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就能完整背负所有骂名。
从始至终,他都在清醒地沉沦。
第46章 出逃
自新帝登基后, 为促进商业发展和市场经济,以长安洛阳双城为试点,逐步放开宵禁。这间设在闹市区的客栈也算闹中取静, 任凭楼外鱼龙杂戏如何热闹, 都不会影响到房中旅客。
谢静姝却睡不着, 因紧张而乱跳的心脏吵得她辗转反侧。
皇兄现在肯定知道她已经逃出宫,说不定会把长安城锁起来,然后派神气哄哄的羽林军撬开每间客栈的门搜人, 就像捉拿朝廷钦犯那样。
尽管是用新身份办理的入住, 足以掩人耳目,但还是不由提心吊胆。
早知道该跑马厩草垛里睡了。不, 那好像更可疑。如果有人突然闯入,就从窗户翻出去,二层楼,还没小时候调皮爬过的树高。
思绪万千,她就这样一直清醒到天亮。客栈内也平静到天亮。看来是她多虑了。
过城关是件麻烦事,得找些同伴,最好混进西市做买卖的商人队伍中, 随着商队的车马一同出城。所以谢静姝没在客栈停留太久, 早市刚开便戴上帷帽退房了。
西市鱼龙混杂, 各方势力都会在此安插眼线。朝廷也不例外。
怕被认出来, 谢静姝特意挑人少的小巷走,却还是在半路发现有人尾随。
也许是皇兄派来的人,她压低帷帽加快脚步往闹市走去。
身后人走得更快, 三两步挡在她身前。
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倚在墙上狞笑,“小妞儿,也是一个人?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原来不是皇兄的人, 而是个地痞流氓。
小巷幽深,竟只有她和这地痞二人。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来人了。转身拔腿开跑肯定不行,她跑不过,如果要肉搏,她也绝对不是对手。
思索片刻,谢静姝冷冷发问:“有事?”
见她没被吓到,男人收起脸上的笑,“没其他事,就想让你陪陪老子。”
谢静姝笑了,“你想让奴家怎么陪?”
“女人怎么陪男人,你就怎么陪老子。”
“明白,奴家最会陪人了。”少女笑意更甚,明艳的眉眼在帷帽薄纱下若隐若现,勾得人如痴如醉。
接着说,“若是要陪人,得去西市的欢宜楼点一壶温好的热酒。这酒可不能让您亲自喝,要让面容姣好,穿着轻薄的美妇哼唱一首淫词艳曲,然后再饮下热酒,嘴对嘴喂给您喝。待酒入愁肠三分,两人都晕乎乎的时候……”
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公子大概也猜到奴家是做什么的了,若是公子采纳奴家的提议,奴家一定把您陪得舒舒服服。”
男人已是一副想入非非之相,但眼神很快又变得狠厉,“敢骗老子!老子在西市混了这么多年,哪来的欢宜楼?”
“此‘楼’非彼‘楼’,西市横纵交错格局复杂,公子敢保证每一家店都进去看过吗?就像奴家和公子都在西市街头巷尾生活多年,公子却是第一次见奴家。”
闻言,男人转了转泛着绿光的小眼珠。寻常良家女子会羞于说这种荤话,而且一个细手细腿的小娘们儿也翻不出什么浪,遂放下警惕。
“好,你带老子去。”
谢静姝敛眉微微欠身,“请随奴家来。”
没有欢宜楼,更没有嘴对嘴喂酒喝的浪荡美妇。她只是想多拖延些时间,等把这地痞带到人多的闹市去,总有别的逃生之法。
如果今日她当真在长安城内因治安问题出事,那京兆府尹就要倒霉了。
但她并不想惊动府尹,那意味着会惊动皇兄。
手藏在长袖下,掌心捏着短刀。若这地痞心急火燎地要在路上动手,她就用刀刺死他。虽然一刀下去不一定致命,但一定会让他跑得没受伤之前快。
她有把握刺中。以前总在校练场看陆昭练武,就是拼的刺刀。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更何况,她还拿兄长练过手。
男人果然按捺不住,还没走出小巷,便毛手毛脚地要来摘她的帷帽。
谢静姝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不让看?”男人滑腻腻的眼神黏在她身上。
“现在就看光了,喝酒的时候多没意思。”
“老子偏要现在看!”
谢静姝只好握紧刀柄,于袖中抽出短刀,“既然公子如此心急,那便过来吧。”
但还没等男人扑过来,她的刀也还没刺出去,男人便被一条长腿踢开三尺远。粗壮的身体被高高抛弃然后重重落下,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滚!”低沉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侧目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个身材高挑,相貌英气的女人,体型身高都长得很像襄芸,但面貌相差巨大。襄芸是单眼皮塌鼻子,这个女人却是高鼻梁双眼皮。眉目深邃,看着颇有异域风情,穿的也是一副胡商打扮。
“臭娘们儿!敢踢老子……”
男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抡起拳头便要冲过来揍,但异域女人明显是个练家子,捉住他的拳头反手一折,骨头咔咔脆响,男人立刻痛得面目狰狞,拉近距离后紧接着曲膝上顶,男人下巴磕在膝盖上,血迹瞬间从嘴角流出,最后落腿时一脚踢在男人胸口,又将他踢出三尺远。
“还不滚?”
男人这下再也不敢吭声,连滚带爬地跑开了。但他没跑几步,刚拐过一道弯便被一群青壮汉子摁倒在地。
他看到一双绣着银线的素色皮靴,还有不染纤尘的月白衣摆。
青年俯视着男人,像是在看一具死物,在他骂骂咧咧地挣扎着要抬头之时,抬脚踩住脑袋,然后如同蹴鞠一般,朝他面中狠狠一踢。
白靴染血,方才还口出腌臜之语的地痞再也没有力气骂人,只痛苦地呻-吟,几颗牙齿从张开的口中混着粘稠的血缓缓流出。
青年后退几步,比出个手势,几个穿着常服的羽林军立刻得令,揪住地痞的头发拎起来,往他口中塞入一块石头,教他无法发出声音,接着往他腹中连击几拳。没得到皇帝的命令,他们不会停止。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被带过来,他哆嗦着,深深行礼。
“这就是你的治理成果?”
青年帝王声音冷,眼神也冷,但脸上看不出情绪,此话听上去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责怪。没人能猜出他究竟有没有生气,或者生气到什么程度。
“陛下恕罪,是臣疏忽。”京兆府尹颤声道,“臣今后,一定严加管理,普及律法,如此各种地痞流氓在作恶前也会多加掂量。”
“那个人,依法处理。至于你的罪责,明日入宫领罚。”
“是。”
京兆府尹心想,今夜大概是睡不好觉了。
他走过去查看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犹豫半晌,还是开口禀告,“陛下,他……活不了多久了。”
青年帝王冷淡道:“活不了便治,治好了,再行刑问斩。”
--
谢静姝庆幸自己因祸得福。
方才救她的异域女子名叫苏莱曼,是从龟兹来的商人,今日就要带着商队和货物离开长安,途径突厥、高昌,最后回到龟兹。
苏莱曼为人热情直爽,她只是简单询问是否认识可以带人的商队,苏莱曼便笑着说,“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捎你一程,只是不知姑娘是想去哪里?”
去哪里?谢静姝微怔,被问住了,望着广袤的天空,竟一时找不准方向。
曾经她总爱跑到外面玩,喜欢西边的丹霞赤壁,东边的大海,南边的烟雨,北边的草原,但她现在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跑出去,只因为她知道,无论走到哪里,皇兄永远会在长安等着她,甚至会亲自把贪玩的她捉回去,她也随时可以自己回去。
但现在,她不想饮鸩止渴,所以抛弃了这个由兄妹二人组成的家。本以为远离皇兄,远离皇宫,远离那段有毒却能致幻的兄妹情谊便会得到自由,可等待她的却是迷茫。身体虽然能到任何地方,心却被永远困在这里。家没有了,没办法再回去了。
心脏隐隐作痛,谢静姝掐着手指对自己说,你要清醒。
不能陪着哥哥堕落,不能拽着哥哥不放手。高坐神坛的观音不该有污点。
该去哪里呢?哪里都无所谓。
谢静姝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如果能跟着你们一起走下去,也是极好的。也许在路上,我会找到能停下来的地方。”
商队会途经突厥,若是有缘,大概能打听到陆昭是死是活。但她不会留在突厥,也许会一直颠簸,在风里寻找除皇兄外其他的方向。
车轮缓缓向前,谢静姝坐在运输丝绸的板车上,长长的翠绿裙摆坠在半空中如水草般飘动。
行至城门附近,大批军队果然在此驻扎。
苏莱曼纳闷,“奇怪,朝廷是要抓什么人吗?怎么进出比以前要严格这么多……”
扭头问:“阿姝姑娘久居长安,可知缘由?”
谢静姝避开视线,“不知。”
春风吹起少女帷帽上的垂裙,露出半张脸,她看清站在城门前的将领——见过妙仪公主真容的御前侍卫常青。
完了,谢静姝眉心一跳,头垂得更低。谁知风忽然刮得更大,帷帽上的垂裙全被掀飞,露出少女整张脸,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她只好将脸埋进袖子里。
苏莱曼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阿姝姑娘,你怎么了?”
“眼睛里,有沙子。”她解释道。
“我帮你吹吹?”
“不用劳烦领队,我蒙着眼睛闭一会儿就好了,眼泪会把沙子冲出来。”
苏莱曼没再坚持,领着商队过城门。
风减弱许多,帷帽上的垂裙坠下来,重新将少女的脸遮住。
谢静姝还是埋着头,把眼睛揉得像兔子一样红。如果常青非要掀开她的帷帽,她就装成一个五官狰狞的面瘫,加上之前做过简单易容,应该能蒙混过关。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商队的板车上过去还不容易被发现,越是鬼鬼祟祟,才越容易让人起疑心。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被抓回去,当然,这意味着下次再想逃跑会难上加难。
车轮滚滚向前,缓缓停下。
心提到嗓子眼,谢静姝透过指缝观察情况。
好像没什么异样,除了守卫比之前更加森严之外,依旧一副商贾云集,和平安宁的景象。没有人大喊大叫着组织羽林军来抓她,甚至苏莱曼只给常青看了下令牌,常青便挥挥手放苏莱曼的商队出城了。顺利得简直不像话。
但如果她摘下帷帽,抬起下巴往高高的城墙上望去,便会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暗暗注视着自己。
等长长的商队穿出城门,谢静姝不由好奇,“他们竟然没查我们的人和车。”
苏莱曼得意道:“认识宫里的大人,当然通行方便啦。”
“哪位大人?”
“就是方才守在城门前的那位,我们是龟兹王室派来大周贸易的官商,待遇自然要比一般商队好很多。”
原来如此。
仔细瞧瞧这支商队的成员,个个人高马大,精瘦有力,说是沙场上历经百战的精锐军队也不为过,而且穿着光鲜,五颜六色的花纹极具西域特色,足以看出这支商队在龟兹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谢静姝再次感叹自己因祸得福。
玎玎珰,玎玎珰,挂在车头的铜铃轻轻摇晃,热闹繁华的长安伴着清脆的铃声,被滚动的车轮推得越来越远。
她即将离开这座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都城,鼻头忽的酸软,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愁绪,就像昨夜离开皇宫时的感觉一样。这是离开皇兄的阵痛,她需要忍受。
“永别了哥哥,”谢静姝望着长安城的影子喃喃自语,“你会是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
城墙上长身玉立的青年亦望着少女的影子。
“一路顺风,瑛瑛。”
他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等你玩够了,哥哥再来接你。”
就像小时候那样。
对于捉妹妹回家这件事,经过千百次实践,他得心应手。
第47章 陆昭
开春后暖风一吹, 草原便重新焕发出翠绿的生机。
陆昭骑着马将羊群驱赶进毡帐前的羊圈。
这大概是整个草原最孤独的毡帐了,方圆十里,也只能看见这一顶。
待将最后一只小羊赶入羊圈后, 陆昭关上栅栏, 眯眼望向碧蓝的苍穹, 圆滚滚的云团低矮得像是要从天空中坠下来似的。
好天气。
少年重新翻身上马,大腿用力一夹马腹,调转方向朝南跑去。
由此向南六十里便是突厥与大周的边境线, 双方的军队分别驻扎在边境线两侧。
陆昭常常驾马到边境线眺望远处河山, 但他永远不会被允许越过边境线踏上故国的土地。
他并非愚钝之人,那夜事发后两日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齐枫骗了。他的身上没有抓痕, 除却一道被木棍击打后的淤青,没有任何痕迹。况且,他自己做过什么,他本人再清楚不过。他跟那个蛮族女人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后来他去找阿史那嫣对峙,阿史那嫣耸耸肩,用胡语毫不避讳道:“既然你已经走不了了,也没必要再捉弄你。那晚确实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是为了逼你写下那封信。”
42/47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