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垂容倒是没把这放在心上,只怕自己站到母亲面前,她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认出来,更何况是这没有血缘关系的管家。
她望着已然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蔡管家,柔声说道:“蔡管家,我是垂容呀。”
说完,她取下斗笠,那绝美的容颜展露在寒风之中,鹅蛋般的脸庞,如春山般的眉黛,似秋水般的眼眸,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
蔡管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瞬间由疑惑转为惊喜,又迅速闪过一丝尴尬,随后赶忙满脸讨好地应道:“哎呀呀,是二姑娘啊,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竟没认出来!前些日子夫人就念叨着您要回来,我这就进去通报。”说着,匆匆忙忙地跑进府里。
没一会儿,一位衣着华贵、装扮精致的妇人走了出来。
“蓉丫头,我的蓉丫头,可算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瘦了,瘦了好多!”
这妇人正是柳垂容的生母李氏,多年未见,柳垂容对她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李氏紧紧拉着柳垂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中的疼惜简直要溢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可在这疼惜的背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你这孩子,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在青州是不是过得不好?”说着,李氏轻轻地抚了抚柳垂容的头发,那动作里有着难得的温柔。
柳垂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了好了,娘不说这些让你伤心的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氏心疼地将柳垂容搂在怀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那力度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快,摆饭,把小姐最爱吃的水晶桂花糕端上来。”李氏一边吩咐着丫鬟,一边拉着柳垂容往饭厅走去。
面对李氏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关怀,柳垂容显得有些拘谨,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望着眼前忙前忙后张罗的妇人,那乌黑的青丝里竟也冒出了不少白发,柳垂容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如被陈醋浸泡。
“怎么了,胃口不好?什么时候吃桂花糕这么秀气了,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每次都要吃好几大块。”李氏一脸慈爱地看着柳垂容,眼中闪过一丝回忆。
“母亲,我如今已经十八了……”柳垂容话还没说完。
李氏使了个眼色给刘妈妈,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你还在恨我?你可知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祖母那般迷信,我若不把你送回青州,你父亲就要把你送去尼姑庵出家。”说着,李氏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紧紧抓住柳垂容的胳膊,那力度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柳垂容看着哭泣的母亲,心中有些不忍,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在寒冷的冬夜为她亲手缝制棉衣,也曾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
听到李氏的哭诉,柳垂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母亲,女儿……”柳垂容欲言又止,心中纠结万分。
无奈之下,她只好从衣袖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李氏拭去脸上的泪水,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
半柱香的工夫过去,李氏哭诉累了,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才侧过身子面向柳垂容,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你长姐就要出嫁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祖母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你,在这件事上也不会故意刁难让你难堪。”
柳垂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说道:“母亲,这婚姻大事,难道女儿就没有一点自主的权利吗?就因为八字合,就要把女儿嫁过去?女儿在青州这么多年,您可曾关心过女儿?如今一回来,就是要女儿为侯府的利益嫁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倔强和委屈。
李氏脸色一沉,说道:“容儿,你莫要任性!卫国公府那是何等的门第,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错过了这门亲事,以后有你的苦日子!而且侯府如今的状况你也清楚,你身为侯府的女儿,就应当为家族着想!”
柳垂容哭着喊道:“家族?家族何曾为我着想过?我在青州孤苦伶仃的时候,家族在哪里?”
李氏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容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管怎样,生你养你的是侯府,你必须听从安排!否则,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柳垂容身子一颤,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无法违抗母亲和家族的意愿,绝望地说道:“母亲,女儿……女儿听从安排。”
李氏看着柳垂容绝望的样子,心中一痛,她转过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自从收到侯府的来信那一刻起,柳垂容就明白,所谓的观礼只怕是个幌子,让自己回府为侯府助力才是真。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还是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全凭母亲做主。”柳垂容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心中却思绪万千。
得到柳垂容的回答,李氏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这容丫头看着温顺乖巧,实则性子倔强得很。
小时候她顽皮捣蛋,打碎了父亲最心爱的砚台,怕被责骂,偷偷把砚台藏到父亲的枕头下。被发现后,父亲打了她好几下,她就是咬着牙不肯求饶,最后竟哭晕了过去。
如今瞧着性子似乎是温顺了些,可若是她不同意这门婚事跟自己闹起来事小,消息传到卫国公府那可就事大了。
“母亲也是心疼你,前些日子卫国公夫人看到了你的画像,喜欢得不得了,还让人给你和沈家大郎算了一卦,说你们八字十分般配,母亲已经替你应下了。”
李氏温柔地拍了拍柳垂容的手,劝解道:“你这命格也是奇怪,自小因为它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却能摊上这么好的姻缘,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她离京多年,对于卫国公府的名号并不陌生。
卫国公夫人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对卫国公一见钟情。那时的卫国公还只是个探花郎。
先帝深知公主的心思,爱女心切,当即下旨赐婚。婚后公主育有二子,可卫国公却在十年前因去北关巡查,回京途中突然染病,不幸离世。
柳垂容直觉此事绝不简单,按理说,卫国公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头上,京城中那么多的贵女,八字合宜的大有人在。
单单只是因为八字就与已经没落的侯府联姻,娶的还是个庶女,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眼下李氏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真相,只能等李氏走后,让绿珠出去打听打听。
李氏嘱咐柳垂容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再去给祖母请安。
从柳垂容的屋子里出来,刘妈妈立刻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披风给李氏系上。
“怎么样?”刘妈妈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
李氏望了一眼里面还亮着灯的屋子,小声说道:“容丫头,看样子是同意了,只不过……”
她想起离开前柳垂容那不太对劲的神色,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对这桩婚事起了疑心,于是吩咐道:“让下面的人把嘴都给我闭严实点,要是有关于沈家大郎的不好消息传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刘妈妈连连点头,提着灯笼为李氏照亮,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4章
待李氏走后,柳垂容坐在床边,心潮如汹涌的浪涛般起伏,思绪恰似乱麻交织。她回想起方才李氏那躲闪的眼神,分明是有重大的事情瞒着自己。
绿珠端着铜盆从外面轻移莲步走了进来,瞧着自家姑娘那愁云密布的面容,轻声细语道:“姑娘,刚刚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您莫要心烦意乱,总会有法子弄清楚其中的玄机的。”
柳垂容接过绿珠递来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双手,无奈地微微长叹一口气:“绿珠,明日找个时辰溜出去,去外面打听打听卫国公府的底细。”
李氏此番有心隐瞒,想必在侯府也是难以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绿珠应下,伺候柳垂容洗漱睡下。
次日清晨,天色尚在昏沉之中,柳垂容便早早起身。老夫人住在东南角的养心苑,距离她的院子仿若隔着有一段路程,若是去迟了,怕是又要被老夫人狠狠训斥一番。
天刚微微亮,刘妈妈已在指挥丫鬟清扫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积雪,笤帚划过青石地板,发出“飒飒”的刺耳声响,好似尖锐的哨音。
绿珠从院子款款走出,手中拿着个铜錾花瓜棱手炉,里面的炭火刚刚添足,此刻给自家姑娘暖手正恰到好处。
李氏为柳垂容此次回来可谓是费尽心思,不仅屋内物件让人重新精心采办,就连伺候的丫鬟也安排了好几个一等的,颇有讨好谄媚之意。
柳垂容对此,只觉这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的,只怕自己与卫国公府的婚约一旦取消,这一切都会如烟雾般消散,所谓的母女情谊不过是空中飘落的雪花,瞬间即逝,不留痕迹。
昨夜她思索许久,只要所嫁之人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放浪形骸之徒,这婚事应下便是。
自古后宅女子哪有选择的机会,拒绝了卫国公,说不定明日还有恒国公、严国公,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区别?
她虽不求对方真心相待,但求能相安此生,便足矣。
“二姐姐,你是要给祖母请安吗?正好我们一道。”
说话的是宋姨娘的女儿柳依斐,柳垂容离京时她才六岁,如今已十六岁,性子与沉默寡言的宋姨娘截然不同,活泼得好似春日里欢蹦乱跳的小鸟。
柳依斐今日只是简单梳了个发髻,犹如一朵清新的百合,戴了一支碧玉玉兰簪子,身着藕粉色镶金祥云袄裙,圆圆的小脸宛如元宵般圆润可爱,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柳依斐熟络地拉着柳垂容的衣袖,鬼头鬼脑地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从自己衣袖里如变戏法般掏出一小包杏仁酥,迅速塞到柳垂容的袖子里。
她小声说道:“昨个小厨房送来的小点心,我一直没舍得吃,都给你。”
柳垂容看着对方这俏皮的小动作,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早起时身上的寒气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就这么一盒,可不能被柳依盼瞧见了,二姐姐你可要护好。”
二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养心院。正巧碰到周妈妈掀开帘子走出来倒水。
周妈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侯府已三十年,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归她管,做事雷厉风行,又精明能干。各房的夫人都要让她三分。
周妈妈朝柳垂容与柳依斐行礼,朝着她们冷若冰霜道:“老夫人还未起床,还请二姑娘和三姑娘在外面候着。”话毕,便转身离开,留下柳垂容与柳依斐呆站在原地。
天色昏暗,雪花悠悠飘落,有几片如同轻盈的蝴蝶落在柳垂容的披风上。
柳垂容与柳依斐在外面冻得直打哆嗦,鼻尖的雪花都快凝成霜了,宛如挂着一串串晶莹的珍珠。
“二姐姐,我们进去吧,这天怪冷的。”柳依斐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声音颤抖地小声说道。
柳垂容刚要点头,却见柳依盼如弱柳扶风般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柳垂容刚要点头,却见柳依盼如弱柳扶风般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哟,二姐、三姐,你们倒是来得早,不过祖母还未起身,这就急着进去,莫不是想讨嫌?”柳依盼一脸得意扬扬地说道。
柳依斐忍不住回嘴:“四妹,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不过是怕迟了惹祖母不高兴。”
“哼,就你们会装乖卖巧。”柳依盼白了她们一眼。
正说着,周妈妈从里屋走了出来,给柳依盼行礼,神色柔和得如同春风般朝她低声道:“四姑娘来了,老夫人刚才还在念叨您呢,快进去吧,外面凉。”
转头看向柳垂容与柳依斐,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语气生硬如铁道:“二姑娘与三姑娘一同进来吧。”
变脸如此之快,绿珠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奈,自己不过是侯府讨生活的下人,无法替自家姑娘讨回公道。
柳垂容拉着柳依盼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内铁五足八方火盆里烧着银丝炭,无烟却暖如春日,那温暖仿佛能将人的心都融化。
老夫人王氏正坐在暖椅上,接过周妈妈递来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转而吐在一旁的铜盆里,那声音清脆而又冰冷。
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嘴角,接着拿出润肤脂轻柔地为她涂抹。
她看到柳垂容和柳依斐进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仿佛未曾看见一般。
“祖母,您身体可好些,要不要让人再请个大夫来瞧瞧,孙女可担心了。”柳依盼拉着王氏的衣袖,模样亲昵。
谁知老夫人非但没恼,反而笑眯眯道:“你这个皮猴儿,你要是不来烦我,我的病可就好了一大半了。”说完还刮了一下柳依盼的鼻尖,眼神满是慈爱,犹如温暖的阳光。
柳垂容和柳依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便站在角落里。
她窥探这一切,都是自己未曾拥有过的,却不敢流露出半分羡慕,只能将那份渴望深埋心底。
祖母本就因李氏娘家地位不高而嫌弃她,当时老侯爷还在世,侯府如日中天,娶一个地方小官的女儿做正妻,老夫人本就不满,奈何拗不过自己父亲,最终妥协。
这李氏进门后,老夫人横竖看不顺眼,连带着二房的人都厌恶起来。
过了半柱香,王氏轻咳一声,这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来了。”
“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柳垂容和柳依斐异口同声说道,声音如同黄莺出谷。
王氏的目光落在柳垂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二房那个丫头对吧?”
“回祖母的话,孙女正是。”柳垂容低眉顺眼答道,声音温顺如春水般。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王氏淡淡说道,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
柳垂容依言抬起头,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展露无遗。
她五官精致如画,眉眼似黛,肌肤赛雪,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更添楚楚可怜之态,恰似雨中的梨花。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便被掩饰过去,若不仔细端详定不能察觉。
她淡淡说道:“长得倒是不错,难怪公主看了一眼画像便相中了,你倒是命好……只是这国公府的婚事,对你来说也是走了狗屎运了,要不是沈家大郎……。”
柳垂容闻言,心中大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急切问道:“祖母,这究竟是为何?这沈家大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柳依盼在一旁也露出惊讶的神情,忍不住说道:“祖母,这好端端的婚事,怎么就……”
王氏瞪了柳依盼一眼,呵斥道:“没问你,别多嘴!”
柳依斐则在一旁吓得噤若寒蝉。
王氏却不再理会她们,转而对柳垂容说道:“你这丫头,别以为攀上了国公府就高枕无忧了,这其中的门道多着呢!”
柳垂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还请祖母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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