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坐在摇晃的马车内,一路穿过高耸的青铜城门,于都城内宽敞的街道上继续前行,半个多钟头后,马车驶入艾尔德公爵府的院落,索菲亚一抬头,便透过车窗上的玻璃看到了阔别一年的父亲,以及立于他身后的菲利普·兰斯凯特的母亲。
“父亲。”
索菲亚走下马车,温柔乖巧地向艾尔德公爵行礼,却是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他的情妇婕勒丝夫人,艾尔德公爵面上浮现出不悦,却又听她对周围忙活着从马车上搬下行礼的仆人说:“麻烦将东西送到苏瓦尔公爵府,交给一名叫艾莉·伊洛克的女子。”
一副明显不打算在此居住的样子。
“索菲亚!”
艾尔德公爵此时已经有了发怒的迹象,而索菲亚一脸清澈地望着着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吗,父亲?”
艾尔德公爵沉着脸,傍晚红橘色的霞光覆盖在他的轮廓上,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尊严肃的雕像,时隔一年不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修整干净的面容堪称另一个版本的菲利普·兰斯凯特,只不过岁月赋予的沉淀与优雅到底难以比拟。
“你应该回家。”
艾尔德公爵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向来就不怎么听话的女儿,耐着脾气暗示她不要忘记此行回来的原因和目的,可索菲亚却迎着他的目光,根本不为所动。
“作为代表国王为恺撒开疆拓土之人的眷属,一举一动可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父亲。”
言下之意,此时与乔恩公爵划清界限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舆论的压力有时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艾尔德公爵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没再继续说什么。
而索菲亚也的确说得没错,苏瓦尔公爵夫人回到王都的消息,无疑是王宫乃至贵族区讨论的热点,这天晚上,兰斯凯特一家还在用丰盛的晚餐为索菲亚接风洗尘之时,艾尔德公爵府上便已开始陆续收到来自王都贵族的社交邀请,并让信使传话希望苏瓦尔公爵夫人能赏光参加他们举办的娱乐活动。
所有人都以为索菲亚会立刻拒绝,毕竟她从来不会理会王都里的那些贵族们,可今天晚上,索菲亚却似乎改变了主意,她面无表情地对侍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此事,这让艾尔德公爵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感概道:“你倒是变了很多。”
他将餐具搁置在瓷盘边上,十指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往椅背上一靠,而那双与菲利普·兰斯凯特如出一辙的灿金色眼睛,则目光锐利地看向索菲亚所在的位置。
“以前我想方设法想让你从这房子里走出去,可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如愿过。”
艾尔德公爵淡淡地说着,像是一种无形的试探,索菲亚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食物,长途跋涉的疲惫让她根本没有胃口,只是出于礼仪象征性地与家人一起用餐,而这还是当初乔恩公爵告诉她的,餐桌上的相聚是非常宝贵的时光,应予以重视,可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乔恩公爵为了骗她陪自己用餐而想出来的一套说辞而已。
等解决完食物,索菲亚顿时松了口气,她抬头望着父亲,“人的想法总会变的,父亲。”
这个回应多少有点敷衍,艾尔德公爵似乎并不满意,目光一直落在索菲亚身上,却并未说话,而一旁的婕勒丝夫人试图缓和气氛,“这样不是很好吗?女孩儿只要嫁人后多少都会长大一些的。”
接着她笑盈盈地看向索菲亚,眉眼挤蹙又故作神秘地道:“莫伯特家的庄园总能种植出令人惊叹的蔬果,相信我,索菲亚,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我还没有决定是否接受莫伯特家的邀请,夫人。”
索菲亚不慌不忙地用餐巾擦拭嘴角,她想起自己从马车上下来时,对方熟练安排人手的样子,仿佛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一般,让索菲亚感到非常不悦,“还是说,你认为只要不拒绝就可以默认为应允了吗?”
如此尖锐的质问让婕勒丝夫人愣住了,她已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位兰斯凯特家的大小姐不太友好的情绪,却也只能忍耐地看她继续若无其事地用餐,而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对此熟视无睹,仿佛刚才的质问与冒犯根本不存在一般。
“怎么会。”
婕勒丝夫人咬了咬牙,将五官挤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即便如今已不再年轻,可依旧能十年如一日地让艾尔德公爵身边只有她一个情妇,外界以此对她的美貌和手段给予了最公正的评价,默认她已胜出死去的玛格丽特公主百倍,这是婕勒丝夫人最引以为傲的一点,也是她对自己会成为新的公爵夫人的自信之处。
可现实却是她一次又一次地被索菲亚打破美梦,就在她以为自己已驱散玛格丽特公主残留在艾尔德公爵心里的阴影时,她的女儿都会再次将一切唤回,并无情地嘲笑自己痴心妄想。
婕勒丝夫人不动声色地压抑着体内翻山倒海快要将理智燃尽的怒火,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收到越来越多的邀请,孩子,你得做好准备。”
第27章 宫宴
这天晚上,索菲亚到底还是在艾尔德公爵府住了下来,只不过婕勒丝夫人却不得不和菲利普·兰斯凯特一起乘坐马车离开了,很明显,对艾尔德公爵而言,一个情妇的的重要程度远远不及自己唯一的合法子嗣,尽管这名子嗣时常让他心力交瘁。
因为索菲亚祖母的缘故,王室对保留其血脉的兰斯凯特一族多有忌惮,而艾尔德公爵原本以为将索菲亚嫁给与王室不和的苏瓦尔公爵,或许可以为兰斯凯特抵挡一些来自国王的威胁,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没能想到苏瓦尔公爵过往的风流韵事居然可以荒唐到那种地步,连一向不轻易露出真实面目的国王也忍不住对他起了杀心。
艾尔德公爵心里堵着团怒火无处发泄,为自己选择盟友时的草率,也为乔恩公爵的刻意欺瞒,他铁了心要让索菲亚与苏瓦尔划清界限,所以不允许她再接触任何与乔恩公爵有关的事物。
可索菲亚自有他想不到的方法去获取乔恩公爵的消息。
所以当艾莉·伊洛克携带索菲亚的行李上门拜访时,被乔恩公爵委以重任的希丝缇娜已在艾尔德公爵府混得风生水起,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婕勒丝夫人苦心经营一年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由此艾莉·伊洛克趁艾尔德公爵外出之际才能一路无阻地见到索菲亚。
“你父亲真够吓人的,比我们的公爵大人可难缠多了。”艾莉·伊洛克一进书房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她想起自己被多次拒之门外的经历便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真不愧是父女,一个比一个固执,简直浪费我的口舌!”
“你该庆幸他对苏瓦尔还有所顾虑,没有叫人砍掉你的脑袋。”
索菲亚眼不停歇地盯着面前的书页,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在讽刺她,作为恺撒第一贵族的领袖,艾尔德公爵最擅长的便是如何在人们心里散播恐惧的种子,就像当初他用鲜血和死亡震慑所有试图讨论玛格丽特公主丑闻的贵族一样,若非有足够的力量抗衡,与他作对之人最终都难逃一死。
如果说乔恩公爵对付敌人更多的是比谁更加阴险狡诈,那么艾尔德公爵便是赤裸裸的绞杀,而艾莉·伊洛克不知死活地数次上门纠缠,之所以没被对方用剑架上她的脖子,也多亏了她与乔恩公爵之间的那层亲缘关系。
“你倒是悠闲自在,我的夫人。”
艾莉·伊洛克见索菲亚一副没空理她的样子,有些不满地绕过书桌,看向她面前摆放的书本,那泛黄的羊皮纸堆积成厚重的书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古希腊文字,竟是自己当初在苏瓦尔城堡当私人教师时,为她挑选的希腊语课本——赛尔苏斯的《药物论》。
“怎么,受我启蒙,开始对医学研究感兴趣了吗?”
艾莉·伊洛克微微挑眉,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却被索菲亚无情地戳破,“这是上次公爵大人被霍尔斯特射伤后,拜尔克学士极力推荐给我的。”
“……”
如今索菲亚已在王都呆了快一个月,夏季灼热的风在拥挤的街道肆意穿梭,伴随着蝉鸣沸反盈天的旋律,整个王都都充满了令人焦躁不安的的气氛。
算算时间,乔恩公爵率领的苏瓦尔军团也早已抵达恺撒和维斯塔那接壤的无人之地——黑谷地了,而信使送来的消息无法越过艾尔德公爵到达索菲亚手中,于是艾莉·伊洛克只好假借替公爵夫人运送行李的名义而日日上门拜访。
“说起来我们的公爵大人可真是个妙人,他在黑谷底与维斯塔那对战,几场战役下来双方平分秋色,可当维斯塔那人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家老巢已被乔恩公爵请来的雇佣军夺走了不少土地,简直被气得半死,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境况还能维持多久。”
艾莉·伊洛克简单总结了下这段时间从前线传回的消息,听起来似乎都不是令人感到沮丧的事情,可索菲亚却从她语气里听出几分担忧,不禁问道:“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不是一直都存在吗?夫人。”艾莉·伊洛克长长地叹了口气,“都只是些奇兵险招而已,速战之下确实可以获得短暂的胜利,可对方以国王的名义集结兵马,乔恩公爵明显不占优势,若长期耗战必输无疑。”
“所以,我们的困境从来就没有变过,苏瓦尔需要更多的兵力支持。”
索菲亚缓缓合上书页,也跟着陷入忧虑,这段时间她试着与父亲沟通,可对方态度异常坚定,仿佛既定发生的事实已无从更改,他一再强调马赛向苏瓦尔提供军事援助的条件只能是索菲亚回到兰斯凯特,并表示对女儿感情用事的做法非常失望,“你根本不知道国王让苏瓦尔攻打维斯塔那的目的,也不知道兰斯凯特因此面临的困境,是我以前对你太纵容了,索菲亚。”
艾尔德公爵怒火冲天地看着她,将一份装饰精致的羊皮纸卷举到她的眼前,“这是从王宫送来的邀请,我的女儿,是时候让你去感受一下这个世界恶意了,一直躲在家里终归不是办法。”
索菲亚从小到大和父亲吵过无数次架,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在他眼中看到那种对待敌人时才有的冰冷,她反复咀嚼着父亲隐藏在话语中的痕迹,一边翻开书本里夹着邀请函的那一页,展开信件再次阅读上面的文字,“明天晚上,王后要在王宫举办晚宴并邀请全城贵族参加。”
“你要去吗?”艾莉·伊洛克问道。
“我必须去,不是吗?”
索菲亚合上邀请函,淡淡地说着,她要以苏瓦尔公爵夫人的身份出席晚宴,去面对王室对苏瓦尔领主明晃晃的杀意,至少,她要解决眼下面临的困境,而且父亲说得很对,一直呆在家里可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索菲亚在希丝缇娜的帮助下,穿上了那件当初回苏瓦尔城时乔恩公爵亲自为她挑选的红丝绒礼服,那如红玫瑰绽放的鲜艳,像极了乔恩公爵瞳眸里的色彩,而索菲亚嫁作人妇之后似乎有所发育的身体,也将这魅惑张扬的色彩呈现出更加独特的韵味,最后希丝缇娜配合公爵夫人的要求,将她那头柔顺的黑发梳成了低垂的盘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低调优雅,又光彩夺目。
当菲利普·兰斯凯特站在马车前,看到索菲亚跨出公爵府高耸的青铜大门时,只觉得呼吸和心跳都在这瞬间被什么夺走了一样,他呆立在原地,直到索菲亚已行至跟前,仰头疑惑地看着他,菲利普·兰斯凯特才动作慌乱地替她拉开马车侧门,“抱歉。”
索菲亚没说什么,低头钻进了马车,而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是她的父亲艾尔德公爵,父女俩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还是第一次见面,索菲亚礼貌性地叫了声父亲,而艾尔德公爵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任何言语。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晃动的车厢内沉默一片,索菲亚索性将目光投向窗外,权当自己感知不到任何尴尬,在性格固执这一点上,父女俩实在像得可怕,等到马车驶入那条直入王宫大门的长廊时,艾尔德公爵泛着威严的声音突然自对面响起,“待会儿到了王宫,切记要小心王后。”
索菲亚蓦地被扯回思绪,扭头看向父亲,却见他视线落在自己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上。
“什么?”
她不明所以地眨眼,而艾尔德公爵只得冷着脸再次强调:“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索菲亚,从前教你的那些社交规则你是半字听不进去。”
语毕马车已穿过长廊在宫门前稳稳停下,艾尔德公爵不再多言,率先钻出马车朝宫门里面走去,他面不改色地从众人自发让出的道路上稳步踏过,而周围携带眷属和仆人来参加晚宴的贵族,从兰斯凯特家的马车驶入宫廷区开始便一直神色各异地悄悄打量着他们,艾尔德公爵目不斜视,却能想象出他们落在索菲亚身上的眼神会有多么贪婪。
一个貌美单纯的贵族女孩,终将成为众人争夺的母羊。
如同当年她的母亲一样。
艾尔德公爵忽略心底泛起的那丝怜悯,与索菲亚一同走进了这个王国权利的中心,当宴会厅的大门徐徐开启之时,里面嘈杂的交谈声有一瞬凝滞,恺撒第一贵族的到来,无疑为这场宴会增加了更加深刻的意义。
“为王国的勇士举杯。”
年迈的国王温和地笑着,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王座之下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索菲亚身上。
“敬苏瓦尔公爵和他的夫人。”
苍老的声音就像是夏季干枯易折的草木,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威慑力,可立于王座之下的朝臣与眷属却不敢有无丝毫怠慢,一瞬间,所有人目光聚拢,而索菲亚亦朝举杯的人群抬起右手,大厅四方燃烧着的百余根长烛火光肆跃,照亮了每个人手中的银器。
“为恺撒开疆拓土是我们的荣幸,陛下。”
索菲亚冷静地应对着眼下场合,抬头看向王座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是这个王国至高无上的规则,尽管已与诗人的歌谣里吟唱的模样相去甚远,只有那双被血脉赋予的黑色瞳眸让索菲亚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他是祖母的亲弟弟,也是将母亲抚养长大之人,可索菲亚从小到大也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社交场合远远地看到过他。
他们并不熟悉,而现在,他甚至还想要自己丈夫的性命。
20/33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