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看到天门被撞开一个小口,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周遭的云与风都为她让路。
云层后,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灵归四下望望,空寂无人烟。朝前大喊一声, 只能听到无穷无尽的回音。
似有一把无形的大手,在虚空之中运转着整座烟云浩渺的白玉之城。
灵归不断爬白玉梯,左手一间神殿,右手一间神塔, 匾额上都写了旁的神君的名字,便是个扫把星、瘟神,也都有自己的神殿。而这些有主的神殿, 灵归都进不去。
灵归翻遍了整座白玉京,没能找到刻了自己名字的神殿,第一天夜里,遂地为席天为盖,躺在白玉京的大街上睡了一晚。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睡了多少天的大街,灵归忽而听天边一声巨响,连忙跑过去看,看到一座“司春神女殿”拔地而起,门口竟未对自己设下阻拦。灵归走进去,见那神像的面容竟也与自己一般无异。
灵归在天上也有了家。
住进去不过一晚,第二天,灵归就遇见了“鬼事”。按理来说白玉仙京不会有鬼,可当灵归看到那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敲开司春神女殿的大门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见鬼啦!”
“你不会是鸳娘吧!还是灵偶!冒牌货不许用我的脸这么傻呵呵地笑!”
……
那“鬼”只是摇摇头,然后开口:
“你好,我是天道。”
灵归沉默半晌,后来才知道,天道没有自己的形态,见什么人,就会变成对方的样子。
“那你现在,不会要和我打架吧?”
灵归试探着问。
她就是个唱唱祭歌、主持主持祭祀、偶尔秀点花拳绣腿的草包巫女,一点也不擅长打架。何况当初,连经历过风浪的巫瑶都被天道一拳打回了凡间,她怕不是会被轰成渣渣。
天道恬然地笑着,然后点点头。
去你大爷的天道!
再后来,灵归才知道,天道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东西,它一般会根据对手的实力来配置自己的战力——总之,灵归现在几乎是在跟另外一个自己打架。
因此这打架也十分幼稚,就是互相扯头发东踹一脚,西扣一爪。幸好灵归现在是“司春神女”,不必担心脱发问题。
白玉京的日常就是,睡觉,瞎逛游,睡醒了就和天道打架,然后两人不分胜负。
如此不知打了多久,某天灵归兴冲冲地跑去找天道打完例行的这一架时,天道忽然制止了她:“不打了,打累了。”
灵归:哦吼?
天道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留在白玉京,做世间唯一一个能与天道比肩的神明……”
“二!”
天道话音未落,灵归就把两根指头伸到了它面前,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选二!”
不知道是不是灵归的错觉,向来古井无波、处变不惊的天道,嘴角竟抽搐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你真是和巫瑶一模一样,都是犟驴!”
天道咒骂。
“哦,那你快说说第二个选择吧。”
灵归屏蔽掉了它的咒骂。
“第二个选择,回你的人间。但事实上你已经死了,再回去,就只能以司春神女的身份回去。但是神女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天道一挥手,一道尘瀑从云层上奔流而下,细碎晶莹的粉尘将她包裹。
“这些,是凡间的‘愿’汇聚成的尘瀑,每粒灰尘都是一个未能实现的愿。若想真正成为神女,便从这浩渺尘瀑里摘取三颗,依次为他们实现后,便能成神。”
这大概就是凡间风靡一时的修仙话本里凡人飞升上神时“渡劫”的这一说法吧。
“随便选吗?”灵归问。
“随便选!请注意,这些愿尘来自不同时空,有的愿奇葩得很,也有的愿根本不可能实现。”天道玩味地斜睨着灵归。
它说它隐约记得多年前,也有一个人,离成神不过一步之遥,却被拦在了愿瀑这关。
为什么呢?正是因为此人运气极差,在选取愿尘时没能擦亮眼睛。
第一颗愿尘里,有人许愿让他复活一人,恰巧那人正是他的死对头(某位犟种神女),他忍着恶心做了。
第二颗愿尘里,有人许愿让她变得足够强大,他亦应愿去了,运筹帷幄,机关算尽。虽最终许愿那人死得惨烈,但这愿也算成了。
第三颗愿尘里,某位皇帝许愿,希望他能助他一统天下,他嘴角抽搐,无可奈何,却只得前去应愿。最后,该皇帝战败,一切成空。他也灰飞烟灭了。
灵归听完这个凄惨的故事,忽然觉得十分熟悉,试探着问天道:
“你说的这倒霉人,不会叫离风吧?”
那个曾在女娲娘娘墓前刻下“去你大爷的天道”的离风。
“你怎么知道?”
天道惊诧。
“小离鱼和小旱魃可都是我亲孩子,只是这小离鱼想不开,非要去撞神女剑,把自己劈成两半。我心疼亲孩子,遂在成神这事上给他开了开后门,想接他回白玉京里享两天福,可惜可惜,他就没这个命……”
灵归翻白眼。
“别愣着了,快选吧。”
天道把那尘瀑推近了几分。
灵归拿出的腰间的九蛊铃铛,低声祈求:
“好铃铛好铃铛,你来帮我选好不好。”
铃铛听懂了般晃了晃,而后轻轻跃起,跳进尘瀑里,转悠两圈后,带回三颗愿尘。
“我以后要在这规矩上加一条,选愿尘的时候禁止场外援助!”
天道气鼓鼓地盯着灵归。
“你算老几,你说加就加!”
“喂,我可是天道!你怎么和巫瑶一样,不知尊卑,没大没小!”
“天赋,种族遗传!”
第96章
桃与蛊 去你大爷的天道!
*愿劫 桃与蛊
黔青西南郡, 姑瑶山的北边,有一个藏在深山窝凼里的大寨子,约有百千户人家, 鳞次栉比的吊脚楼依山而建, 家家屋檐都挂一盏荧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 像一片星海落入人间, 因而, 又叫“千灯寨”。
这天,一女孩冒着风雪来庙中拜祖神,灵归一睁眼,就坐在这神坛上。
那女孩穿一身锦罗绿裙,头戴金钗, 颈挂金长生锁,应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她身形消瘦,小脸苍白,像枝被雪压着的桃花,一阵风就能将她折断。
那女孩双眼哭得通红,将三支香燃上, 虔诚地一拜:“我知道我这病已经没法治了,可若我死了,爹娘和弟弟一定会很难过。春桃不想让他们难过,要是能有一个人, 能代替春桃去陪着他们就好了……”
她就是春桃啊。
灵归拿起她那祈愿牌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她的名字,嬴春桃。
忽而那春桃一阵咳嗽, 咳得激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捂着嘴的手一放下,翠色的手绢上绽开了几朵暗红血花。灵归又一瞧,她已经断了气息。
这可咋办,她刚过来,这愿尘的主人怎么就咽气了?灵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忽而听得一阵仙乐声,灵归往庙外一瞧,竟是个白发仙衣的仙君乘云驾雾而来。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灵归定睛一瞧:
“呦,这不是大大大大司命吗!”
听说大司命有无数个分身,掌人间寿夭,黔青哪里有人逝去,他便分出一个分身来,引逝者魂归云梦泽,重入轮回。
又有传闻说,大司命早已身归天道了,如今负责引魂的分身,都是云梦神巫。
总之,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他们勾去春桃的魂,不然她还怎么实现春桃的愿望?
那仙君进到庙里,看到灵归,明显愣了一下。看来他能看到自己,灵归想。
“你好。”灵归笑着招招手。
“你是哪位?我好像没听说最近诞生了什么新神。”仙君仔仔细细打量灵归一番。
“啊,哈哈或许因为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神吧。”灵归尬笑着解释道。
那仙君“哦”了一声,然后手往春桃尸体上一捞,提溜出一团粉色魂魄来就要走。
“且慢且慢且慢!”
灵归一个俯冲就拦住庙门口。
“有什么问题吗?”
仙君语气淡淡。
“可否手下留魂,我答应了这姑娘,要让她多陪陪她家人的,仙君可否网开一面?把她的魂再塞回去?”灵归问。
“别叫我什么仙君。我就是个云梦仙山打杂的苦力。做了这种事,回去会被族长暴揍一顿的,我不做。”他回绝得干脆。
“啊……通融通融~”
灵归拉下脸皮来撒娇。
仙君嗤笑一声。
“你这小神这么闲,还有空来管这些小愿望?那你代替她去陪她家人不就成了?”
这小仙君脑回路倒十分清奇,一语就道破了灵归不曾考虑过的方式。灵归又恍然想起来,刚刚春桃不是说,想找个人代替她去陪着她的爹娘和弟弟吗。
“哇,小仙君你真聪明!”
“谬赞了,就比你聪明一点。”
“……”这人真是十分嘴下不饶人。
“嗯……那请问我要如何进入这女孩的身体呢?”灵归试了半天都没能钻进去。
小仙君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是神,你的魂是神魂,对一个凡人女孩来说太过强大,强行进去会撑爆她的。”
“……那怎么办?”
“你把你的魂砍碎一点,挑个碎片放她身体里不就好了吗?”小仙君嗤笑一声。
“喂,说的是人话吗?我自己是不会砍自己的,我怕疼……”灵归瑟缩回自己神像里。
“本神巫可以帮你。”
那小仙君似笑非笑地开口。
喔,这人原来是云梦神巫啊。自己做神巫时,不管见了哪尊神像都要恭敬得拜上三拜,生怕怠慢了哪位神明。
明明都是神巫,他却这般傲气豪横,想来是日日帮自家大司命四处收魂引魂,怨气横生,懒得装样子了吧。
“你怎么帮?”灵归颤巍巍问。
那神巫抽出一把银色长剑。
“这叫司命剑,削魂如泥。”
“你轻点,别把我削死了。”
灵归内心斗争了良久,最终不情不愿地从神坛上走下来。
一阵刀光剑影——
云梦神巫又乘云而去了,只留一句:
“不必谢我。”
被削得七零八落的灵归一边暗暗咒骂他毫不怜花惜玉,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块自己的灵魂晶石,塞进了春桃的身体里。
忽而春桃的记忆全部涌来。
千灯寨嬴家,祖上是生意人,家底殷实。春桃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春桃娘身体不好,春桃爹便没再让春桃娘生孩子。
春桃爹娘某日去城里赶集,回来时,在自己马车上发现一人身蛇尾的小男孩。这小男孩虽是妖,可性情温顺,长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十分惹人喜爱。二人遂收养了这小蛇妖。
回到家时,门口站一戴斗笠的巫觋,那男巫问:“这小蛇妖可有赐名?”
春桃爹娘摇头,那男巫便说:
“这蛇妖与我有缘,我观此子面相,将来定能做个前途无量的大将军,钺者,古之重器,天枪三星,一曰钺,主兵象也。不如赐名为钺?”
春桃爹娘没什么文化,完全没听懂这男巫叽里咕噜说的一大堆话,以为“钺”便是“月”,月多好啊,皎洁清澈,连连称赞,说:“嬴钺好,嬴钺好!就叫这名字!”
那男巫遂于纸上写下一“钺”字递给春桃爹娘,春桃爹娘虽觉得这钺字与“月”似乎不大相同,却也是个好看的字,心说都一样,嬴钺嬴月,都好听。
“哇,好草率的取名过程啊。”
灵归感慨一声。
这嬴钺刚带回家时,乖得很,每天就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尖在那里嘬嘬嘬。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不了寻常食物,喂米粥进去都会吐出来,还是春桃爹宰了只活鸡,才让他勉强吃下。
后来稍微长大些,蛇尾便化作两条腿,满屋子爬,虽他已能接受人类的食物,却依然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蝴蝶、蚂蚱、蚂蚁,哪怕是带毒性的蜈蚣,也照吃不误。
春桃娘愁坏了,毕竟他们在寨子里经营一家糖铺子,每日忙着卖梨膏糖、做梨膏糖,实在没闲工夫去管嬴钺,遂让春桃把嬴钺时时带在身边,防止他乱吃东西。
春桃起先很抗拒,毕竟村子里有些小孩怕蛇,她总把一只小蛇妖背在篓子里,那些小孩都不敢同她玩了。
但爹娘以每日奖励她一袋子梨膏糖诱惑,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样的日子到如今已过了一年有余,春桃如今八岁,却在今年秋冬染了风寒,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爹娘急得天天落泪,小嬴钺也日日趴在她床头说着:
“春桃姐姐,可不可以不要死。”
可这病来如山倒,拦也拦不住。春桃临死前回光返照时,强撑着身子来到了神女庙里,拜那尊不知多么古老、面容都被侵蚀得看不分明的神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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