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我们一边躲避朝廷的追捕,一边劫富济贫,赈济流民。
流寇赈济流民,听上去很可笑。
可这么可笑的事,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很快我们这支流寇就有了万人之数。
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劫掠了一队商船。
上船之后我们才知道那是是三大世家之一的洛家的船。
船上还有着洛家七岁的小公子,他叫洛世秋。
洛世秋落在匪寇手中,却毫不慌乱。
他对我父亲说:「你这支流民队伍成不了事,我对洛家很重要,送我回去,朝堂的官位你随便挑,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三大世家之一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人知道,也没人把洛世秋的话当成一回事。
之后我们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
万人的队伍,不到五日,就去了九成半。
而对面还不足五百人。
松散的流民就像一把沙子。
稍有风波,自己就散了。
万幸的是,我们不惜代价,死死扣住了洛世秋。
我们挟持着洛世秋上了船,沿水而逃。
我们逃到了九河,这里地势复杂,朝廷很难管束,加上连年盗匪横行,寻常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成了一片绝地。
我们在这里建立了九河寨。
于是我们又从流寇变成了水匪。
洛世秋终于沉默,他没有机会逃走了。
洛世秋说他对洛家很重要,此言不虚。
洛家宁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给九河寨送吃送喝,助九河寨发展壮大,也要保住这位落入匪寨的小公子。
那之后,我就再没挨过饿。
我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世家的底蕴就像是一座掏不空的宝山。
凭借洛家暗中帮助,九河寨很快就霸占了九河之地。
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洛世秋颓废了一段时间,不久又振作起来。
他主动与寨子里的人结交,观察和审视着每一个人。
大家族的孩子似乎天生就会拿捏姿态。
洛世秋便是如此,他轻易便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和敬畏。
他看上去在谋划着什么。
即便年岁不大,他也有着常人无法看穿的深沉。
有些孩子,是不能当成孩子的。
冬去春来,我们在九河寨过了第一个新年。
大年夜的那天,洛世秋病了。
他蜷缩在一角,捂着胸口,疼得脸色发白,满头冷汗。
母亲熟门熟路地给他开了药。
洛世秋的病,我们都太熟悉了,只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是心疾之症。
让洛世秋落到我们手里,是上苍对我们的眷顾。
我们和洛世秋谈了一笔交易。
我们答应送洛世秋回到洛家。
条件是我们要用洛家的门路往朝廷里安插两枚钉子。
洛世秋很吃惊。
「我还纳闷,一群大字不识的糙人哪来的这等见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个小病秧子在幕后操盘。」
「陈念微,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年,我六岁。
过去的事情不断在我脑子里浮现。
我努力蜷缩身体,想要找寻一点安慰。
我最怕两样东西。
一样是老鼠,另一样是饥饿。
遇到老鼠,我可以杀光它们,它们死了,我自然不会再害怕。
可是饥饿,我要怎么对抗呢。
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但这一局已经布置了十几年,如今就快要到收获的时候了。
我不能在这里前功尽弃。
我只能一遍遍对自己说。
陈念微,你是最锋利的刀,你是最坚固的盾。
你不能让她掏空心血的筹谋,变成一场狼狈的笑话。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清醒。
迷迷糊糊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华丽的裙摆。
裙摆由远及近,随着脚步摆动,金线绣成的凤凰姿态昂扬,展翅欲飞。
皇宫中有资格穿凤凰纹样的,只有一位。
中宫之主,当朝皇后。
她身上一条金线,足够一家寻常百姓一生无忧。
可现在却只是裙摆上不足一提的绣线。
我的思绪又开始在现实与虚妄之间游离。
小的时候我总会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脚踏同一片土地,却又活在不一样的人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开悟了。
这世上人人都是匪寇,人人都在劫掠。
抢得多的人,成了王侯将相,士族权贵。
抢得少的人,成了宫门小吏,一地豪绅。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我历经苦难,不是因为我生而有罪,而是因为我不会抢,是因为我抢的还不够多。
如果这就是世间的规则。
那么,我要把天下抢过来,然后...
我咬住舌尖,让疼痛唤醒理智,我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
我问:「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贵体尚还安否?」
柳皇后就站在我面前,宫中的御医给我把了脉。
从这一刻起,主动权回到了我手里。
第14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柳皇后。
皇后善妒,阴狠暴虐。
她的名声很难听。
可只要见到她一次,就会知道,牺牲名声只是她做事的手段。
皇后无愧为中宫之主,她远比表现出来的那些更深沉。
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明珠公主沉不住气,无意成了我手里的棋子。
直到祭神之日,我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她。
她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我。
她的防备也让我一度无从下手。
「太子近日心疾频频发作,果然与你有关。」
柳皇后面沉如水:「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兜圈子了,你开条件吧。」
我强撑着坐起来。
「娘娘,没那么麻烦,只要陛下命我出手诊治太子,我就出手。」
柳皇后一副有趣神情:「你觉得,陛下会放弃他唯一的儿子?」
我扯出一个笑道:「娘娘,贵妃有孕了。」
「呵,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柳皇后眼神轻蔑,「反正不会是陛下的。」
我不动声色地道:「娘娘,我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是吗?有多厉害?」
我笑了一声:「您让御医把了我的脉,那您应该知道,我很健康。」
「娘娘,我能治心疾,也能治别的。」
「你不过是云初偶然带回来的女子,你很健康又能说明什么。」
我一时沉默。
皇后质问:「怎么,哑巴了。」
「我无话可说。」我叹了口气。
「我一无信物,二无证据,如今连皇族世代相承的心疾都没有了,谁都可以说我是公主,唯独我自己说的不算,您质疑这个,我确实辩无可辩。」
柳皇后看了我一眼,吩咐道:「来人,去请陛下,也给明德公主备膳。」
在皇帝到来之前,数十道菜肴先摆在了我面前。
她用这一桌菜肴,轻轻抹去了这些日子对我的折磨。
我挑了些清淡的吃,大饥之后不能暴饮暴食。
我自己就是大夫,更懂得这些道理。
清粥入口,我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哭什么。
皇帝是和玄秀一起来的。
皇帝问:「你有错在先,哭什么?」
皇帝很不耐,几乎把为什么要给他找麻烦这句话写在了脸上。
我想扯出笑脸,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越流越多,我就这样仰头看着皇帝。
「陛下,您费了那么大力气找我回来,只是为了让我代替明珠成为奉神的祭品吗?」
皇帝瞬间变得难堪,凌厉的目光落在柳皇后身上。
柳皇后有一瞬错愕。
在她开口辩解之前,我先一步道:「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陛下,我愿意为您赴死。」
皇帝怔住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副场面。
一瞬间他感动至极,惊喜地重复道:「好孩子,你是朕的好孩子。」
柳皇后未出口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嘴里。
「既然如此...」
「陛下。」
皇帝的话突然被玄秀打断,他立刻看向了玄秀。
玄秀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道:「四年前,臣奉老师之命,遍历天下,意外受伤,幸得一女子所救,后来,我以一枚梅花络子作为信物,共许今生。」
「念微不能祭神,她是臣未过门的妻子。」
场内一时寂静无声,我放下碗筷,碗筷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可闻。
皇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我道:「四年前,母亲仙逝,我为母服丧,未出家门,所以国师所言,绝无可能。」
皇帝夹在玄秀与柳皇后之间,干巴巴地道:「那此事容后再议吧。」
最终,没有人提起太子。
我不仅恢复了公主应有的待遇,甚至更胜先前。
当晚太子便心疾发作,陷入了昏迷。
柳皇后又将我「请」了过去,这一次她显然下定了决心。
「要么为太子治好心疾,要么今日就把命留在这里。」
第15章
我给太子把了脉,开了一服药。
喂太子服下之后,他的神色舒缓不少,已然不那么痛苦。
可他仍未醒来。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
心疾就是这样的毛病,发作后若得到及时救治,便得以缓解,不会有生命之危。
可心疾反反复复,无法根治,它会不断榨干人的精气。
终有一天,人会油尽灯枯,药石无救。
我明白这一点,皇后显然也明白。
「娘娘,想要治愈心疾,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
「什么药?」
「至亲之人的心头血。」
柳皇后冷笑:「好荒谬的药引,你红口白牙就想要我的命。」
我道:「娘娘,我们之间是有仇的,十六年前,七月初三,青石镇,田家村,希望您还没忘。」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命人屠村的人可不是我。」
皇后神情多了几分自嘲:「那可真是,大开眼界。」
我道:「当夜想杀人灭口的,可不止一拨人。」
「娘娘,托您的福,母亲胎动,胎儿九月早产,被生于尸山血海之中,母女二人险些一尸两命。」
柳皇后仔细打量着我:「涉事者皆以不在,按理说不该有人知道才对。」
我平静如水:「可我就是知道了,娘娘,您信神吗?」
皇后沉默良久。
「只要你发誓,你会救治太子,本宫如你所愿。」
我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会竭尽全力救治太子,娘娘,我回到皇宫,不是为了让天下大乱的。」
柳皇后这一次真的动摇了。
就连明珠公主从外面进来,柳皇后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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