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太赶, 已经没有商务座了。
好在他们的座位是连着的, 尤旎坐在中间,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季燃。
他自幼娇惯,不喜欢被别人碰, 有些奇怪的洁癖。尤旎现在也愿意依着他。
“季先生素来成熟稳重, 没有人相信他会做坏事, 你看底下的评论都在疑惑呢,大家都认为他有什么苦衷……”
季燃仍然不为所动。
尤旎试探着又安慰了几句,没什么反应,她只好无奈闭嘴。
他现在反而乖了。
虽然,她宁愿季燃可以哭出来。
感受到旁边一股陌生的注视, 尤旎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歪着脑袋看她,一个像是她妈妈的女人抱着她,表情有些尴尬。
“大姐姐,你们吵架了吗?哥哥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她……月月,这样讲话不礼貌!”妈妈连忙捂嘴想要阻止,然而小女孩特别执着,支支吾吾地硬是说完了,“唔……抱……抱抱哥哥……就好了……唔。”
“爸爸就是这样哄妈妈的。”
抱着她的女人脸色瞬间涨红,“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不好意思啊,别听孩子瞎说——”
说完,她连忙抱起孩子往车头走,断断续续传来找爸爸收拾她的字词。
一时间,原本连坐三个人的一排位置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透过车窗玻璃,尤旎看了几眼季燃,还是没有开口。
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
于是,她伸出双臂,揽上季燃宽阔的肩膀,往她的方向带了带。
他很听话,甚至有些乖顺,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她扯进怀中。
见他没有反抗,尤旎稍稍松了口气。
列车驶过一段隧道,车厢霎时暗了下来。
尤旎一怔,下意识捂住季燃的眼。她隐约记得,他很怕黑。
“……”指腹触碰到了冰凉。
“想哭就哭出来吧……”
话音未落,她便感到手下一片濡湿,却没有听到一点点抽噎声。
-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穿过了三四个漆黑的隧道,半搂着的Alpha终于抬起头。
濡湿的眼睫毛黏在一起,像断翅的蝴蝶。
“尤旎,不准离开我!”
凶凶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哑。
“好,不离开。”她第一次回应了他。
似乎是她的肯定安抚了季燃,他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我爸他……他一直有个心结。我是他妹妹的孩子,我应该叫他舅舅的。”
尤旎瞳孔微缩。
“我妈妈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因为她本来就身子不太好,家里人都以为是正常的病逝,只有我爸……我舅舅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是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也就是李家大公子李明瑞害的。”
“这一次,一定是因为李家,一定是!”
李家。
这个她之前根本没怎么注意过的家族……
眼前闪过无数光点,将要连成线,却怎么也梳理不明白。或许,只有见到季宥礼才能弄清楚。
她看了一下手机,还有两站就到了。
白荧也发来了消息,他们也正在往京城赶。
-
季家。
尤旎和季燃二人一路通行无阻,虽然偌大的庄园已经被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占据。但他们并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自首者安稳待在家中。
他们先去了一趟公共事务安全局,却被告知季宥礼没有被拘留,正若无其事地待在家里。
还是荒凉了一些。
一路走来,没见到佣人,向来优雅庄重的庄园此刻反而表现出几分空旷寂寥。
没有在一楼会客厅见到他。
“季太太。”
正欲上楼的脚因为这一声而顿住了。
尤旎站在台阶上,转头看向坐在阴影中的人。
——是梁辰鱼。
他今天没有穿研究服,反而是整齐的西装。
淡漠的五官平静如初,双眼一片死寂。
他自阴影中缓缓走出,目光微妙地落在她的手上。
她正牵着季燃。
尤旎下意识放开手,身侧的呼吸重了一瞬,但他没有反抗,任由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阿礼在上面,他希望见你一面。另外,遗嘱之类的已经写好了,你们见完了下来签一下字。”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又重新坐回黑暗中。
只留了一个沉默的背影。
他似乎……非常厌恶她。
这种感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有,只是现在又得到了一层强化。
可是尤旎没有时间思考梁辰鱼对她的态度问题,她转身,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台阶上。
她得像季宥礼问清楚。
从来没有觉得这幢别墅是这么大。
当尤旎站在熟悉的主卧前时,她才惊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她在紧张什么?
正想进去,张生伸了伸胳膊,微微拦了一下。
“少爷,您稍等。家主想单独见见季小姐。”
身侧沉默了片刻,季燃又一次顺从地答应了。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尤旎多看了他几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进了主卧。
昏暗。
窗帘紧紧关着,没有一丁点光照进来。房间内也没有开灯,到处都是浑浊的酒气。
尤旎忍不住咳了咳。
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杂物,她走向窗边飘窗。
季宥礼正安静地坐在那,眼神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季先生。”她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缓慢地转头,双眸微微眯起,接着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一如初见,“是旎旎啊……”
空调暖风的声音有些大了,风力也有些强,吹得她有些头昏。
“来,这里坐。”
尤旎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踱步过去。
飘窗很大,季宥礼一个人坐在上面却仍显得有些拥挤。
他太高了,身材也很壮实。
一个人坐在上面也并不宽敞。
但是尤旎没有拒绝,她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想要坐下。
手腕却被季宥礼轻轻拽了一下,“离我近点。”
一触即分,他仍然克制礼貌。
尤旎顺从地坐了过去,坐在季宥礼的大腿边。
离得太近,她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下意识微微皱了下眉。然而季宥礼一直在盯着她,轻而易举便捕捉到她生理性的嫌弃,她听到淡淡的一声哼,季宥礼懒着嗓子,“抱歉,下次不会了。”
说完,他沉默了。
尤旎也沉默了。
他们之间可能也没有下次了。
季宥礼蓦地笑出声,低低的,哑哑的,像羽毛刮擦过皮肤,痒得尤旎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什么也不问?不好奇吗?”他说。
尤旎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在等你告诉我。”
“你怎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因为你是季礼啊。”
“……”
男人不说话了。
他倚在窗边,一直梳着的大背头因为没有打理早就变得凌乱。他又望向窗外,看着孤月高悬,金丝眼镜下的双眸清澈温润。
眼底柔和,一如那年深冬,十一岁的尤旎遇到了二十五岁的他。
“我当时还好奇,怎么会有人的名字这么奇怪。季礼祭礼,怎么这么不吉利啊。”尤旎弯了弯眼,目光落在眼前人一直佩戴的洁白手套上,“你的那支钢笔呢?和我的可以配成一对的那支。”
“丢了。”他回答的果断。
尤旎笑了笑,“不信。”
“季礼,如果你我再次相逢,中间没有穿插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或许我们的记忆会很不错吧。”
“没有如果。”他冷着嗓子,又缩回了自己的保护壳中。
“在孤儿院的时候,你明明那么腼腆,和别人说几句话都会脸红,还磕磕绊绊的。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了?”尤旎没有忘记,眼前人卓越的社交能力,在名利场上他就是视线的中央。
身后忽然贴过来一只大掌,把她往他怀里带了带。
两人的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季宥礼浓密的睫毛以及垂在眼下的阴影。
季家的基因真好啊,季燃的睫毛也这么长这么密。
“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他瞳色很黑,在说谎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眨眼的小动作,一看就是干惯了。
尤旎摇了摇头,“你们嘴硬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啊,季燃也……”
“不要提他!现在只有我和你。”季宥礼不顾礼节地打断,掌心用力,尤旎感觉到自己的腰几乎被他整个人拢住。
屁!
她用力挣了挣,季宥礼却不肯相让,越握越用力。
“——放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屋内彻底安静了。
落针可闻。
“季宥礼,是你,是你一步步算计到这般地步的。怎么,现在又不愿意跟我提起季燃了?你早干什么去了,啊?”尤旎捋了一把头发,站起身,俯视着季宥礼。
他的眼镜已经不知所踪,白皙的脸上是清晰的五根手指印,泛着红。
“自己亲手布下的棋子开始牵动你的情绪了?开始影响你了?你现在坐不住了,现在跟我说不要提季燃,之前呢?季燃屡次靠近我,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之前不阻止现在阻止什么?我们冰清玉洁、运筹帷幄的季先生!”
尤旎终于把那层本就脆弱的窗户纸戳破了。
“……我,”季宥礼张了张嘴,有些近视的双眼因为看不清变得有些迷蒙,他哑着嗓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季宥礼,你就是个懦夫!”
第45章
45 别恨我。
房门被啪的一声推开, 季燃大步走了进来,“旎旎,怎么了?”
在看到她和季宥礼的姿势时, 季燃又停住脚步, 双眸如利剑刮在她身上。尤旎忽然感到有些心虚。
她挣开季宥礼的手, 按了按胸口, 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
“季燃, 你怎么进来了?”
“听到声音,以为你们出事了。”他用平静地口吻说道。一边说, 他一边靠近, 身子微妙地挡在尤旎前面, “爸, 好久不见。”
暗潮涌动,两个面容有些相似的男人一战一坐, 却都冷着脸。
气氛变得凝滞,也让尤旎忘了她刚刚要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 伸手戳了戳季燃的手心, “出去等我。”
“不要。”他一动不动,冷着脸吐出两个字。不仅没有离开,还往前挪了小半步。
正僵持着, 季宥礼动了动。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 膝盖微微弯曲, 整个人从飘窗上站了起来。接着,面对季燃的敌视,他仿佛没有觉察到,把手上洁白的手套慢慢摘了下来。
月光下,他的手白得发亮。
可能因为一直没有被阳光晒到, 苍白、透着血管的青色。
刚才被尤旎强硬摘下的面具又被他重新戴了回去。他整理了一番头发,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疏离的笑,季宥礼的目光高高地落在尤旎身上,那目光太过寂静、太过悲伤,竟让尤旎直接愣在原地。
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那年雪夜。
大雪纷飞,为路灯下等待的青年覆盖了一层白白的绒。
他只是安静站在路灯下,笑眯眯地看着从孤儿院里跑出来的女孩,在听到她叫了一声“哥哥”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加柔软。
像被饼皮裹着的糯米糍。
不怪尤旎和季宥礼相处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发现他和季礼的相似之处。
他把跟季礼有关的一切都抹去了,接着强硬地塑造了一个和季礼截然不同的季宥礼。
成熟稳重、隐忍克制、运筹帷幄,周旋于人群中,没有一丝怯意。
“别叫我爸了,恢复正常关系吧。”季宥礼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
接着,他慢吞吞地像门口走去。
因为喝了酒,他的步伐有些不稳,向来笔直的后背微微弓着,瞧着有些可怜。
“旎旎,跟我来。”他说。
等了几秒钟,季宥礼又补充了一句,“季燃也来吧。”
-
离婚协议书、财产证明、房产证、各种合同,还有一份亲子关系证明。
尤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让她猝不及防。她微微仰头,看向季宥礼隐在黑暗中的脸,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会彻底脱离季家,季家的东西归属人是季燃。旎旎,我们夫妻一场,给你留了一些现金和几套房子……”
“季宥礼,你要去做什么?”尤旎直接打断了他,他这副说遗言的口吻让她特别不舒服,甚至心里有些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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