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吃痛“嘶”了一声,随即又赶紧追上跑远的谢静姝,“诶,你先别走呀,要不要去打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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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谢檀弈在跟自己对弈。
“上回公主在宫外买了糕点没来得及送,现在命奴婢送过来。”
闻声望去,扫视半圈,“妙仪呢?”
殿内静得可怕,翠禾头垂得很低。之前都是跟着公主一起来东宫,她想不到没有公主的东宫会这么死寂。尽管如今春日融融,她依旧忍不住打寒颤。大抵是东宫太大,却少人气罢。
“公主在路上遇到陆小将军,就跟陆小将军走了。”
谢檀弈下棋的手一顿。
“路上没发生别的事么?”
后背冷汗狂冒,翠禾咬咬牙,“没有。”
撒谎。
皇宫四处遍布东宫眼线,他的消息向来十分灵通。其实还没等翠禾来,妙仪公主在武德殿外的事情就已经传到东宫来了。
咳血的消息是他自己传出去的,每过段时间他都会传点类似的消息出去,不然皇帝和权臣还有那些皇子们都会不安心。他们若是不安心就会做点让局面不稳定的事。
至于那两个宫人,其中一个是东宫的人。
让她待在武德殿主要目的是在武德殿的宫人间散播些夔王爱听的言论,最好让这些众星捧月的声音把武德殿那位捧得高高的,警惕心拉得低低的。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经过这件事,那个他安插在武德殿的宫人应该会把另一个宫人也拉拢过来。
只是没想到他做的这些竟然让自己的妹妹担心了。
良久,他顿在半空中的黑棋才落子,“你先下去罢。”
纵观全局,黑子率先抢占地盘,白子全部落入黑子包围圈,无论走哪步,都是个死。
崔内侍见状赶紧上前来从翠禾手中接过食盒,取出里面的糕点,装盘放到谢檀弈跟前。
糕点不算精致,但胜在造型可爱。谢檀弈拿起一块浅浅品尝一口,冷淡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正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他看着那一块块造型可爱的糕点,终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伺候的小内侍看得眼睛都发直,他来东宫这么久,还没见过殿下将哪份糕点都吃完了的。能让殿下这么挑剔的人赞赏的糕点该得是什么人间美味?
所以,当这个馋嘴的小内侍被崔内侍命令将装了糕点的盘子撤下时,他偷偷带着盘子跑到人少的地方,把盘里的碎屑扫到一堆,通通倒进嘴里。
可吃进嘴里的那一瞬间,小内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也不知这是放置几天的糕点,已经开始变味,只能勉强入口。
第8章 像是在规避一件大逆不道的……
杨柳醉春烟,山花路漫漫。
宽阔的球场已长出短短的绿草,骏马奔驰,谢静姝手执偃月形球杖,用力一挥,便抢先将平躺在草地上的鞠球往远处击去。
接应她的是陆昭。
少年身穿花青色窄袖缺跨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驾马驰来时,系在骏马身上的铃铛急促地叮当作响,让本就激烈的赛事变得更加扣人心弦。
这球他接得很好,没让任何人抢了去。手扯住缰绳,向一侧弯腰,调整球仗弧度,用力一击。绘满绚丽花纹的鞠球便又被高高地抛起,最后径直射入球洞。
场上都是些五陵的少男少女,凑在一堆说不出的青春靓丽。见此球纷纷发出激昂的喝彩声。
陆昭立刻回头,朝谢静姝抛去一个默契的眼神。少年在笑,露出一排洁白又整齐的牙齿,眉眼弯弯如星辰般闪耀。
距离陆昭有些远,谢静姝驾马赶上。这球可有她一半的功劳,不能光让陆昭一个人抢了。
离陆昭近些时,一群人起哄似的一窝蜂散去,然后将两个人围在中间。乱糟糟的铃铛声响个不停。
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陆昭驱马挪到谢静姝身侧与之并排。
他慢慢靠过去,凑到她耳边问:“公主殿下,您现在应该不会再想哭鼻子了吧?”
谢静姝朝陆昭投去一个危险的眼神。
她现在是不想哭鼻子,她现在一心只想揍人。
于是接下来谢静姝举着球杆骑着马,在球场追着陆昭跑了整整四圈才停下。
当然,停下的原因是她追不上。此时满球场为她追陆昭的加油打气声就显得格外令人烦躁。
她在心里很不服气地琢磨,若是当年皇兄也能教她骑马,说不定今天就能直接一球杆把陆昭从马背上打下来。
那年她八岁,也是一个春天,桃花开得正盛。
宫中皇子们的球场犹如战场,在看台上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们需要用力展示自身的勇气与智慧。
那年皇后还在世,皇兄也还未生那场重病,她也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坐在看台上,紧握双拳,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马球赛。
当球场上的白衣少年挥舞着球杆将鞠球准确无误地击入球洞时,谢静姝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那根偃月形的球杆仿佛不是击在鞠球上,而是击在她的心口上。是以,她偷偷逃过奶娘的看护,一路小跑着冲向球场中央。
“皇兄,你赢了,你赢了!”她跑得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雀跃。
球场中央是来回奔跑的骏马,骑马的人坐得太高,视线又只盯着鞠球跑,好些人根本没注意到球场上多出个孩童。小小的人儿夹在马匹中央来回躲闪着。
“皇兄,皇兄,你在哪里?”心里着急,嘚嘚的马蹄声踏在耳膜上,震得她有些害怕。
但下一刻,谢静姝就感觉身下一空,她被人捞到了马背上。
“皇兄!”她回头看,兴奋地抓住谢檀弈的衣袖喊。
“瑛瑛,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谢檀弈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像是因为生气而颤抖。
感受到皇兄的情绪,她垂下头,不满地撅起小嘴,“瑛瑛是来找皇兄的,瑛瑛不怕!”
只听皇兄低声吼了句“驾”,马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奔跑。谢静姝心中一怔,连忙扑进皇兄怀里。
“现在怕不怕?”
“不怕!”这两个字谢静姝几乎是破音吼出来的,脸埋进谢檀弈怀里,两只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裳。
“你当真不怕?”
“不怕!”谢静姝咬死不认。
骑着马在球场跑了一圈过后谢檀弈才勒马,将谢静姝放下去。
虽然落地时腿都在发软,但谢静姝还是仰着小下巴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不怕!”
马背上的白衣少年淡淡地展颜一笑,“好,改天教你骑马。”
柔和的风吹拂,散落一地花瓣。粉色的桃花落到少年肩膀,被风一吹,又落到她的头顶上,变作一支精巧的簪。
刚从马背下来,谢静姝心跳得还很快,她望着皇兄,眉眼弯弯。喘着气刚想说“好”,胳膊却被一道力气拉到后面去。抬头一看,竟是母后拦在了她身前。
“先回球场去罢,你父亲还看着。”
母后的声音有些冷,似乎还带着因为她擅闯球场的愠怒。
打发走谢檀弈,周皇后看向女儿,“跟你说过多少次?已经要成为大姑娘了,别老是去找你阿兄!”
话语间,愠怒的情绪已经完全压抑不住,通通宣泄出来。她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一副不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走得太近的模样。
“母后莫气,女儿以后不会了。”谢静姝耷拉下小脑袋。
等周皇后气顺下去后,才接着问:“身上有哪里伤到没?”
谢静姝摇摇头。
“你知道刚才随便闯马球场有多危险吗?”周皇后的平静后的声音变得如春风般温柔,这才是她原本的音色。
“若不是行缜心细看到了你,你八成会被马蹄踏伤,到时候让母后和父皇如何安心呢?下次绝对不能再这般莽撞了,听到没?”
谢静姝只是乖巧地点头。
记忆中,那是母后第一次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明明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后很乐意看到皇兄带着她玩,为什么稍长大些,只要她跟皇兄稍微亲昵一点,母后就会十分惊慌地将他们拆开呢?就像是在规避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正因如此,最后皇兄也没能教她骑马。她的马术是跟陆昭一起学的。
学到现在,她骑马已经骑得很好了,可皇兄却不能再陪她打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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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见谢静姝勒马没再追他,便也停下观察状况。
少女高傲地仰起下巴朝他“哼”了声,调转马头就走。望着她的背影不断走远,陆昭坐不住了,也调转马头追上。
“妙仪——妙仪——你把我送的豹尾掉地上啦!”他一声声地喊,她却不应。
周围响起起哄的声音。
——“掉了,掉了,白色的豹子尾巴弄脏啦!”
摸了摸系在腰间革带上的豹尾,还在,谢静姝心里暂时松口气。
看到她摸豹尾,陆昭脸上笑意更甚,继续喊她封号。周围起哄的声音更是一浪接一浪。
不过谢静姝现在可没心思搭理这群起哄的狐朋狗友,因为她看到一个熟人。
之前在朱雀大街救过她的孩子一直藏在一棵刚抽出绿芽的树上偷偷观察她。
朝那棵大树望去,视线与那孩子交织的一刹那,他便警惕地跳下树,逃了。
“等等,站住!”谢静姝当然记得皇兄交给她的任务,立刻下马,跑出马球场去追。
陆昭也发现了那个人,虽然不明白妙仪为什么要追,但也跟了上去。妙仪一个人他不放心。
第9章 肮脏的秘密
谢静姝一路从偏僻的马球场“追”到闹市。
虽然从下马开始,没追几步路就见不着那孩子了,但她还是决定往闹市跑。按照底层逻辑,逃亡的人都会一头扎进鱼龙混杂的地方。
“妙仪,那人轻功不错,咱们追不上的。”跟在身后的陆昭说。他追得倒是紧,一步都没落下。
忽的心生一计,谢静姝停下脚步,转身,叉着腰冲陆昭笑。
少女的笑靥分明比四月的桃花还要灼目,却让陆昭有些瘆得慌。警惕地后退一步,盯住那双狡黠的眼睛怀疑道:“想干嘛?”
哎,谁让你刚才耍我来着,现在只能牺牲一下陆小将军的薄面了!
于是乎,谢静姝三步作一步,快速冲上去,抬手对着陆昭那张小白脸就是一巴掌。
“啪——”脆响!
她扇巴掌向来很有技巧,这一声只是听着响,侮辱性强,但其实一点也不痛。
陆昭被扇得有些懵,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谢静姝想做什么,但谢静姝已经有下一步动作了。
待这声脆响将周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谢静姝双手交叉,捂着胸口大喊:“臭流氓,你非礼啊!”
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一位气宇轩昂的小郎君,瞬间赚足眼球。
有人大声讥讽。
“哎哟,想不到这小郎君长得人模人样,竟是个孟浪之徒。”
“人果然还是不可貌相哟。”
整张脸都在烧,陆昭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要做出这种举动,思来想去,只能是方才跑马惹她生气,所以故意报复。
走一步上前想去道歉,妙仪却后退一步大喊,“不准过来,你个采花贼,大庭广众之下岂能容你放肆?”
这时已经有看不过去的热心大娘想拉着谢静姝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那大娘的菜篮子里,有鸡蛋。怕是再上前一步,就会被砸得昏天黑地。
见招拆招,陆昭立刻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惨痛模样,撩开衣袍,十分潇洒地单膝朝谢静姝跪下,“娘子,是为夫不好。”
此话一出,周围人愣了,谢静姝也愣了。
呃,这是在演哪出?她心里的计划明明不是这样呀!
“为夫弄坏了娘子的胭脂水粉,说赔就一定会赔。还恳请娘子赏脸,陪为夫到市集一同去选。”
完了完了,全搞砸了。
谢静姝有些尴尬,连忙去拽他的胳膊,“你给我起来!”
“娘子不原谅为夫,为夫就不起来!”陆昭一抬胳膊,甩开她。头垂得低低的,背却挺得很直,单膝跪得那叫一个端正。
“起来啊!丢不丢人啊你!”
“不起!只要娘子肯原谅,为夫做什么都不丢人!”
你你你,你是丢我人啊!谢静姝在心里怒嚎。
此时围观的群众也看明白了。那小娘子今儿个明明穿的是圆领袍,胸前春光被衣服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无需用手遮。这根本就是新欢夫妇打情骂俏嘛!
“哎,真的是,无聊!”众人骂骂咧咧地一窝蜂散去。
谢静姝垂眸瞧他,用手推搡几下,“喂,人都散了,干嘛还不起?”
“娘子不原谅为夫,为夫就不起来!”陆昭一抬胳膊,再次甩开她。
谢静姝:“……”你还玩上瘾了。
见此人油盐不进,她只能软下声音,“我原谅你还不成吗?夫君。”
听到最后两个字,陆昭看她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
本以为这就算结束,谁知陆昭竟然拽着她的胳膊就走,根本不顾她反对。
浑身一激灵,谢静姝像猫一样拿拳头用力打陆昭的胳膊。
“诶,你别拉着我呀!松开松开!”
“你要带我去哪里?”
“松开啊!”
然而,很不幸,根本没效果。就跟提小鸡似的,陆昭拽着她的胳膊一路拉扯到一条狭窄清冷的小巷。挑这么个没人的地方,大概是想跟她好好算算账。
俶尔间,天降神兵。那穿着短褐衣的孩子竟然从屋顶上跳到陆昭和谢静姝中间,生生将他们二人分隔开。
谢静姝眼前一亮,当即攥紧那孩子的手腕,“终于抓到你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本来是想在闹市借陆昭使计将那孩子引出来。毕竟之前在朱雀大街那孩子救过她一次。有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
虽然闹市计划没成功,但刚才陆昭拉扯她的样子也的确算个不讲道理的坏胚!这就叫,因祸得福,嘿嘿。
明明是个轻功极好的人,可被谢静姝捉住手腕时,却仿佛被定住般,连动都不敢动。他低着头,不去看谢静姝,只是任由自己的手腕被谢静姝抓住,似乎在享受她手心的那点温暖。
见到这个人,陆昭大概明白谢静姝刚才在心里筹划着什么,以及拍他脸的动机了。
不过,看到小矮子在谢静姝面前的扭捏劲儿,陆昭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直觉告诉他,这个小矮子很讨厌。
但讨厌的念头过后,陆昭又免不得开始自我反思。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哥哥,跟个弟弟较什么劲?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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