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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十分认真，比起平时游刃有余的优雅多了一丝真切，而索菲亚如神像般清冷的神色也渐渐露出一点笑意，她看着乔恩公爵的眼睛，点头说：“的确，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公爵大人这番谋略之处确实很难遇到对手。”
“索菲亚…”
乔恩公爵被一种浅浅的难堪笼罩着，在索菲亚遭遇绑架这件事上，他愤怒之余还不忘算计一番的举动，多少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与人争斗早已占据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光，走一步算十步是从年少起就刻进他骨血的生存方式，如果可以，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包括索菲亚，从两人相遇开始乔恩公爵便对她势在必得，那些所谓的婚前协议，他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当然，索菲亚也对此有所察觉。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任何问题在被她知晓时，很有可能乔恩公爵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比如该如何为征战筹备兵力，再比如根据她的意愿是否拒绝马赛的帮助。
索菲亚不禁感叹人的善变，想不到自己有天竟然会主动替乔恩公爵的某些隐瞒寻找理由，或许是在出征维斯塔那一事上，索菲亚与丈夫因为各自利益而催生出了同一立场，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此付出些什么，而更重要的是，乔恩公爵似乎也期望自己能做些什么。
“刚才在宴会厅，你和哥哥针锋相对，难道不就是想让我为你说话吗？只要一遇上他，你就会变得情绪波动，至少在我的认知里你很少会像一个…”索菲亚顿了顿，最后找到一个可以精准形容刚才乔恩公爵样子的词，“像一个无赖一样，总是不加掩饰地在言语中去攻击别人。”
乔恩公爵：“……”
就像索菲亚所说的，朝堂上的摩擦还不足以解释乔恩公爵对菲利普·兰斯凯特略显幼稚的敌意，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道：“能让我情绪化的存在，永远都只有夫人你而已，所以有没有可能，我们只是单纯地在为你争执？”
索菲亚不解：“为什么？”
一个是自己的丈夫，而另一个是自己的哥哥，尽管我们的公爵夫人似乎很擅长联想，但乔恩公爵所言明显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不禁有些无语：“她是我父亲的孩子，公爵大人。”
这是有多无聊才会和自己妻子的哥哥争风吃醋？
而乔恩公爵忍不住叹气：“还记得祖母离开苏瓦尔那晚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虽然私心觉得不要让索菲亚知道些什么，但乔恩公爵还是会担心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不怀好意地接近。
他看着妻子清澈晶亮的黑眸，不觉倾身向前，在靠近索菲亚耳朵的地方轻声说：“夫人，你要记住，人的言行总是受驱于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即便那个目的在你看来很不合理。”
索菲亚愣了愣，似乎对此有了一点印象。
而乔恩公爵却突然在此时将索菲亚打横抱了起来，在她的惊叫声中继续道：“可是这句话当时我并没有说完，你之所以会觉得不合理，那是因为你还知道得不够多，我的夫人。”
可索菲亚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所有心思都被乔恩公爵猝不及防的举动所占据，她条件反射地搂住丈夫的脖子，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而回应她的却是乔恩公爵自胸腔传来的低沉的笑声。
“因为被夫人美色所诱，所以想做点什么放纵的事。”他说。
索菲亚：“……”
她看着走廊两侧向后移动的雕像，无语道：“你把侍女都赶走了，怎么知道我们该去哪个房间。”
“这有何难？”乔恩公爵边走边说：“不是有无数房间可供你我随意挑选吗？”
索菲亚：“……”
于是这天夜里，菲利普·兰斯凯特一脸黑线地站在本该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口，听见里面传出令他愤怒的声响，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做些什么，直到希丝缇娜走到他跟前恭敬地提议“大人，还是跟我来吧！”，才充满不甘地换到索菲亚他们原本的房间，躺在床上无眠至天亮。
第二天，苏瓦尔公爵夫妇和兰斯凯特家的公子一起告别了艾弗伦的主人，启程向苏瓦尔出发，索菲亚礼貌性地向艾莉·伊洛克说了句再见，可对方却戏谑又意味深长地道：“用不着现在说再见，夫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索菲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再说什么，转身被乔恩公爵牵着钻进了马车。
巡游队伍继续在苏瓦尔平原行走，简单拜访了一些偏远地区的领主，几天后，队伍抵达苏瓦尔城，如此苏瓦尔城邦的新年巡游之旅也算彻底结束了。
而接下来便是令索菲亚一直紧张不已的征战事宜了，按照约定，她必须立即随菲利普·兰斯凯特回到王都，才能为乔恩公爵换来马赛的军事支持，虽然乔恩公爵对此事的态度一直都以索菲亚的意愿为主，但他对菲利普·伊洛克充满了警惕之心，于是出发当日，索菲亚便在随行队伍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说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夫人。”
艾莉·伊洛克身着简易的旅行服装，身后跟着冷脸凶相的霍尔斯特，她对一脸惊讶的索菲亚道：“我正好去王都办点事情，可以和夫人您同行。”
说完又微微凑近索菲亚的脸，用折扇遮掩住部分声音，“反正公爵大人是这么要求的。”
索菲亚：“……”
可菲利普·兰斯凯特却不乐意地直接拒绝：“抱歉，兰斯凯特家的队伍容不下更多的人了。”
“可你有我熟悉方向吗？”艾莉·伊洛克毫不示弱地回道：“从苏瓦尔到王都，这一路上会遇到多少危险你应该很清楚吧？爵士，我们的夫人可经不起一丁点伤害。”
索菲亚：“……”
菲利普·兰斯凯特犹豫了，阿比斯特森林和科黎底亚雪山山脉的凶险，终是让他无法用索菲亚的安危去冒险，同样的也让他自始自终都没能逃出乔恩公爵的算计，最后，菲利普·兰斯凯特答应了和艾莉·伊洛克一起踏上回家之旅。
而索菲亚离开那日，也是乔恩公爵向维斯塔那出征之时，两人站在苏瓦尔城外向相反的两个方向延伸的交叉路口，面对彼此仿佛言语无法道尽的不舍，默默感受着这最后一刻的相处。
春末阳光毫无遮挡地覆盖在大地之上，带来了让人不适的灼热，即便有风围绕着忽起忽落，也缓解不了乔恩公爵此刻心底的烦躁，他替索菲亚抚平被风弄乱的头发，然后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了她，“你不会和我离婚的，对吧？”
乔恩公爵的语气充满了不安，他送索菲亚离开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想让她在这场朝堂之争中得到兰斯凯特家族的庇护，所以菲利普·兰斯凯特代表马赛公爵提出的要求，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索菲亚却向他保证，她会想办法在两人不会离婚的情况下，让马赛出兵援助苏瓦尔。
乔恩公爵其实并不相信她的话，哪怕她是索菲亚。
毕竟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被她视为枷锁。
而她这种类似挽留的态度，无疑是给准备放手的乔恩公爵带来了一丝意外的希望——他和索菲亚或许可以不必延续英柯路德家族的命运，能够相持相守地走完这一生。
“相信我吧！公爵大人，对我来说婚姻并非可以随时更换的东西，除非迫不得已。”索菲亚安抚道。
就这样，苏瓦尔公爵夫妇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短暂地离开了彼此。
身着坚硬盔甲的骑士军浩浩荡荡启程，扬起的尘埃如同在索菲亚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透过玻璃望向行进队伍中已难以辨认的乔恩公爵的身影，他身旁应该还跟着他的军事顾问沐恩爵士，以及堪称苏瓦尔医术最高明的拜尔克学士，所以索菲亚似乎有理由相信，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不会夺走她丈夫性命，让她能够继续以苏瓦尔公爵夫人的身份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
“别看了，前面就是山谷了。”艾莉·伊洛克慵懒地靠在车厢里，带着清浅的笑意提醒道：“既然舍不得，又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
在她眼里，索菲亚的离开就如同菲利普·兰斯凯特所提到的那样，是与苏瓦尔划清界限的意思，而索菲亚也不想在她面前过多解释，只是回头轻飘飘地道：“艾弗伦伯爵倒是豁达，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拜尔克学士。”
“谁舍不得他了？”
艾莉·伊洛克几乎下意识地反驳，原本懒散的神情明显闪过一丝紧张，索菲亚不禁摇头道：“刚才我就看他在公爵大人身后不停地朝马车这边望，还以为你也和他一样。”
艾莉·伊洛克：“……”
马车在林荫道上平稳缓慢地行驶，菲利普·兰斯凯特为了让索菲亚一路上尽量得到舒适，特意减缓了行进速度，因此偶尔车轮轧过凸起的石块所带来的摇晃感就十分明显了，而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也让被索菲亚成功挑起情绪的艾莉·伊洛克，很快意识到公爵夫人转移话题的目的，她不觉轻笑一声，“拜尔克那家伙想干嘛我管不着，倒是夫人你答应菲利普爵士的出兵条件，是想逃离这段婚姻，还是担心公爵大人会因为与维斯塔那兵力悬殊而战死沙场？”
索菲亚微微叹息：“没想到艾弗伦伯爵也和普通女孩一样爱聊八卦。”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结束这段婚姻，艾弗伦伯爵？”索菲亚平静地看着艾莉·伊洛克，而对方明显愣住了，倒没想到答案竟是如此，她无意识地晃动两下手里的折扇，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然，“你和公爵大人……”
她看着索菲亚：“还真是天生一对。”
第26章 王都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还以为公爵大人会和他祖父一样，也是个鳏夫的命呢！”
艾莉·伊洛克懒洋洋地靠在车厢里，一脸的失望，可索菲亚一眼便看穿了她的虚伪，“你是担心我离开后，你叔叔家的那个女孩会有机可乘吧？”
她想起离开黑岩城那天，那位在阳光底下如玫瑰花绽放的提利尔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想要将她送进苏瓦尔城的想法也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了，对艾莉·伊洛克而言，珍妮·提利尔的婚嫁很可能会打破自己与她父兄之间力量的平衡，毕竟能被苏瓦尔君主庇护的一方，多少会在这场较量中占据一点优势。
而艾莉·伊洛克笑了笑，“的确，以瓦顿叔叔那股疯劲，早就已经计划让珍妮取代你的位置，可她到底不是你，夫人，她并不适合那个位置。”
“为什么这么说？”索菲亚有些好奇，“你觉得我适合？”
“至少公爵大人爱你。”
艾莉·伊洛克一语中的地道出本质，“他甚至愿意为你放弃马赛的军队，虽然在我看来并不赞成这种感情用事的做法，而你自己也拥有这世间最难得一见的品质，夫人，你大概是我所见过的最不会被外界左右的人了，你有一颗坚定的心，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艾莉·伊洛克将索菲亚夸赞了一番，她转头看向车窗外在阳光底下晃动着星点嫩芽的枝桠，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可是珍妮不一样，她胆小又听话，很容易就被拖入某个不好的境地，哪怕她其实并不愿意。”
“所以，你担心珍妮·提利尔受她父兄摆布，也害怕她无法得到乔恩公爵的善待？”
索菲亚有些惊讶地看向艾莉·伊洛克，原本以为在敌对关系之下的两人竟然还有如此富有人性的一面，而艾莉·伊洛克也没有对此否定，只是一直笑盈盈地看着索菲亚，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提利尔家的恩怨本来也不是由她的意志所决定的。”
的确，从头到尾都是珍妮·提利尔的父兄在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挑起纷争，却要她牺牲自己未来的婚姻去增加在他们在权势争夺中取得胜利的砝码，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可不公平又如何，从古至今，女人都是在男人制定的规则中生存下来的，哪怕一身反骨的艾莉·伊洛克，最后也难逃被父亲将继承权拱手让人的命运。
而就在两人闲聊之间，马车似乎已渐渐地驶出了一望无尽的平原大地，而周围风景也肉眼可见地多了些低矮的山体，被大片绿意盎然的草木点缀，虫鸣鸟叫，野兔奔跑，所有沉睡的一切都在恢复生机。
三天后，兰斯凯特一行终于行进到了科黎底亚雪山脚下，而在越过冰冷危险的雪地之后，他们还将面临暗黑无尽的阿比斯特森林，不过幸好艾莉·伊洛克并没有说谎，她对地形和环境的了解的确堪比地图，冰峰林立，万木峥嵘，没了乔恩公爵中途下药，索菲亚倒难得领略了一下沿途的奇异风景，她第一次在科黎底亚雪山陡峭的冰崖之上，看到了独自盛放的塞西莉娅，那像雪一样的花瓣，远远望去，不似人间应有，隔着万丈深渊散发出远胜公爵城堡被圈养时的浓烈香气。
“都说塞西莉娅在苦寒之地盛开，越是花香弥久，便越是难以采摘，就仿佛在阻止人们靠近一样。”
艾莉·伊洛克目光越过高空，落在尖锐冰冷的悬崖峭壁上，那已是人类无法企及的地方，大片花朵在寒冷的空气里绽放，自由且美丽，艾莉·伊洛克幽幽道：“但有时侯距离也是一种保护，毕竟野生的塞西莉娅可是剧毒无比的。”
索菲亚：“……”
“哦，当然，公爵城堡圈养的那些你不用担心，人工驯养的东西嘛，自然得让它变得平易近人才行。”艾莉·伊洛克意有所指地笑着解释了一句。
如今任何会威胁到身体健康的事物，都会让索菲亚感到异常紧张，她默默无言地看向艾莉·伊洛克目光所及之处，平复着疯狂的心跳直至慢慢趋于缓和，才故作平静地道：“是吗？那可真有意思。”
如此行走了两个多月，当沿途的花从新生的嫩芽盛放成鲜艳的花朵时，兰斯凯特一行也终于在夏日的某个傍晚抵达了森林以北的恺撒王都。
暮色苍茫之下，护城河目及之处皆是火红色的倒影，仿佛燃烧着的血液一般，而夏季带着薄热的风自岸边缓缓吹来，空气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草腥味，以及白日里阳光残留下来的淡淡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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