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弈却不急不慢地反问:“即便看到又如何?”
“你……”
心里就想有蚂蚁嗜咬,谢静姝低头看着松软的草地眼一闭想跳下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们看到。
可想法被看穿,两条胳膊连同身体都被谢檀弈单臂箍住,她根本动弹不得。
对视了,那是六皇子成王。
就算没出声,也能从他脸上看到那抹一闪而过的诧异神情。
他能认出来。
谢静姝把脸别过去,脑袋嗡嗡作响。
已经脱下帷帽,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脸。
妙仪公主,太子胞妹,在宫中声名显赫。在场的皇亲国戚,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贵妃得新君盛宠,见过真容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妙仪公主却要和贵妃联系起来。
他们会如何看待她的新身份呢?
之前同她和陆昭一起打马球斗蛐蛐的玩伴会知道,妙仪公主抛弃竹马,躺到兄长的龙床上去了。
她该如何面对少年时期的玩伴?又该如何面对生死不明的陆昭?
不要看她,不要露出诧异的神情。
索性闭上眼睛,装作鸵鸟。
可这时却有人兴奋地大喊,“诶?妙仪姐姐,原来你还活着啊!”
谢静姝猛然睁开眼睛,却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是谁。
说话的是十六皇子梁王,十二三岁的年纪,肉嘟嘟的脸,眸中全是缺心眼儿般的天真,说话也直率。
他感叹道:“早就听说十一皇姐跟九皇兄关系好!没想到竟能好到这种地步。”
浑身的血都凉了,身体止不住发抖,谢静姝死死咬着嘴唇,低着头不出声。
忽然,一只兔子扔过去,正好砸在梁王嘴巴上。
“呸呸呸,”梁王抹了抹嘴巴上的兔毛,恨恨地瞪着扔兔子的人,“六哥你干什么?!”
成王肃然纠正道:“什么妙仪姐姐,那是你皇嫂!”
“明明就是,妙仪姐姐是过目难忘的美人,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住口,妙仪已经薨逝下葬,你就是认错了!”
“天底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妙仪姐姐是陛下胞妹,胞妹怎么当皇嫂?你们都疯了吗?九哥怎么会选一个长得跟胞妹一模一样的人做贵妃呢?”
这时,一群人下马,将梁王也拽下马来按在地上揍。
“今天我这个当兄长的,就当着陛下的面,好好教训教训你胡言乱语的臭毛病。”成王厉声道。
梁王少年意气,自是不服,拼命挣扎,“我没说错,我没说错!你们凭什么罚我?”
成王捂住他的嘴。
两人扭打在一起。
翠禾匆匆赶来,将从树枝上摘下的帷帽递上前。
“公……”她顿了顿,立马改口道:“娘娘,您的帷帽。”
谢静姝赶紧接过,手忙脚乱地戴在头上,直到系好缎带才发现帷帽戴反了,可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再重新戴。
“谢檀弈,离开这里,我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她快疯了,扯着青年的衣袖,压低颤抖的声音祈求。
谢檀弈却按兵不动,轻柔地捏着她腰上的肉安抚,“不会有事,看他们打。”
梁王果然很快被屈打成招,跪在二人马前行礼道:“贵妃娘娘恕罪,近日课业繁重,我夜里用眼过度,视物不清。又因太过思念十一皇姐,所以才将您认错。”
而后,众人齐齐跪下,高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谢静姝两眼眩晕,胃里泛酸,只能强压下去才不至于吐出来。
以前共同打马球的玩伴此时竟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嘴里高呼娘娘万岁。多么讽刺可笑。
妙仪已经彻底死了,连灰都不剩。
“瞧,我说过的,没事。”谢檀弈贴在她耳边轻快道,“就饶他不死吧,我们走。”
他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身后随后整齐地响起——“恭送陛下,娘娘。”
就算离开很远,整齐的声音仍旧依稀可闻。
谢静姝的脾气终究还是没压住,质问:“以权压人有意思吗?”
谢檀弈也不生气,笑着用手指轻轻点她的帷帽边缘,“至少比掩耳盗铃更有意思。”
太阳快落山了,周围无人,他撩开她的帷帽纱巾,将整个落日光景展现在她面前。
“瑛瑛,你看,多好的江山……未来日子还很长很长,你站在高处,陪皇兄一直看下去,好不好?”
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都城,高阁林立,琼楼玉宇。远处高山连绵不绝,落霞与鹰雀共隐,的确江山多娇。
长睫轻颤,谢静姝垂眸,“我只做妹妹也能陪你。”
“那不一样,就算终生不嫁也不一样。更不要说,你还想着成亲。”
谢檀弈接着问:“这江山有你一半,难道你甘心拱手让给从另一个女人腹中生出的孩子?”
不等她回答,谢檀弈便抢先开口,“我不愿意。”
“待我驾崩后,他们大权在握,怎会全心待你?我不放心。”
“陆昭真心对你又如何?我尚且在位,陆家都要谋反,他们不是真心尚公主。陆昭无法对抗家族,更没能力护住你。”
“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
他偏执地自言自语,从身后环抱住她,越抱越紧,脸埋在肩颈处,呼出的热气痒得人想躲,却避无可避。
“我该如何放心让你一人在世?只能多分一点权力,多分一点钱财,再多给一点地位,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这些都不是,你让我隐姓埋名,同兄长苟且的理由。”谢静姝打断他。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瞬归于死寂,一只落单的大雁从空中飞过,发出凄凉的孤鸣。
谢檀弈不语,只有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般,弄得她骨骼生疼。
落日西斜,万家灯火点亮,一片灯火璀璨。
良久,谢檀弈才松开她,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瑛瑛,天色已晚,我们回家了。”
他语气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43章 更讨厌的是,她怀孕了。……
忍耐、等待、伪装、蛰伏、伺机而动, 肉食动物捕猎时无需保持姿态优雅,更无需对自己发起的攻击感到愧疚。这是谢静姝从皇兄那里学来的道理。
如今,她学以致用。
谢檀弈疑心重, 吃食层层检验才会送入口, 与她交颈而眠前, 也会摘掉她所有头饰,不给她任何身藏暗器的机会。
所以,她不能表现得太乖, 不能妥协得太快。猫腻要藏好。
他们还是经常下棋, 但谢静姝总要挑些时候给谢檀弈使绊子。
按兵不动会被怀疑蓄势待发,小打小闹才能转移注意力。
在谢檀弈快要赢棋的时候, 她就猛然掀翻棋盘,把棋罐里的棋子全倒出去后再往地上砸。
玛瑙制成的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回声久久不散。
以前还是皇妹时她也会捣乱,但最多只是用手弄乱棋局,断然不会这般放肆。
谢檀弈静静地凝望她,执黑棋的手还顿在半空,神色如常。
然君心难测, 一旁伺候的宫人早已两股战战地跪倒在地, 没有君王的命令,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是那棋子, 有不懂事宫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可万万不敢碰。
谢静姝别开脸,盯着地板棋子上的裂纹看。
虽然看不出谢檀弈会不会发作, 但她知道,他肯定发怒了。
这不是价值最昂贵,却是谢檀弈最珍视的一套棋具。
因为这是她送给皇兄的弱冠礼。
哼, 摔我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你凭什么生气?
意料之中,谢檀弈在她面前压着怒火,没有发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让所有宫人退下,然后起身将落地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又一颗颗反复数清楚数目,再放入棋罐收好。
似乎是怕她又砸棋,谢檀弈拿出另一套棋具摆放在桌面上,迅速复原出棋盘被掀翻前的棋局。
看他来来回回捡棋又摆棋局,没半点脾气的样子,谢静姝等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隐忍不发的时候,往往最致命。
谢檀弈却朝她微笑,“瑛瑛,过来。”
谢静姝咬咬牙,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过去。不曾想才站到谢檀弈座前,就被拦腰一截,抱坐在大腿上。
温热的气息呼在耳廓,有个低沉平稳的声音说,“皇兄现在教你怎么翻盘。”
他当真在教她下棋。
“白棋如今被黑棋围困,却反抗得毫无章法。可以先顺着黑棋走,抢走黑棋占据的地盘,再从周围包抄,最后把黑棋困死在里面。”
感觉谢檀弈表面上在说棋,背后又在指些别的。但她脑子乱得很,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听不懂,自然也难得往深处想,只是带着鼻音,不停地点头说“嗯”。
谢檀弈跟她下了一夜的棋,每当她快输的时候就交换棋子指导她怎么逆风翻盘。
什么章法啊,策略啊,讲得头头是道。
“运用到实际上也是如此,”谢檀弈说,“总之,不要掀棋盘。单赢无论如何都比双输好。”
什么实际,什么单赢,什么双输?哈,打哑谜的臭毛病。
她大概听懂了一点,耷拉着眼皮,嘟囔道:“我掀得了什么棋盘?刚掀下去你又给扶起来了。”
打哑谜的臭毛病她也有,不愧是沆瀣一气的俩兄妹。
谢檀弈脸上露出笑意。
“好困,别来吵我!”谢静姝挥手一扫,把棋盘上棋子全扫下去,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她皱着眉头想,下一夜棋还不如跟谢檀弈睡一夜觉。睡觉应付起来只需要废些体力,下棋却是又废脑子又废身体,还丧斗志。
不不不,要打起精神。忍耐、等待、伪装、蛰伏、伺机而动。
做事讲究循序渐进,谢静姝渐渐不再掀棋盘,也不再说带刺的话,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配合谢檀弈处理政务。
她会乖乖躲在珠帘后听那些大臣向谢檀弈启奏,会在谢檀弈下朝后问她有何见解时认真回答,然后谢檀弈就会拍拍她的头笑道:“我的瑛瑛真聪明。”
她也会在谢檀弈批阅奏折时在一旁逗喜乐玩,时不时捣乱,唆使喜乐掀翻研磨好的墨汁。
她可乖了,没掀棋盘也没弄洒墨,都是狗干的。
谢檀弈忍无可忍,唤人把喜乐牵出去,然后照例将她抱坐在大腿上。
狗皇帝大概是得了种不抱着她就批不了奏折的病。该请太医扎几针,还要辅助药物调理才对。
熟悉的檀香从四面八方侵入肺腑,她根本挣脱不得。
“看你方才精神抖擞,”谢檀弈手指敲了敲高高堆叠起来的折子,“帮忙处理一些?”
谢静姝撇嘴,“你想都别想。”
今日演一天戏已经够累了,她需要休息。既然挣脱不了,索性没骨头似的靠在青年胸膛,不做无谓的抵抗。
谢檀弈身上的气味依旧那么好闻,让人觉得安心,十几年刻入骨髓的气息记忆,令她的身体无比诚实,想讨厌这股檀香都讨厌不起来。
眼皮渐渐沉重,缓缓闭目,平稳呼吸,却感觉到青年的灼热的目光。
她不睁眼,装作已经入睡。
事到如今,谢檀弈完全不伪装,克己复礼的君子之风早已荡然无存。他每隔一会儿就要低头亲她一下,有时是耳朵,有时是额头,有时是脸颊,有时是嘴唇。
即使被扰得睡意全无,谢静姝也绝不睁眼。
可微蹙的柳眉和如蝶翅般颤抖的长睫将她的伪装全部撕碎。
青年凝望着她,轻笑出声。
再也无法忍受,谢静姝怒然睁目:“这是你对自己深夜还要提笔处理政务的奖赏吗?”
青年笑道:“不是奖赏,是情难自抑。”
然后只觉身下一轻,不一会儿,就被压上床榻。
细密的吻落下,指乱春水,谢静姝无法克制地哼唧一声,竟头脑发热,伸手勾住青年的脖子开始回吻。青年低低地笑了,手掌缓缓向上,扣住她的腰身。
谢静姝浑身可耻地颤抖着,唾弃自己怎会那样容易被挑起兴致,简直罪大恶极。
唇舌分开,她呼吸不畅地喘气,双眸微眯,瞧着眼前新君,自欺欺人道:“你是面首,不是皇帝,更不是我哥哥。”
“好,我是您的面首,永远忠心服侍您,”谢檀弈取出一条绸布蒙住她的眼睛,然后俯身凑到她耳旁低唤,“公主殿下。”
现在,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感官被无限放大,共赴极乐欲海。
如此,她便能假装此刻同行鱼水之欢的人,当真是个能舌灿莲花的面首,而她依旧是公主,因为皇兄毫无底线地偏爱,所以荒淫无度的公主。
除了每晚床榻都会吱呀呀响个不停外,谢静姝跟谢檀弈的相处模式其实跟兄妹时期没有太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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