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杳道:“不行。”
大弟子还想商量:“您……”
宁杳没得商量:“我不会再让你们剜他龙鳞,还有,那些已经剜下的鳞片,我也要带走。”
风惊濯瞳仁轻颤,染血的喉结上下微滚,视线落在那缺角木盆中连根带血的龙鳞上 。
她还要把剜下的鳞片一并带走?大弟子讪讪笑:“宁山主,您这样做,怎么跟莲真夫人交代啊?”
宁杳奇怪:“应承了莲真夫人的是你们,应承了本山主的也是你们,要交代也是你们交代,和我有什么关系?想想怎么和我俩交代吧。”
大弟子被她问住了,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可是毕竟是莲真夫人在先,您在后……”
不是,自己办事不靠谱,许诺了随便拿取,看上了什么又扭扭捏捏不给。宁杳懒得费唇舌掰扯道理:“谁在先?谁在后?你想清楚了再说。”
大弟子没办法了:“那,那请宁山主稍后片刻,此事在下须得回禀了宗主再定论。”
他走之后,那两个剜鳞的门徒也跟着出去了,偌大的牢室只剩他们二人,宁杳卸了风惊濯双手的镣铐,转身蹲下扶着木盆看了看:这些鳞片是从筋脉上活生生拔下来的,都还连着血肉,一时半会修复不得,须要回去慢慢医治。
宁杳目光向前,落在风惊濯伤痕累累的龙尾上:龙尾温热泛着血气,有些地方还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伸出双手,掌心朝下,一股柔和温厚的灵力氤氲开。
龙尾忽地向旁侧一移。
“你要做什么。”风惊濯的嗓音沙哑微弱,移动尾巴的动作也急,丝毫不爱惜自己重伤的身体,猛地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满是血洞的尾巴蹭了半面泥土,“宁山主想要什么,拿取便是,不必徒劳表面功夫。”
宁杳便说:“我想要你别动。”
风惊濯声线微弱,停一停气息才能继续:“在下一身皆可予取予求,宁山主自便即可。何必用治愈术浪费灵力。”
宁杳说:“我还取求什么?再不给你医治,你都要完球了。”
他却道:“我命硬,不治也不会死,山主想要什么,直接拿吧。”
说完,他闭上眼睛。
宁杳一言难尽地看他。
这人经历太多悲惨黑暗,连她普通又正常的治疗都当是别有目的,为了在他身上挖点什么。
现在解释她是真心医治,他定不相信,解释起来浪费时间,他还多受一会罪,宁杳就说:“我乐意,我就爱这么干,我就打一棍再给甜枣,我偏要给你治伤。”
风惊濯看着自己的残尾,片刻,他放任龙尾铺开,目光转向旁侧。
很明显他不管了,宁杳重新汇聚灵力,寸寸温柔拂过重伤的龙尾。虽然这样的治愈只是暂时的,但可以让他不那么剧痛难捱,不仅因为他是她心心念念的苍渊龙族,她不让他死;这样惨无人道的惨痛折磨,无论他是谁,她都不可能视若无睹。
收回手时,那龙尾也随之蜷缩,离她稍稍远了些,直缩到他自己身边去。
风惊濯靠坐在地,一手扶着着自己尾巴,那上面的血止住了,氤氲一层稀薄温暖的灵力。
宁杳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罐子,一抬头却发现尾巴跑了:“回来,还要敷上一层空青复脉露,你的痛楚更能减轻些。”
这一次风惊濯没听,维持那个动作不变:“宁山主,这副残躯拆开来清算,也不值一滴空青复脉露的价值。山主三思,别做了亏本买卖。”
宁杳听着怪心酸的:“你看你这话说的。”
风惊濯没吭声。
宁杳看看手中的药:“你这,你也把自己说的太便宜了吧?哎,算了算了。”
她直接拔出药瓶盖子随手一扔,倾斜瓶身倒在他尾巴的各处伤口上。他的尾巴长,伤口又多,她边走边倒,好一会才全敷完。
风惊濯低头,药水覆盖的地方阵阵清凉,痛楚大减,竟真的是空青复脉露。
他目色漆黑沉静,默了片刻,道:“宁山主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宁杳的药用完了,瓶子向后一抛,重新蹲下看看效果,口里应道:“没关系的,难道会罚我钱?”
风惊濯顿了顿,看着自己尾巴:“山主若执意带走我,最终也会得罪莲真夫人。”
“我身上一共一千一百九十一片龙鳞,她说要,那么少了一片,她都会追回来。谁动她的东西,就是给自己沾染一身麻烦,”他说着,抬起头,他们一个蹲一个坐,视线刚好平齐,“宁山主,莲真夫人很喜欢我,她将我送回来受罚,只是一时,玄月仙宗已将我送给了她。”
顿了顿,他目光空洞:“我永远是她的男宠。”
宁杳终于看见风惊濯的容貌。
望着那张烙伤、刀痕遍布的脸,一阵一阵心惊。
风惊濯收回视线,低下头,面容掩在阴影里:“慕容莲真风流邪肆,宁山主不染尘埃,如今,当真要为争抢一个低贱妖族,而去树敌,伤自己的名声么?”
宁杳没立刻回答,往前蹭了蹭。
风惊濯微缩肩膀向后躲。
她再蹭,他再躲。可身后已是墙壁,怎么躲避,不过是虚弱半倚变成紧紧贴合的区别。
宁杳说:“这没人,你就小声告诉我,你不想回酆邪道宗去,是不是?”
风惊濯侧头:“宁山主,这问题于我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宁杳追着他侧头的方向,“有我在,我不会让莲真夫人为难你。若你讨厌那个地方,我就带你走。”
风惊濯看回她。
这人的长相确有欺骗性,暗牢中更显明眸生辉,眉心痣殷红似血,圣洁皎皎。原来第二眼见,仍会以为见到了观音。
可是观音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到他面前的,都是魑魅魍魉。
他道:“宁山主说笑了,我无所谓。玄月仙宗,酆邪道宗,还是落襄山,我都一样喜欢。”
“那……”
宁杳刚开口,见风惊濯眼皮一沉,那口气再撑不住,悄无声息昏死过去。
……
落襄山位于煦江上游,簪雪湖中央,四面环水,是一座孤山。
湖面静谧,平宁如镜,远处仙山清旷悠远,皓朗夜空下,一道身影迅疾踏水而去,似轻云残影。
宁杳用肩膀架着风惊濯,在子时之前回到山顶,略一思索,先将人安置在自己屋里。
她本人没什么讲究,直接将人放自己床上,叉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一步很简单,人,她已经救回来了。
第二步,成为他的妻子,这长远目标可就复杂多了,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首先么……别的不说,先把他的身体治好,至少恢复了健康后,才能搞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吧。
宁杳靠近,搭上风惊濯腕脉。
菩提是天生的医者,治愈的本领比攻击性灵力更精纯,探查他的脉息,宁杳心中渐渐生出好几种治疗方案。
正比对哪种方法更好,忽听身后一阵OO@@,宁杳转身走向门口,不客气地一手一个,揪出俩抻脖张望的脑袋:“急什么,急什么,一点都沉不住气,有情况我还不跟你们讲吗。”
被拎脖的一老一少,心虚对视一眼。
少的先问:“杳杳,棠姐说的那个人带回来了?”
“嗯。”
“长得怎么样?漂不漂亮?”
宁杳不咸不淡:“你管呢。”
老的胳膊肘给少年一杵,挤进来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宁杳:“明天成亲,入洞房。”
老头不乐意了:“你看,我不就问问,你态度怎么一点都不端正?我是你太师父你怎么连尊师重道的精神都没有?”
宁杳说:“当妻子也不是当孙子呢,那么容易。”
老头吸气:“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气死。”
宁杳还没说别的,少年打抱不平:“解老头,主要你那问题问得也是强人所难。能理解你着急,棠姐没希望了你就翻脸无情地鞭策杳杳,但杳杳和那个龙族才见面几个时辰啊,杀妻证道,光是按头成亲就行了吗?得人家打心眼里把杳杳看作妻子啊。”
宁杳道:“宁玉竹,难得你这么懂事,正好,那你去帮我办点事。”
宁玉竹歪头向里面看:“都这么晚了你又要干什么,就知道使唤我……哎你别挡着,我看看我未来的二表姐夫长什么样。”
宁杳就挡着:“滚滚滚,反正你也闲着不睡,去药谷里取复生丸和聚魂生骨丹,再准备血骨参青墟草,有多少割多少,还有圣明阁收藏的九阴寒灵芝,松松土,过后要用。”
解中意听得皱眉:“什么严重的伤,怎么连九阴寒灵芝都要用上?此
行不顺利吗?杳杳,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是玄月仙宗不干人事,”宁杳想了想,把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长姐这些年多在外游历,与我提过这个莲真夫人,修为平平,最拿手的是制造些风言风语,和她对上的人,绝大多数不是被击败的,而是被她的捕风捉影泼污水大法逼得自尽的。我一想,这也没什么威胁,就没放在心上。”
解中意一言难尽地瞅瞅宁杳,嘴角抽搐两下,转过去看宁玉竹。
宁玉竹脑回路一致:“就是啊,无所谓,反正玄月仙宗同意杳杳把人带回来,慕容莲真不高兴,也得是冲着玄月仙宗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宁杳道:“我没等他同意啊,我正和风惊濯说话呢,他伤重晕过去了,我就直接把人带走了。”
解中意问:“你为什么不等那何宗主遣人回复了再说?”
宁杳挺有理:“我等他干嘛?我做事还用他同意?他同意,我就安安生生把人带走,不同意,那就只有撕破脸皮把人带走了,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那还浪费时间在那傻等干嘛?显得卑微。”
解中意想说点什么,但菩提的钝感力让他懒得想:“行吧,你说的也对。”
顿了顿,又道:“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了,还是早点办正事才好。你会不会撩拨男人?”
宁杳其实不怎么会,又不愿意露怯,淡淡道:“太师父,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什么不会啊。”
若非解中意打一辈子光棍,此刻也能看出来点什么,但他也是一张白纸,还挺欣慰:“那就好,棠棠这方面是无师自通,很有天赋,连无情道长都拿得下,只是做的太好了,过犹不及。你们姐妹俩无话不谈,想必她也跟你教了不少,你悟性高,肯定不会差,只是――”
他严肃:“要多吸取她的教训,别再撩出一个恋爱脑。恋爱脑真的,太耽误事了。”
“知道知道。”
解中意对宁杳还是挺有信心:“还好,苍渊龙族是出名的凉薄之族,不轻易动心,比修无情道的沣松仙境更冷酷,是天生的无情者。他应当不会像你那个姐夫那样没出息。”
第3章 你飞升,我飞升,都飞升。……
打发走解中意和宁玉竹,宁杳站在门口,琢磨一会,转身去宁棠的院子。
一进门,宁棠正在收拾行李,与妹妹的出尘脱俗不同,她长相甜美,从眉眼到嘴唇都透着甜丝丝的娇憨。
宁杳上前瞅瞅,自然地帮她一起收拾:“长姐,你这一去,要多久能回来?”
宁棠面前摆了一排瓶瓶罐罐的药,她依次打开看,觉得有用就扔进包袱:“短则千八百年,长则数千年吧,没有办法,你姐夫无情道心毁了,又自绝经脉灵法还恩于师门,现在整个人元气大伤,命悬一线,需去极北之地峰凌潭重铸灵脉根基才可存活。”
宁杳舍不得了:“要这样久啊……”
宁棠道:“他为我落得如此下场,若抛弃他另觅夫婿,再谋飞升,实在有违道义,我狠不下心肠。再说,想起爹爹数千年郁郁寡欢,我也不愿如娘亲一样做个负心人。算了就这样吧。”
“只是杳杳,我们这一走……”宁棠停下手,眼巴巴望着宁杳撒娇,“沣松仙境算是与咱们结下了梁子,少不得会来寻麻烦,长姐可就靠你了。”
宁杳挥挥手:“我有数,别担心,”她扭头看一眼在对面床上气若游丝的苍白男子,“姐夫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又被沣松仙境赶出来,他就是我落襄山的人了。我会护好你们两个的,长姐放心去。”
宁棠笑了,捏捏妹妹脸颊上的软肉:“知道你的能耐,这事我还不是特别担心,只是牵挂你这个小呆子,一门心思搞飞升。”
她摇摇头,走到床榻边,看着沉沉昏睡的男子,幽幽叹息:“都说他是千年难遇之才,飞升指日可待,我对他寄予厚望才与他结为夫妇,没想到他最后竟宁愿散尽修为……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不得不认。杳杳,如此一来,这飞升的重担便落在你肩上了,长姐怎么放心的下?”
宁杳一手托着下巴,等宁棠说完,她问:“长姐,你这是喝了几斤茶啊,好好说话成不成?”
宁棠多愁善感的嘴脸顿收,面无表情一下坐在床边:“那我就直说了。是,咱们菩提族,活着挺好,死了也行,但是杳杳你要知道,如果你能飞升成神长姐会为你骄傲;可是你若能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生活的快快乐乐,长姐也会为你骄傲的。”
宁杳说:“我就不能先飞升然后再找个男人快乐吗?”
宁棠:“……也行。好吧,果然娘亲的无心神脉你更得真传。行行行,我算是放心了。”
听到无心神脉,宁杳笑笑:“所以长姐,你不要太牵挂我,照顾好自己。”
宁棠嗔她一眼:“杳杳,我知道你已经将那苍渊龙族带回来了,虽然他是咱最大的希望,却也不可太过执念生了心魔。毕竟苍龙天生凉薄无情,令他动心不是一件易事。若实在不行,就弃了他,换个男人。”
不过呢,换又能怎么样?宁棠拍拍身边昏迷的仁兄:“……但根据经验来说,下场多半和我们一样,谈了一场哭笑不得恋爱,然后飞升无望。”
宁杳挺直腰板:“我不换,我死磕他。”
“……好吧,”宁棠劝不动,“死心眼,和爹一样。”
宁杳唇角一弯,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这一笑,圣洁生辉,至纯至净。看得宁棠心里极其不是滋味:飞升这事,真是谁做谁知道,当局者无所谓,旁观者是真心疼。她视若珍宝的妹妹,一想到未来有可能被杀,哪怕是飞升的必经之路,她也心痛不已。
苍渊龙族是最正统的上古龙脉,潜心修炼,可成大道,飞升为神。
但鲜有人知,苍渊之龙想要飞升,还有一隐秘之路:因其天生自私无情,若一旦动心,苍龙本能会使心脏生出鳞甲,断其情根,此后杀妻便可冲破情劫,立即飞升,忘却前尘。
看宁棠这表情,宁杳一下就明白:“长姐,你最懂我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飞升。我们菩提族,都已经凋零成这个样子了,只有成为神族,才能拥有神印,族人们就可长生不死。”
她走过去,把昏迷的姐夫往里推推,留出来空地坐在宁棠身边,抱着她胳膊撒娇:“长姐,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来找你是为什么,你就别浪费时间了,快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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