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准这边呢,真就挺喜欢萧琛的,也没有多特别的原因,主要是萧琛长得好。
反正这傻姑娘知道了外室的事儿,不顾及自己公主之尊,直接带着丫鬟嬷嬷打上门去,这一去可了不得——
外室的肚子比她的还大。
然后她就让下人动手打掉外室的孩子。姚若准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即便她要动手,公主府的侍卫是摆设么,不用侍卫,反倒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那可不就容易出差错。争执之间,俩孩子都没了。
姚若准一流产,那外室知道自己是铁定活不成的,怕连累家人,干脆一头撞死。
倒是个烈性的,比姚若准强许多。
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我向着外人,是因为姚若准她确实就是立不起来!
发生这种事了她竟然还念着萧琛,为了维护萧琛,她还让下人不要声张。可谁知她碰到了个更傻的萧琛,竟然闹着要为外室殉情,不要活了!
一来二去,萧家捂不住了,公主府的嬷嬷们也不敢再由着公主胡来,把流产的事捅了出去。
要不是颂清和炎炎查证过,我真会以为这是尤烁儿干的,因为大多数人不在尤烁儿设计之下,不会干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
这只能说明,周夫人的智慧大多给了鄄御和显王,姚若准没怎么分到。
梳理完这一切,我告诉颂清:「父皇让我们进宫,明天就走。」
颂清先是一愣,接着很快想通了。
「是该这样。不过我还有许多事,娘亲带着颂雅去吧。」
「你爹不在,你不要犯险。与那个刺客接触时不要独身,带上斩阎罗,若有不谐立即杀掉。」
我不由得抚了抚肚子,觉得自己变得可怕了,竟然将杀人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颂清走过来,将耳朵贴在我肚子上,从前我怀颂雅时,他就喜欢这样,那时候他路还走不顺溜,却也会安安静静地靠着听。
好像他那时候就知道,我们是他很重要的人了。
「乌禅使者快来了,要么是宣太傅这里,要么是父亲那里,总有一方有机会。娘亲别担心,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这个孩子会和颂雅一样过得快活自在。」
我眼底一酸,「我也想让你快活自在,颂清,跟我进宫好不好?」
颂清的声音闷闷的,像在撒娇。
他说,「能保护娘亲,我便很自在。」
第二日,我带着颂雅进宫,颂清以陪圆惠师傅为借口不来。
牡丹阁里确实开了一些花,春风料峭,花匠们为了迎我入宫,也是费了工夫的。
颂雅对宫中已经很熟悉了,东西还没放下,就要去向父皇问安,父皇正在小朝会,听到她腰间的金铃因为跑动发出的响声,竟然就认出了颂雅,让大监将她带进去。
我这才知道,原来颂雅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父皇的龙椅上看他批阅奏折了。
在茶房等候时,我遇见带着点心来的荀贵妃,由宫人扶着和她互行了礼。
她看我的表情不太自然,我见她身后宫妃打扮的年轻女子,想起她提拔了自己的两个宫人给父皇,心中也觉得怪怪的。
她这日子真不知道是给谁过的,看族人脸色,看前夫脸色,看女儿脸色,看现任丈夫脸色。
一个贵妃,净干些跑腿打杂的事儿,我要是父皇我也不敢扶正她的。
我和她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她很快带着人进去,之后片刻颂雅就出来了,手里还捏着咬了一半的糕点。
「娘亲,姥爷说要给小姨说亲,问我哪个叔叔做驸马好。」
我牵起颂雅的手,问她:「你怎么回的?这是你小姨的大事,可不能乱说。」
颂雅把最后一口点心扔进嘴里,「我说,天下俊彦就像匣子里的点心,不吃一口怎么知道合不合胃口?若是一般女子也就算了,小姨是公主娘娘呀,我劝姥爷要不别选了,咱们全都要,一股脑儿送给小姨,让小姨慢慢试……嗝……哪个好吃,喜欢哪个就要哪个。」
颂雅偏着头,嘴角还有点心屑,圆圆的眼睛睁大了,懵懂地看着我,「娘亲,我说的不对吗?」
「不太对……」
「哪里不太对?姥爷也没说我不对呀。」
「他是不是一边笑一边夸你?」
「是啊。」
父皇,不带这样的,你就这样教你外孙女?!
我还在思考怎么找个机会,跟父皇好好谈谈颂雅的教育问题时,父皇却先下手为强,让我们不知所措。
他给建御公主府赐了三个侍官,都是良家子弟,相貌无一不美,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三个人放一排,那衣袂飘飘的样子如出一辙,个个都像是萧琛亲弟弟。
父皇给他们领了从五品衔,也不说干什么。
反正,公主想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我在宫里看热闹看到一半,正在感叹姚若准「好福气」的时候,牡丹阁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景雎,前朝户部尚书之子,景大人被奸人所害,景雎本该被流放,因擅音律,被灵帝钦点进入宫中做乐师。
父皇入京后本想放了景雎,可这小兄弟实在好看极了,笙箫琴弦样样精通,父皇便让他依旧在宫里,不过不是做乐师了,父皇大方地给了他官身,封了个澄上大夫。
父皇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给了姚若准三个侍官,也得给我一个,于是把今年刚刚十八岁,美若好女,艳若春光的澄上大夫景雎给我了。
父皇觉得自己是个很公平的父亲,因为景雎他好看,一个顶仨。
我看着抱琴而来的景雎,不由得握紧了颂雅的手。
「娘亲,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颂雅,给我离父皇远一点!」
36
景雎五官生得精致,一双瑞凤眼潋滟风情,眼尾一颗朱红泪痣,抱着琵琶弹奏的模样,就像画上的仙女。
京中的美男子不少,至少我身边就没一个是丑的。
比如宣太傅,身受重戕,顶着异样目光重入朝堂,看着温润如玉,白衣翩翩佳公子一般,但偶尔还是会暴露狷狂的本性,如玉有冷锋,让人不敢亵玩。
又比如姚斩,百战之身,大将军王,身上的杀伐气很重,如今天下平定了,他得端着皇子之威,但偶尔光是用眼神也能把人凌迟,所以美则美矣,女子们看都不敢看。
又比如亓剑铮,能让鄄御和炎炎都倾心的男子,天生一张不过分好看却让人觉得舒服的脸,看起来可太温柔了,一举一动都透着「妥当」,以至于大多数人说起他,压根儿不谈他长什么样子,只说「永信侯爷是个可靠的人」。
可是景雎的好看已经超出了以上范畴,他好看到……只剩好看了。
就是说,看着那张脸的时候,你不会去辨别他的琵琶有没有弹错拍,笛子有没有吹岔气,你只会想:
这人怎么长的?
这还是个真人吗?
颂雅天天拉着我听他演奏。
「娘亲要多看美人,这样生下的妹妹也长得好看。」
我面露难色。
颂雅又补充道:「放心,我不让他们说出去。」
我隐约觉得颂雅不是不懂,她是太懂了。
毕竟生长在邢寡妇偷汉子、嫁土匪这种事层出不穷的乱世中,颂雅经过见过的,不比宫里贵人们少。
对此,她还振振有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景雎听到颂雅小嘴叭叭的,停下手中动作,没有涂抹胭脂却比女子盛妆后还要嫣红的嘴唇,随着轻笑抿成迷人的弧度。
他放下琵琶,缓缓像我走来。
一阵风吹过,我额角的碎发被吹得在眼前乱晃,而好看的人连风都会对其温柔些,景雎的青色纱衣下摆被吹得如同涟漪泛开,层层叠叠,他慢慢走来,仿佛踏水而行。
要不是我见识过十几岁的宫季卿,这谁能顶得住啊。
在他离我很近时,一股松木油香传来,我捂着胸口干呕。
他掏出手帕递给我,「殿下,用这个吧。」
我低着头朝他摆摆手。
他有一管好嗓子,想来也是个好讴者,连委屈起来都一唱三叹,别有韵味。
「殿下嫌我不干净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他退了几步,那股松木油味道淡了,我也不再犯恶心,只是眼角激出了泪,「我闻不惯松木油的味道。」
他懊恼地垂下头,「是臣有罪,臣这就去换了。」
他走后,我松了一口气。
真是,父皇送的人,不能冷着,也不能避开,天天和他一起在牡丹阁待着,这……我真是无福消受啊!
我看着景雎远去的方向,颇为可惜地摇摇头。
「娘亲做什么叹气?」
「多难得的美人啊,可惜没有一点儿心气。」
「心气?」
「人有心气才有脊梁,不然骨头是软的,一辈子也立不起来。」
「娘亲是觉得景雎哥哥立不起来吗?」
「颂雅觉得呢?」
「唔……心气固然是好的,可是天下间也不好人人都有心气,毕竟要是都一味地往上爬,那也不好。顶好就是有心气的人走自己的,景雎哥哥那样藤蔓似的人,攀着有心气的人活,阴阳调和,方为正道。」
「颂雅,我虽然读的书不多,但是阴阳调和仿佛不是这么用的。」
颂雅坚定地告诉我:「就是这么用的,娘亲之前上宣太傅的课睡着了没听全,这可是宣太傅说的。」
一听是老师说的,我不再质疑。
于是,景雎开始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各种场合,陪我用早膳,陪我逛御花园,陪我喂鲤鱼,陪我学茶道,陪我练字看书,偶尔兴致来了即兴演奏一曲,牡丹阁里笙箫不停。
父皇又有妃子怀孕,总算冲淡了建御公主流产带来的冷寂。
前朝也闹腾起来,乌禅使者已经到了百里之外的驿站,紫禄馆里却出了下毒案,闹得人仰马翻,宣韦上表请回紫禄馆,被荀家压着不准。
宣韦回头就参了叶太傅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叶太傅也不是别人,就是姚守的老师。
父皇一面让人彻查紫禄馆下毒案,一面重选紫禄馆官员,一面还要应对边关三不五时的异动。今年年景也不好,户部日日哭穷,小朝会一日有三五个,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时往牡丹阁送来大量药材补品。
宫中都说父皇很宠爱我。
我也认为父皇对我是很好的,于是怀着期盼的心情问他,是否能让宣韦掌紫禄馆。
父皇却还是拒绝了我。
荀家权倾半朝,姚斩手握重兵,两个皇子都那么想要得到太子之位,可父皇每次都用「无嫡子,容后再议」来搪塞。
他用我做幌子来拖延立太子的时间,有没有想过皇子们情急之下会怎么对我。
真的有了太子后,东宫又会怎么对我?
如果真的在乎我,怎么会看我手无寸铁地站在风刀霜剑之中还无动于衷。
我终于明白当时宫季卿郑重问我要不要做公主是为了什么。
他早看清了这一切,他下了比我更大的决心。
他不要我们傻傻地等未来东宫的善意,他要我夺得该有的权柄,然后用我们的权柄去拣选出太子。
他要为他的兄弟宣韦圆三公之梦,也要全我前尘遗憾。
到了这种境地,我们已无路可退。
37
荀贵妃来看望我。
她明里暗里地劝我,宫季卿注定是个瘸子,如今又在边关,那里风沙漫天,刀剑无眼,不一定回得来,让我「人生得意须尽欢」。
我喝了一口茶压下恶心,反问她:「听说嘉妱与宣太傅龃龉颇多,贵妃何不为她也选一个良人?」
荀贵妃的脸色几经变化,脂粉都遮不住。
姚守来接母亲,这孩子单纯且笨,觉得我和他姐姐以及娘亲不对付,就把不屑摆在面上,阴阳怪气地说我不守妇道,殊不知他亲娘刚刚还苦口婆心劝我赶紧抛弃糟糠之夫。
颂雅当面笑出声来,姚守摆舅舅的架子教训颂雅,牡丹阁里众人熟知颂雅的脾气,以为颂雅要顶撞他,谁知颂雅竟然乖乖认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好?」
颂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摆弄着景雎送她的玉笛。
我说她:「你看你,非要了玉笛来,要了又不好好学,拿在手里当玩具」
「我在好好学呀,娘亲。」颂雅仰头倒在软榻上,踢掉脚上的软缎绣鞋,辫子从软榻垂到地上,坐没坐相得游刃有余,教养嬷嬷看见了,估计又要哭着闹着告老还乡。
「我在学景雎哥哥的处事,觉得很有用处。」
我转头看了眼窗外游廊上正在调琴弦的景雎,又看了看软榻上的颂雅。
「你?学景雎?」
颂雅点头,「对,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该跟贵妃和小舅舅吵,闹到姥爷面前,娘亲会被迁怒,所以不能和他们动气。」
「那你以前还跟亓寺意打架?」
「因为那时候娘亲不在,荀贵妃不把我当自己人,那时能为我负责的就只有姥爷,而姥爷恰恰是不会大方认错的人。」
「这是什么道理?」
颂雅用玉笛点了点窗外,「景雎一个罪臣之子,能从前朝灵帝活到现在,长成那副模样,从没被人糟蹋,可不是靠音律和脸,靠的是脑子。他很明白怎么找依靠。」
「你和景雎不同,他无依无靠,你有我们。」
「嗯,我知道。」颂雅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就别钻牛角尖了。」
颂雅漫不经心地说:「好。」
如果我当时多关注颂雅,不是只把她当个调皮的小孩子看待,或许之后的事情不会发生。
她忽然离开了父亲和哥哥,跟怀孕的我一起在宫里生存,心里的压力早就超过负荷。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些什么。
颂雅的确从景雎那里学到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维护荫蔽,就是在救自己。
说简单点就是,景雎的美丽使他需要有人保护,不然只会陷入一场又一场纷争。
所以他被父皇送给我,不仅不觉得屈辱,反而尽心侍奉,因为他明白,我过得好,他才会过得好。
而在颂雅看来,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父皇。
……
那一日,父皇巡幸珍兽阁,西域进贡的黄金蟒暴起出笼伤人,侍卫虽多,蛇身却不易捕捉,被那蟒蛇一路疾驰,跃到父皇案前。
一众宫妃吓得纷纷逃窜,唯有在父皇桌边偷喝御酒的颂雅回护在父皇身前,将景雎送她的笛子朝黄金蟒蛇扔去。
那畜生已然发狂,张口咬住颂雅。
电光火石之间,父皇拔出佩剑斩断蛇头,蛇头没有掉落,而是嵌在了颂雅头上。
蛇牙刺进颂雅的脸,带着毒的口涎将她的脸上皮肉灼成红色。
她惶恐地尖叫:「姥爷救我!」
听到消息时,我腹中一阵绞痛,疾跑几步去找颂雅,却先失了力气跪倒在地。
颂清还没来得及进宫,我就流产了。
38
「你们都退下。」
「是。」
颂清走到床前,拨开刺绣纱帘和厚重的锦缎,看见颂雅睁着眼仰面躺着,左半边脸皮肉糜烂,呈现出可怖的艳红色,上面敷了黑色的药汁,闻着有种淡淡的腥味。
颂雅转动眼珠子看向颂清,她把自己闷在床上很久,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睛。
她完好的右眼霎时间落下一滴泪。
「你说过大蟒没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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