
桑宁道:“岁屏你怎么了,我瞧你好像一直在发抖?”
岁屏犹豫了下:“没......没事。”
“真的?”桑宁有些怀疑。
岁屏憋了好一会儿,憋出来一句:“那个男人,我瞧着他有点凶,不......不大像是个好人。”
桑宁笑声清浅:“不会啦,他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人还是很好的......”她顿了下,忽然放轻声音,又补充道:“唔......起码,很愿意做好事。”
岁屏的声音惊讶极了:“他......还会做好事?”
桑宁一脸正气,无比肯定地道:“那当然,他那会儿不认识我的时候就帮了我,后来还救了我好几回呢。”
云时宴:“......”
岁屏合拢嘴,又支支吾吾地:“他是个修士,应当很厉害吧?”
桑宁却摇头:“他哪里厉害了呢?你没瞧见他那样,都快被人给打死了。”
说完她又叹了声气,好像真的很忧心似的:“他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差了,我每天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死掉。”
岁屏:“......”
云时宴:“......”
那厢岁屏算是看出来,那个男人不仅可怕,还是个骗子,竟把这个小姑娘给哄骗得团团转。
可是她也不敢对桑宁直说云时宴的恐怖,毕竟她也不过是个外人,就算说了,看桑宁这样也不会相信。
她只好暂时放弃对桑宁的暗示,转而道:“那我去晒药材了,顺便去看下小白蛇。”
岁屏口中的小白蛇正是流光,是她前日上山采药时从雪地里捡到的。彼时流光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岁屏还以为他死了,这才想着捡回家泡药酒用的。
结果还没回家,她便遇上了一群饿狼被困在了树上。
流光也不知这么回事,从禁地出来以后便只维持了个木棍大小,乍一看,跟蛇还真是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桑宁还从岁屏口中听出来,流光竟然......
冬眠了。
一条螭龙,冬眠了?
桑宁当时一脑袋的问号,她可一点也不懂这螭龙的习性,也不知该问谁去,索性就当他是条小白蛇,拜托岁屏这几日照看着点。
这会儿桑宁便只应了声,想了想,又对岁屏道:“你离他远一点,他醒了说不定会咬人的。”
岁屏一噎,心道你不觉得那个男人可怕,怎么反倒害怕一条冬眠的小白蛇呢?
小白蛇不咬人,那个男人可是会杀人的!
第16章
九阙
桑宁自然不知岁屏心中所想,到了到了灶房,她便掀开锅盖瞧了眼。
鸡是普通的鸡,是她上街去买来的,里面还放了不少她从云渺宗禁地带出来的灵草灵药。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之前明明是身在云渺宗的禁地,怎么一出来,竟然到了这个位于沧澜境边境的镇子外头。
要知道这个叫做遥山镇的镇子距离云渺宗可有好几千里,即便是御剑飞行,也得飞上个一两天才能到。而且因这镇子偏远,镇上的修士寥寥无几,大多都只是像岁屏一样的普通人。
难道这云渺宗的禁地出口是随机的?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桑宁一边想着,一边拿过旁边的蒲扇扇着风,仔细地注意着小火炉上的瓦罐。
她微微低头,耳后那些散乱的头发,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像雪地里新长出的柔软的藤蔓。
云时宴静静凝视着她,许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眼神里的情绪慢慢变得越来越浓。
风雪过后的院落内格外静谧安详,恰有一阵风来,吹得热气和鸡汤香气袅袅四散。
桑宁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到是他,奇怪道:“你怎么出来了?是饿了吗?”
她仰着头看他。
清晨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的皮肤莹润通透,连她的眼珠都是半透明的,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
云时宴的眉宇微微动了下。
他早早辟谷,哪怕前些日子给她烤的鸡,也一口没有吃过。他早已忘了凡尘食物该是什么味道,也更加不会觉得饿。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尝试一下。
那厢桑宁已经盛了碗鸡汤,怕咸淡不合口,自己先尝了尝味道。
满口的鲜香浓郁。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好喝。”
岁屏家的这间灶房说是灶房,其实只简单用木头搭了个棚子,顶上铺了一层枯草和蒲草绑成的草席,草棚下面搭了个灶台生火做饭,旁边还有个放杂物的木桌。
这地方除了靠着主屋那一面,其他三面都透风,并不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桑宁本想着将鸡汤给这个他端到屋子里去,但现在他都出来了,她也懒得再折腾一回,索性把汤搁在了木桌上。
云时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撩起衣袍坐下,端起碗,浅浅尝了一口。
鸡汤确实熬得很入味,鲜香醇厚。
“怎么样?好喝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就这么盯着他瞧。
云时宴喉结动了下,缓缓点了点头。
是好喝的。
好喝到,他竟不愿她再为别人熬汤做饭。
另一边,桑宁还在絮絮叨叨:“我就说嘛,人生在世三万天,有酒有肉才是小神仙。”
她给自己又盛了一碗,在云时宴对面坐下,这才问起正事:“云渺宗禁地的出口为什么会在这个叫做瑶山镇的地方啊?我在这里也没看到几个修士。”
云时宴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偏头道:“是有人送我们过来的。”
桑宁咽下嘴里的鸡汤,茫然地“啊”了声,又问道:“是谁?为什么要送我们到这里来呢?”
“上古铸剑师百里杌的残魂。”云时宴轻轻勾了下唇角,低垂的眼睫下,是分不清讽刺又或者是厌烦:“大约,是怕云渺宗的人发现我出来了吧。”
桑宁微怔。
百里杌的残魂竟然在云渺宗禁地里吗?
怪不得那归离剑会莫名其妙被她给带出来了。兴许是那个百里杌不愿意自己锻铸的名剑深埋禁地,这才借着她的手带出来让归离剑重见天日吧。
她沉吟片晌,而后恍然大悟:“对对对,那是云渺宗禁地,要是我们被发现从禁地里出来,肯定要被他们抓回去的。这个百里杌真是个好人。”
“好人?”云时宴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粗糙的碗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几下。
也是。
对云渺宗来说,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个好人,否则他可不确定云渺宗此时还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百里杌确实是个铸剑奇才,他一身铸剑无数,但最让他引以为豪的却只有其中两柄,便是九阙剑和归离剑,”云时宴薄唇阖动,淡声道:“你可知为何?”
百里杌,九阙剑,归离剑。
这些都是桑宁听说过的玩意儿,甚至归离剑现在还在她的储物袋中,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它们感到好奇。
桑宁盯着他,眨了眨眼睛:“为何?”
她一身翠绿衣衫可爱娇俏,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清澈明亮,满是稚童般的单纯好奇。
云时宴眼眸暗了暗,伸出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一字一句道:“九阙剑,是百里杌跳了炼剑炉,用自己的天生剑骨炼成的剑。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剑蚀佛心,佛生邪念,剑蚀魔魄,魔亦为善。九阙剑,是一柄邪剑。”
一字一句,犹如平地惊雷。
桑宁端着碗的手一僵。
她是听说过用人来炼剑的,但是自己跳炼剑炉,也真是够豁得出去的。可不管怎样,一条生命,难道比不得一柄剑来的重要吗?
难怪这九阙剑会是一柄邪剑。
等一下,九阙剑是用人来炼的,那归离剑......
桑宁舔了舔唇,声音有些虚:“那归离剑呢?”
云时宴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他侧头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咀嚼道:“归离剑,是百里杌为他死去的妻子所铸,传说剑中封存着他妻子的一缕神魂。”
桑宁眼睫动了动,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好的猜测。
她犹疑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归离剑可以......克制九阙剑?”
风吹落一旁梅树上的雪沫,有晶莹的雪花落在桑宁鼻头,化成雪水淌了下来。
云时宴微微前倾了身子,伸手替她将雪水揩去。
“不知。”他悠悠开口。
桑宁有些失望:“好吧。”
云时宴抿了下唇:“你希望归离剑能克制九阙剑?”
桑宁神思还有些恍惚,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当然不。”
那九阙剑可是大反派的本命剑,她一个小小炮灰,要是跟大反派沾上点关系,那不是想死得多惨就能死得多惨。对付大反派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男主好了。
“我倒是觉得,挺有趣。”
云时宴的声音很淡,在冬日暖阳下,听来却像击玉般冰凉。
桑宁一怔,抬头,直直撞进了一双乌黑的眼眸里。
他的眸光悠远绵长,叫人看不透其中深意。
桑宁在心里悄悄嘀咕,这可一点都不有趣。归离剑在她这里,她总觉得像是个定时炸弹,实在是叫她无法不多想。
她悄悄在心头叹了口气。
第17章
猲狙
说了会儿话,天色已然大亮。
岁屏的这间院子紧邻街道,这会儿正是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隔着墙都可以听到外头的叫卖声打闹声不断。
桑宁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镇子上凡人居多,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凡人的节日习俗。而再过两日,便是凡人的上元节,镇子里也会举办花灯会。
桑宁昨日出门的时候便瞧见街上都在搭建灯楼,
云时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见她目光瞟到外头,心思已然不在这里了。
“这镇子里不太平。”他指节微曲,轻轻敲了下桌面:“这几天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出这个院子。”
不太平?
桑宁听着外面的热闹声音,只觉得这里繁华安宁,半点也没看出不太平的样子来。
她转回头,正要问他话,大门处蓦地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岁屏姑娘在吗?”
“岁屏姑娘?岁屏姑娘?”
“来了!”
正在院子另一侧晒药的岁屏应了声,匆匆跑来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个须发都已微微泛白的大爷,佝偻着背,满脸焦急。
岁屏扶了他一把:“范伯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是我家常安,他一大早去山上打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人抬回来就已经昏迷了,”范伯急得语无伦次,“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他,岁屏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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