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光风霁月、前程似锦,只有郡主这般高门贵女才能匹配,云笙不敢肖想,亦没有和您相争的心思。您今日的话我都记下了,往后绝不会夹在您与世子中间碍您的眼。”
云笙嗓音轻柔,语气却格外坚定。
她答得这般坦率,黄歆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你不必急着表忠心,来日方长,本郡主有的是耐心。”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要花一番功夫才能震慑住云笙,教她日后不敢放肆,却没想到云笙如此识时务知进退。
母亲常说为人妾室的女子大多口腹蜜剑诡计多端,纵然云笙谦卑地表明了态度,她却还是不肯就这么轻易地饶过她。
“听说你有双巧手,那就替本郡主将这一筐莲子都剥了吧。”
黄歆话音刚落,就有婢女捧来了一大筐沾着湿意的新鲜莲蓬。望着那绿盈盈的莲子,云笙缓缓垂眸,敛去了眼底的晦暗锋芒,沉默地走到了桌前。
莲蓬有些老,剥的时候难免费劲,才剥了几个,云笙白嫩的手指就红了。
见状,黄歆挑了挑,凉薄地指责道:“不是很会绣帕子讨男人欢心吗?怎么到了本郡主跟前就这般蠢笨了?”
听着她毫不留情的讥讽,云笙的手颤了颤,却没有停。
“本郡主可不会怜香惜玉,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日后还怎么伺候我和世子?”
云笙越是温顺,她就越想搓磨。
看着自家姑娘剥得手指通红却一声不吭的模样,枇杷急得红了眼眶。
黄歆摆明了是要羞辱云笙,她若站出来求情,反而会害了姑娘。
云笙整整剥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将那一筐莲子全部剥完。当她将那一盘莹白的莲子捧到黄歆面前时,一双白嫩的手指红肿不堪,有好几处都磨破了皮,隐隐能看见血迹。
见她如此能忍,黄歆的眼底闪过一抹恶意,手一抬就打翻了云笙捧着的瓷盘。
哐当一声,瓷盘应声而落,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雪白的莲子滚落了一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盘子都拿不稳?”黄歆不悦地皱紧眉头,一脸嫌恶地瞪着她。
知道黄歆是刻意刁难自己,云笙沉默地垂下头,眼底泛起一道幽暗晦涩的光。
“是我一时失手,还请郡主见谅。”
黄歆这么做,无非是想要她低声下气地求饶,不就是忍气吞声吗?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可不会傻到要和黄歆硬碰硬。
见云笙始终低眉顺眼,一副任她揉捏的样子,黄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得半分乐趣,反而觉得扫兴。
“郡主,时候不早了,刘姑娘还在戏楼等着您呢。”眼看着日头高升,丫鬟青杏温声提醒着。
闻言,黄歆撇了撇嘴,抬眸看了眼云笙,蹙眉说道:“本郡主还有事,你先回吧,日后我再慢慢教你规矩。”
“既然郡主有约在身,那云笙就先告辞了。”云笙温顺地欠身行礼,眉宇间不见丝毫怨色。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黄歆却扭头朝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出了雅间。
云笙垂眸下楼,走了一半,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抹青色衣袍。楼梯狭窄,那人迎面而来,却毫无相让之意。
她眸光一暗,忿忿抬眸,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
徐彦神色淡然地站在台阶上,见堵住自己去路的竟是那晚在莲池落水的姑娘,不禁眸光一动,眼底生出一缕讶异。
看见徐彦的那一刻,她心头一颤,轻声叫了句‘三爷’,下意识地侧身退到了一边,将路让了出来。
见状,走在她身后的枇杷也乖巧地站到了一边,恭敬地垂下了头。
见她让出了路,徐彦也没说话,抬脚越过她,脚步沉稳地向上走去。
他刚踏上二楼就看见一个托着茶水盘的小二站在过道上。擦肩而过时,他无意中瞥见小二微微抬手,竟是要将那托盘上的茶壶往下砸。
想到那个小姑娘还站在楼梯上,他心头一震,立刻回过身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茶壶猛然坠落,对准的就是她站着的地方。徐彦心弦一紧,当即厉声惊呼:“快走!”
正要抬脚的云笙被他吓了一跳,脚步落了空,瞬间就往前栽去。只听到砰地一声,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下坠的茶壶哐地一声落在了她站立的那级台阶上,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
滚烫的茶水喷溅而出,全都洒在了枇杷的衣裙和脚面上,烫得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碎瓷片上。
这一场动静惊扰了不少茶客,见跌倒的是个小姑娘,立刻就有人围了上去。可碍于男女大防,始终无人敢去扶她。
看清一切的徐彦一把扯住小二的手,疾言厉色地呵斥道:“你为何要害那姑娘?”
听到他的喝问,不远处的灰衣小厮立刻跑上前来。
“三爷,出什么事了?”
见侍卫韩明现身,徐彦立刻松手,语气冷厉地吩咐道:“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说罢,他抬眸看向楼下,见云笙仍旧狼狈地趴在地上,眉心一紧,立刻抬脚向下走去。
那丫鬟不知是吓坏了还是烫伤了,徐彦走近时,她的双腿不停地抖动着,竟是站都站不稳了。
徐彦敛眸而下,径直走向了云笙。
跌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云笙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咔嚓一声,像是骨头错了位,腿部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始终没有人将她扶起来。
就在她强忍着疼想要爬起来时,一只纤长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看见徐彦的那一瞬间,她愣住了,竟忘了要握住他的手。
见她红着眼圈,愣愣地看着自己,徐彦心口一滞,莫名生出了几分怜悯,连说出的话都柔和了几分:“我扶你起来。”
云笙颤巍巍地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试图借着他的力量爬起来。可她试了好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反而还撞到了受伤的那条腿。
“嘶”她痛呼一声,泛红的眼眶里水雾迷漫,像只被捕兽夹咬住的小兽,既可怜又委屈。
看着她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徐彦心头一紧,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12章 意动他何以如此失控
腾空的那一瞬间,云笙心弦一颤,紧紧地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见徐彦出手相助,楼上的韩明惊愕地瞪大了眼,面上全是匪夷所思。自家三爷素来冷情,怎么会一时兴起,学起别人英雄救美了?
同样惊愕的还有刚刚回过神来的枇杷。她颤抖地步下楼梯,不安地走向徐彦,六神无主地望着他怀里的云笙。
“是伤了腿吗?”
耳边传来徐彦低沉的嗓音,云笙睫翼微闪,怯怯应了一声:“嗯”
自胸前飘来的嗓音又轻又柔,娇怯得像只孱弱的猫,莫名地勾动了徐彦的善心。
徐彦没有说话,而是抱着她穿过人群,步伐沉沉地走出了茶楼。
四周不时传来好奇的眼神,人人都在猜测徐彦和这姑娘的关系,没人注意到二楼拐角处黄歆那道怨愤的眼神。
被徐彦抱进马车后,云笙的面色白得吓人。看着她光洁的额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徐彦眸光一沉,当即坐了下来,扬声对车夫喊道:“回府。”
车轮缓缓滚动后,云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徐彦也在车上,她呼吸一紧,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头。
“方才多谢三爷相救,您的大恩大德,云笙铭记在心,日后定会相报。”
她的嗓音很是轻柔,很容易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样甜美的嗓音若是撒起娇来,定然会让人难以拒绝。
意识到思绪飘远,徐彦眸光一紧,淡声说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什么报答。”
他拒绝得这样干脆,云笙先是一愣,随后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她所谓的报答也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以她的身份,哪有什么能力报答他。他能如此高义得不求回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一路沉默无言,临近侯府时,徐彦忽然开口问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云笙睫翼轻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住了:“前几日我无意间冲撞了郡主,许是她怀恨在心,想要让我当众出丑吧。”
闻言,徐彦眉峰一挑,高深莫测地看向她,目光里饱含质疑。
“是吗?”
见他不信,云笙紧紧地抠着掌心,直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思绪才渐渐清明。
“那日在羽衣阁,我买了一身衣裙,那样式恰巧和郡主所穿的衣裙相同,许是她觉得被我冒犯,所以就存了怨气。今日她约我出来相见,我以为只要忍下她的刁难就能全身而退,没想到她会背后害人。”
她一心想要嫁给徐溪,自然不敢说出和徐陵的牵扯,免得日后难以收场,只能编出一套新的说辞。
生怕徐彦找出她话里的漏洞,云笙倏然抬头,满脸感激地看向他:“若不是三爷出现,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我定会每日为三爷祝祷,祈求老天爷保佑您福寿绵长、幸福安康。”
什么绵长,什么安康?
他如今才二十三岁,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哪里就要她祈福了?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她有什么立场为他祝祷?
这话若是被人听去,恐怕会生出不少误会。徐彦眉心一动,似是有些不悦。
“这样的话往后别再说了。”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冷淡,云笙心头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直到看见他眼底隐隐流露的告诫,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方才她一时口快,竟将话本上看过的台词说了出来。什么祝祷,她是哪根葱哪根蒜,有什么资格为他祈祷?
再者男女有别,这也不是故事里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桥段,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有失分寸。
她懊恼地咬了咬唇,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了一圈红晕,羞惭地说道:“抱歉,方才是我失言了……”
徐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嗓音低沉地说道:“郡主骄纵跋扈,你往后避着她些,免得撞上枪口无人庇护。”
“是,三爷的话我记下了。”
徐陵让她避着黄歆,徐彦也让她避开,大抵这侯府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劝她躲避。
可就算他们不说,她也明白眼下只能韬光养晦。
见她乖巧应下,徐彦也不再多说,直到马车停在侯府门前,他才再度开口。
“春茗,去寻个力气大的婆子来。”
他撩开车幔,嗓音清冷地吩咐着坐在外头的车夫。
车夫领命离开后,云笙这才想起被落在茶楼的枇杷,她抬眸看向徐彦,犹豫地问道:“三爷,我的婢女呢?”
“晚些时候她自会回来。”
这是他专属的马车,这么多年还从未有女子踏入。若非事态紧急,他不会为任何人破例。
他和云笙虽只有一面之缘,可自己是长辈,她摔伤了腿,于情于理,他都该送她一程。而那婢女四肢健全,自然可以走路回来。
云笙听得喉咙一紧,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马车这么大,他明明可以捎带上枇杷,却莫名其妙地将她丢下了。
车夫很快就喊来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婆子。
车外传来一声毕恭毕敬的呼唤,徐彦缓缓撩开帘幔,语气平淡地吩咐道:“表姑娘伤了腿,你把她背回去吧。”
婆子温声应下,可当她抬起头看见坐在车内的女子是云笙时,面上流露出了一丝难掩的诧异。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扶她!”见婆子站着不动,徐彦眉心一紧,不悦地训斥
着。
婆子被这一声斥责惊住,当即快步走到车前,朝坐在车内的云笙伸出了手。
见徐彦面色不善,云笙有些尴尬地握住婆子的手臂,可起身时她太过着急,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就在她摇摇欲坠时,徐彦一把托住了她纤细的腰。
不成想她前倾的力道太大,纵然被他托住,却还是跌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头撞在了徐彦的腹部,一只手紧紧地扒着他的腿,那姿势极不雅观,既滑稽又狼狈。
她跌落的时候顺带着将那婆子也拽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撞在了车框上。那婆子撞得鼻青脸肿,却害怕徐彦苛责,强忍着不敢出声叫疼。
腹部被撞得一阵闷痛,双手还扣在云笙的腰上,徐彦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将她扶稳,怀里的云笙就胡乱地摸索着,想要按着他的腿从他怀里站起来。
可她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能够借力的点,急得满头都是汗。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呵斥:“别乱动!”
她心头一滞,当即浑身僵硬地贴在他小腹上,吓得不敢动弹。
徐彦气息不稳地闷哼一声,松开了扣在她腰上的手,托着她柔弱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缓缓拉了起来。
从他怀里脱离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他,却被他晦暗的眼神吓了一跳。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以为自己撞疼了他,云笙愧疚地向他道歉,他却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始终没有回答。
她站稳之后,那婆子也迅速地回到车前,半蹲着身子,等着她爬上后背。
见徐彦不说话,云笙不安地垂下头,搂着婆子的脖颈,温顺地趴在了她的背上。
婆子紧紧地抱住她的腿,脚步稳健地背着她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一阵秋风吹过,垂落的帘幔卷起了一角。透过那一道缝隙,徐彦看见了云笙消失在大门内的背影。
先前被她抓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疼痛,而疼痛之下,那一股难以忽视的酥麻战栗久久未能平息。
他素来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子近身,除了晨起时偶有的躁动外,几乎未曾如此叫嚣。
可她只是无心之失,自己何以如此失控?莫非真像同僚所说,他这是憋坏了?
就在他烦闷地垂眸思索时,车夫轻声提醒道:“三爷,晁大人还在茶楼里等着您呢!”
思绪被这一声催促打断,徐彦眸光一凛,沉声应道:“走,去茶楼。”
车轮缓缓滚动,很快就驶离了侯府。
云笙离开后,身边空空荡荡,马车里却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却莫名地牵引了他的绮思。或许母亲说的对,他是该寻个中意的女子成亲了。
被婆子一路背回蒹葭院后,看着婆子累得满头大汗,云笙缓缓掏出身上的钱袋,可还没送出去,就被婆子婉拒了。
“姑娘不必客气,三爷吩咐的差事老奴不敢怠慢,更不敢收您的赏钱。你稍作休息,老奴这就去给您打水洗脸。”
见她不肯收下,云笙只能尴尬地将钱袋收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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