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形影不离,仿佛被母亲的脐带连接起来般,密不可分。
但很遗憾,尽管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这段时间谢静姝依旧没找到任何能下手的机会。
谢檀弈心思缜密,至少在她这个乱|伦后的皇妹身上安了八百个心眼子,就怕她不肯好好待在他身边。
他还没完全信任她。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她会像水一样,一滴一滴落在石头上,直到谢檀弈完全相信,她真的对兄妹不伦之事毫无介怀。
如今该更近一步了。
所以谢静姝主动开口询问:“立后的事情你有进展吗?”
谢檀弈落笔时一顿,纸面立刻洇开一团墨。
“有几个老顽固对你颇有微词。”他抬眼,“但只要你答应,都不是问题。”
“我答应。”谢静姝绕到他身后,还像小时候那般,环住脖子挂在他背后,“贵妃当腻了,想试试当皇后。”
谢檀弈捏住她的手,“封后大典上文武百官都会看到你的脸,你不怕?”
“以前怕,但我现在已经忘记怕的感觉了。”
于是谢檀弈很快开始忙着张罗封后之事。
她又重新开始喊谢檀弈哥哥。
接连几夜,谢静姝总是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喊,娇娇糯糯,完全像是面对心爱之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谢檀弈单手掐住她的脸,直视双眸,似乎想从这双沾染上情欲的眸中看出别的东西。
“怎么了,皇兄?”她无辜地眨眨眼。
“没什么。”谢檀弈忽然开始大笑,“咱们瑛瑛有自己的小心思,这是好事。”
谢檀弈给她的自由权限放宽了,她姑且将这认定为阶段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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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慢悠悠地过,一晃便是冬月。
周皇后的生辰也在冬月。
“母后,我和瑛瑛来看您了。”谢檀弈牵着谢静姝,拉着她蹲下一起烧纸。
“母……后……”谢静姝嘴唇在哆嗦。
心里翻江倒海,我现在是您的女儿,还是儿媳?
瑛瑛只想做您的女儿。
只想做哥哥的妹妹。
她难过得开始恸哭,谢檀弈揽她入怀,脸抵在胸膛上挣脱不开,于是她哭得更厉害,只能顺从地伸手抱住谢檀弈的腰。
阿娘,瑛瑛认错。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从皇陵回宫的路途中全程都很安静,回宫后,谢檀弈仍旧像抱小孩似的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哄孩子似的柔声说:“不要难过,母后也不希望看到你难过。只有我们两个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她在泉下有知,才会开心。”
但适得其反,她被这句话刺激得发抖,绵绵不绝的恨意让上下两排牙齿都在打颤。
谢檀弈皱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发烧。”随即松口气。
“好了好了,瑛瑛,我知道你想母后,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将她整个包裹在怀中,亲昵地安慰,“哥哥会陪着你,为你打点好一切。往后余生,你不会再为任何事烦忧,也不会被任何人忤逆,你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
耳畔传来的温柔话语被尖锐的耳鸣完全盖住,她没心思去听谢檀弈的花言巧语,只知道一件事,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下手机会。
冬衣厚实,她身上揣着谢檀弈赠予的短刀。一把无比锋利的短刀。
谢静姝,你要冷静,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像谢檀弈那样,冷得像条毒蛇。
她缓缓闭眼,灵巧的手指一点点将短刀摸出。
皇兄,这是你教我的。我听你教诲,该阴狠时绝不心软,该把握住的机会绝不松手。
俶尔睁眼,她抽出短刀直直朝谢檀弈左胸膛刺去。
虽事发突然,但谢檀弈反应也快。
刺偏了,刀刃向上移动,只堪堪刺入肩膀三寸。
“你以为,我不会动手对不对?”谢静姝恶狠狠地低吼出来,握住刀柄用力向下砍。
白衣染血,猩红的颜色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向周边扩散。
宫中戒备森严,瓷杯才落地碎裂,装备齐全的禁卫军便瞬间推门而入。可在看到对峙的人是谁时,皆愣在原地,变成一桩桩木头。
“都滚出去,这是朕和她之间的私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操心。”
既然皇帝已经发话,禁卫军也不敢再停留,只能面面相觑片刻,然后领命退出。
“解气了吗?”
谢檀弈凝视着满脸恨意的少女,眸色含冰,握住纤细手腕的手轻轻一用力,少女便痛苦地皱紧眉头,五根手指顿时脱力,带血的短刀啪嗒坠地。
谢静姝抬起另一只手反抗,可巴掌还没落到脸上,手腕就又被捉住。
谢檀弈将她两只充满杀气的手交叉扣在胸口,起身一推,顺势将她逼到桌案。
谢静姝挣扎,手被扣住便用脚揣,最后逼得谢檀弈不得不抽出那根常用的绳子将她绑在椅子上。
“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妹妹,有胆量。”谢檀弈在她脚踝上打完最后一个死结,站起身掐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强迫她看向自己,“但是瑛瑛,你也真糊涂,复仇好歹也要挑个好时候。如今一没子嗣傍身,二无朝中势力,刺死我,你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刚才场面混乱,两人动作太大,此刻皆微微喘着气。特别是谢檀弈,血还在不断从伤处往外流,大半个肩膀都被染成红色。嘴唇也因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可他却像不知痛般,拿命在这里继续陪她耗。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全是病态的偏执。
谢静姝被这双眼睛盯得犯怵,忍着下巴的疼痛扭头撇开,“你杀了沈阿娘,还杀了陆怀彰,我不需要全身而退,只需要拉你一起死!一起,去跟母后认罪。”
“陆昭没死。”
谢静姝缓缓闭目,她被骗过太多次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是他不愿意见你。若他想,就算死也会来,而不是躲在突厥王庭当缩头乌龟。”
“要么是他死了,要么……”谢静姝俶尔睁眼直视,“是你逼得他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对你还不够上心,想来来不了,说明是没能力没脑子,办不成事。”谢檀弈冷笑,“至于沈美人,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她死的时候,我才几岁?区区幼童,如何能持刀杀人,还能隐瞒十数年?”
谢静姝张了张唇,终是哑口无言。
谢檀弈的声音继续像毒蛇般钻入耳蜗。
“所以,高妈妈的遗言没交代清楚,她是自裁,与我无关。沈美人大概也觉得,皇后的女儿将来前途会更广阔,所以宁肯抹除自己的痕迹,也要成就你。”
“总之,你什么错都没有。”谢静姝垂眼哽咽,“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偏不倚地在那个时间点被生下来,不该给你掉包的机会,不该被蒙在鼓里和你狼狈为奸当十几年的亲兄妹,不该去珍惜那段美好的亲情,不该喜欢理应喜欢的陆昭,不该恪守人伦之道,不该记住母后的叮咛,不该拒绝和兄长通|奸的邀请!”
话音刚落,偌大的殿内瞬间变得无比安静,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水漏滴答滴答,良久,谢檀弈蹲下身,半跪在地上,以仰望的姿势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动作轻柔地拭去脸颊上冰凉的泪水。
“谢静姝,你听着。”
谢静姝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她知道谢檀弈喊她全名时意味着什么,所以不得不抬眼直视。
“皇兄以身伺毒,折寿半百,肯定会走在你前面。为什么连那十几年的时间都不愿意等?我驾崩前,必会将天下治理得海清河晏,朝中政权稳固,你接手也无需太过忧心,只需用太后之身挟幼帝以令诸侯。届时大权在握,想做什么做什么,天底下再无人敢违抗你的命令,包括新登基的小皇帝。”
谢静姝哽住了。怎么喉咙可以这么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呆愣许久才难以置信地诘问:“这就是你为我安排的路?”
“对,若非如此,皇兄放心不下,只会死不瞑目。”
谢静姝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我为什么非得听你安排?儿女长大后,纵然是父母也不能完全操控,而你只不过是兄长,却还要插手,从生到死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道理很简单,想飞走之前,须得先有把翅膀长硬的能力。”谢檀弈捏着她脸上的软肉笑容危险,“你完全可以等到站稳脚跟后再想方设法毒死我,只要能成功,皇兄都会觉得,瑛瑛真厉害。”
捏完后,他又轻轻拍着她的脸颊,手指向下抚摸,划过纤细的脖颈,最后拆除捆在她身上的绳子。
手腕和脚踝都被绑了至少三圈,此刻已然红肿。谢檀弈轻轻揉捏着她的脚踝为她活络筋骨,而后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红痕,落下细密的吻。
青年眉眼平和,神态虔诚,与之前训斥她的模样大相径庭,宛若佛前信徒般,一下接着一下亲吻,好似在祈求原谅,愧疚自己不该捆得那么紧。
他的唇很冷,落在发烫的红痕上,竟能舒缓疼痛。
谢静姝的心却非但不能因此得到舒缓,反而越发不安。咚咚咚,暴跳如雷。
想将手抽回,可刚使力,就被谢檀弈死死捏住。
他忽然抬眼,寒声斥责,“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如今日这般莽撞,明知前路是断崖,还要葬送未来所拥有的一切。”
虔诚的神态早已烟消云散,变得更加冷酷又瘆人。
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渗出的血越来越多,半边身子皆是猩红。他像是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唇色越发苍白,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显得狼狈不堪。
可独独那双眼睛,锐利似鹰隼,不见半分颓态,被那苍白的面容一衬,如堕魔观音,着白衣染血,说不出的鬼魅妖异。
谢静姝在耳鸣。
方才的话未听进去分毫,只不停地想着一件事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要硬撑着教育她!
“懂么?”谢檀弈咬字更重,与此同时,手中力道也收得更紧。
“嘶——”谢静姝倒吸口凉气 ,满是雾气的眸子怒然回瞪,“我懂不懂重要么?你谢檀弈想做的事,不择手段也会去达成。何必假惺惺地来告诉我,这一切,对我的所有逼迫,都是为我好!”
“看来还是不懂。”
谢檀弈失望地丢开她的手起身,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话。
“面壁思过三日,好好反省!”
然后愤然拂袖离去。
谢静姝没上前追,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青年离去的背影,胸口因为剧烈波动的情绪上下起伏。
她很少在背后看皇兄的背影远去,总是站在皇兄身旁,要么是她离开,向皇兄挥手道别。
这次很不一样。
青年帝王的背影渐渐远去,形单影只,竟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宫墙之内,皇权之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纵血脉相连,亦暗刀相残,疑心猜忌,皆无可信之人。正所谓亲者为仇,爱人相杀,父不类父,子不类子,乃君臣尔。温情无存,目光所及之处,唯利益算计也。
年幼时,谢静姝还不懂这些残酷的事实,只觉得皇兄思虑过重,竟连父皇都要提防戒备。
她天真地问:“瑛瑛是皇兄值得信任一生的人吗?”
“只有瑛瑛。”谢檀弈说。
他揽过她的肩膀,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只有瑛瑛。”他反复说着这句话。
虽然那时还懵懂无知,但谢静姝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皇兄语气间萦绕不散的悲伤。
她忽然开始难过,调整好心情无比认真道:“哥哥,别怕,你不会孤独,瑛瑛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一直。”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亮得出奇,童音清脆,最后三个“一直”咬字尤其重,好似已然下定决心。
谢檀弈笑笑,比划着问:“一直吗?一直是一辈子,从生到死,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等你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时候,都要跟皇兄在一起。”
谢静姝思索片刻,然后用力点头,“嗯,一直。”
“告诉皇兄,你不是童言无忌。”
什么童言无忌呀!她不高兴地皱眉,“我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好,拉钩。”谢檀弈低低地笑出声。
然后两人的小拇指紧密地缠绕起来。
往昔的回忆恍恍惚惚,仿若隔世。
谢静姝别开脸,不再看那远去的背影。
咚——
忽然一声闷响。
寻声望去,只见谢檀弈倒在殿门口,宫人们迅速从周围开始聚集。
“快传太医!传太医——!”
太监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宫殿,然后是来来回回,急促的脚步声。
“哥哥……”
谢静姝焦急地起身追去,但跑到一半,她停下来,怔怔地凝望着宫人们抬着新君入寝殿,后退几步,终是不再向前。
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
谢静姝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指甲用力掐着指节,疼痛令她头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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