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呢!”闻应祈闻言,脸色一沉,立刻恶狠狠捂住她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谢令仪心内暗自腹诽几句,又默默道:“那我明日准时去吧。”
见闻应祈还想反驳,她有样学样,也极快地捂住他的嘴,继续安慰道:“我知道夫君担心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若实在心忧,不如在宫门外等我?”
闻应祈看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苦笑,到底哪来的自信,如此胸有成足?
元衡可不是善茬,就连自己在他手中,也讨不到半分好处。更何况,容君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是真的怕,也是真的不想她去。
“好啦好啦。”谢令仪见他仍愁眉苦脸,引着他的手,慢慢摸到自己颈间,仰长脖子给他看,“看到了么,你送我的璎珞,不管去哪里,你都能轻易找到我,对不对?”
“嗯。”闻应祈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中间的泥丸,轻应一声。
“那现在不担心了?”
又是一阵沉默。
“没关系!”谢令仪见状也不尴尬,反而亲亲热热搂着他的腰,撒着娇道:“那能不能劳烦夫君,明日替我梳个好看的发髻呀?听说宫里美人儿多,我可不想被比下去。”
良久,闻应祈喉间才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好’。
――
翌日,谢令仪自打进了宫门,嘴里便开始小声抱怨,“闻应祈到底给我梳的是什么发髻?重死了!压得我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璞玉望着自家小姐满脸不满,几乎炸毛的模样,表情微妙,欲言又止。几番斟酌后,终是忍不住低声提醒,“小姐,这......这是金丝髻,只有出嫁的妇人才可以梳。”
谢令仪:“......哦。”
刹那间,抱怨声戛然而止。
“闻夫人,请随奴婢来,摇光殿就在前头。”
引路的宫女,恭敬朝她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脚步稳重地朝前走。
“摇光殿?”谢令仪蹙眉,眼神微沉,意味不明问了一句。
“是,闻夫人。”
“那走吧。”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殿门前。宫女替她推开朱漆宫门,旋即悄然退下。
谢令仪缓缓迈过门槛,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陈设。
“好看吗?”
这突兀的声音,吓了她心头一跳,对方不待她回应,又自顾自道:“桂殿兰宫、雕梁画栋,自然是好看的。”
谢令仪敏锐察觉到她话中情绪,谨慎地低头装死。
果然,那人轻嗤一声,下一句就是,“不过是个密不透风的金牢笼罢了。”
话音刚落,她已缓步走近,目光明晃晃落在谢令仪脸上,“哎,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好赖话都被你说尽,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啊。
当然这话,谢令仪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她扬起了一个标准的笑脸,恭敬答道:“不知侧妃娘娘宣臣妇前来,所为何事?”
“宣?”那人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宣你的人是我?”
谢令仪脸上继续维持假笑。她当然知道宣她的人是谁。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①摇光殿,李扶光,显而易见。
“知道,踏进殿门,一看就知道了。”
李扶光:“......”
“长话短说,我是来救你的。 ”
谢令仪:“......?”
许是看出她眼底困惑,李扶光并不急于解释,只随意一挥手,示意她坐下,“念在你从前还算治过他一场,我可以救你一命。”
这话说的,让谢令仪愈发迷惑了。
她有什么,是需要宫里贵妃娘娘来搭救的?
李扶光盯着她,见她仍满脸茫然,神情几经变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道:“你知不知道闻应祈,他活不过这个月底?”
谢令仪:“???”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下愣住,面上假笑也瞬间僵住。
李扶光就静静坐着,给她反应的时间。
许久,谢令仪才回过神来,她暗中捏捏自己已经冷僵的手臂,重新组织好语言,咽了咽口水,问她,“侧妃娘娘,何……何出此言?”
只是,话刚出口,她便觉得喉间滞涩难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李扶光贴心地给她递了杯茶过去,“偷听到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小心听见元衡和他几个亲信的谈话,说什么拖不了这么久,这月底就得对闻首辅下手。”
“你之前救过太子,所以我可以尽力保下你的命,至于其他人的命,我不能保证。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瞧你跟那闻首辅情深义重,如果要跟他一起死,那也随你。”
“我想好了。”
“这么快?”
她话才刚说出口吧。
李扶光差点被茶呛住,随即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你打算怎么做?”
谢令仪语气平静,“无辜的人都要活。”
“那我做不到。”李扶光面色霎时沉下来,起身开始赶客,“谢小姐可以请回了。”
“不,你做得到。”谢令仪也随之站起来,目光坚定地望向她,“侧妃娘娘心中还有牵挂的人,不是么?”
说罢,她便俯身,在李扶光耳边低语几句。
李扶光脸色从最初的怀疑、震惊、再到最后毫不掩饰的欣赏,“很好,欲使其亡,必让其狂。”
“那就说定了,谢小姐。”她下巴高扬,“我可是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了,别让我失望。”
谢令仪莞尔,“侧妃娘娘说笑了,我的全副身家性命,不也握在你手里吗?”
话音刚落,她便抬头看了眼窗外,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呵,我看不是时辰太早,是有人等急了吧。”李扶光语气古怪,带着几分嘲讽。
谢令仪:“......”
算了,她不与盟友计较,朝对方福身行礼后,便径直转身离去。行至一半,却又被她叫住。
“等等,谢小姐,所以你早就知道,宣你来的人是我,所以才敢过来?”
“嗯。”谢令仪停下脚步,并不否认。
“什么时候知道的?”
“接人那日。那侧妃娘娘是怎么拿到金印的?”
这么早?李扶光心内腹诽,继而直言,“光明正大,去元衡书房拿的。”
谢令仪听了,脸上笑笑。
接闻应祈回家那日,她确实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她,但确定那个人就是李扶光,还是闻应祈提早下朝,跟她说,圣上有事被贵妃娘娘喊走。
“你笑什么?”
“笑我们的胜算,又多了两成。对了,侧妃娘娘以后还是唤臣妇为闻夫人吧,容君已嫁作人妇。”
“好。”李扶光盯着她头上的妇人髻,欣然应答,“闻夫人,合作愉快。不过,你也真够信任他的。”
“合作愉快。”
谢令仪听到她后半句,轻笑不语,她是他的妻子,自然清楚,自己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
几日后,上京街头巷尾,便悄然流传起几条‘谣言’。这些谣言捕风捉影,找不到源头,却愈传愈烈,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说的正是当朝宰辅――闻应祈,未入仕前的那点家私。
“听说咱们府上的主子,之前是象姑馆出来的?”
“不止呢!据说还是那的头牌、花魁!”一旁有人低声坏笑,“也不知是卖了多少屁股,才混到这般高位。”
“说不定还不止卖屁股呢。”那人鼠眼一转,又自吹自擂,“啧啧,照我看,我这模样也不差啊,忍一忍,说不定也能捞个官来当当?就是九品县老爷也成啊!”
“得了吧你!”旁人嗤笑,啐他一脸,“就你那驴粪蛋两面光的磨盘脸,还想当官?给人提鞋都不配!”
“切,我宁愿提鞋,也不屑去卖屁股!”
此句一出,霎时招来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老兄这话说得倒挺中听!”
“笑够了吗?”
冷不丁一声厉喝打断了众人嬉闹,他们一见来人,纷纷面色骤变,吓得跪倒在地,接连请罪。
“笑够了,就拿着你们的东西滚蛋。”璞玉不知从哪钻出来,听到这些话,顿时脸色铁青,口中叱责,“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不想活了吗?趁主子还没发觉,赶紧滚出府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众人见她唾骂,本以为小命从此到头,没成想,竟只是被逐出府门,一个个如蒙大赦,自然是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逃走,嘴上还不停念叨着‘谢恩’二字。
璞玉见那些人走远,这才皱着眉回到谢令仪身边,生气道:“小姐,这自家府里的风言风语尚且都拦不住,外头的就更别提了。姑爷这两日看着好像心情不太好,您要不要……去劝劝他?”
“要劝也得他肯见我啊,小璞玉。”谢令仪轻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无奈道:“这两日,他连我都不肯见,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也不去上朝,我能怎么办?”
“那……不然我们找人,把书房门撞开?”璞玉试探着,给她出主意。
这倒是个好主意。
“等晚膳的时候,还不出来,那就撞?”
“好嘞,那奴婢现在就去找人。”
谢令仪:“......”
那倒也不必如此着急,说不定到时候,闻应祈饿得受不了,就自己出来了呢?
只是,她还没等到闻应祈出书房,自己倒先被谢府的马车接走了。
谢家祠堂昏暗沉寂,只点了几根蜡,火光微弱,照得祖宗牌位隐在幽暗之中,唯有金漆勾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泛着朦胧绿光,远远望去,竟带着几分诡气。
在旁人看来,便有些吓人。
但谢令仪是来惯了此处的,自是不怕,甚至还施施然,给祖宗们挨个上了一炷香。
等她拜完,谢承才从暗处缓缓走出,盯着她,眉目阴沉。
“容君,你与那厮,即刻和离。”
第78章
污言秽语我们和离吧,容君
“不。”
谢承未料到,素日乖巧听话的女儿竟敢当面拒绝他,一时愣在原地,脸上表情都冻住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面上愈发阴鸷,语气也冷得渗人。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会与他和离。”谢令仪这回抬眸直视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望着谢承震惊的眼神,她又重复一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谢令仪、谢容君此生,绝不会与闻应祈和离。”
“孽女!你......你给我跪下!”
谢承气到暴喝,连声调都扭曲变形。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就教会你忤逆父母?你对着这满堂的列祖列宗,好好想想,今日到底犯了多少错!”
谢令仪轻描淡写瞥他一眼,随即脊背挺直,安静跪下。
见她肯跪,谢承心中怒火这才消散几分,手抚胸口,顺了几口气,继续冷声道:“当初你与他的这门亲事,本就是桩孽缘。现在和离,也是顺理成章
。你若是担心他不肯签字,为父可以出面,逼他就范。”
谢令仪眯着眼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那句话。
“我不会与他和离。”
“你!你今日是要活活气死为父?他一个品行不端、卑鄙龌龊之人,怎配做我谢家的女婿?怎能进我谢家门槛。”
他这话,听得谢令仪直皱眉,可惜祠堂昏暗,谢承又怒
气攻心,压根没看清她脸上表情,只一味咬牙骂道:“他猪狗不如,身在泥淖,做下的事,天理难容。你不肯和离,就是与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猪狗不如?狼狈为奸?”谢令仪闻言,终是面色一沉,抬起头,冰冷反问,“父亲,您竟比我这个枕边人还了解他?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您也听风就是雨,毫无分辨是非的能力?”
“身在泥淖?他的出生岂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但凡他有这个能力,就不会任由旁人羞辱,还无法辩驳。”
“你!”谢承脸上一滞,随即气急败坏,“反了你了,好,你不听我的话,翅膀硬了是吧,那我现在就去把祖母请来,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他这边去找谢郜氏,另一头,闻应祈也在快马加鞭地往谢府赶。
“程叔,麻烦您再快些。”
“小公子,这......这已经是府里最快的马车了啊!”程叔粗着嗓子吼完,手腕用力,马鞭又是一扬,车厢霎时猛地摇晃。
“郎君,郎君,您怎么样,身子还受得住吗?”昌十一只手撑在厢壁上,另一只手抱紧闻应祈臂膀,着急道:“咱们就快到了,您再坚持会儿,我再去点几盏灯。”
“嗯。”闻应祈闭着眼睛,眼皮颤抖,背靠车厢上,声音发虚,“让程叔再快点。”
“好。”
――
一大群人乌央乌央涌进祠堂,脚步杂乱,衣袂翻飞。
侍女们手忙脚乱,又多添了几只火烛,烛光骤然亮起,将原本昏暗的祠堂照得通明。
谢令仪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
可她眼中所见,并不比方才昏暗时好上半分。
往日熟悉的亲人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神情麻木,仿若香案后的牌位,毫无生气。
让她不禁在想,他们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死沉沉的牌位呢?
“容君,今日这桩事,的确是你不对。”谢郜氏率先开口,她一改常态,也站在谢承那边,“你父亲都与我说了,与他和离,对你损耗最小,你应当明白,近墨者黑、三人成虎的道理。若再执迷不悟,只会自毁前程。”
“祖母上了年纪,许多事看得比你更为透彻。你如今只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才会不舍得放手。”
她顿了顿,又换上一副慈爱语气,“只要你肯回头,不出半年,祖母保证,你依旧是谢家,高高在上的嫡小姐。我也会亲自替你物色一个,品行更好、相貌更佳的夫婿,定胜过眼前这人百倍千倍。”
“祖母,我不会与他和离。”
谢令仪轻飘飘,言简意赅,谁来都是这句。
“哎,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谢郜氏被她不急不缓一句话,急到面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被侍女慌忙扶到旁边坐下。
“是啊,容君。”从旁有人接过话头,“父亲的话你可以不听,那祖母的话你总得听吧?她这些年可没少疼你。”
“容君,听长辈一句劝,这事真不能再犟下去了。”
“大姐姐......”
眼见着谢家大房、二房,甚至谢念合都来劝了,谢令仪依旧眯着眼,不为所动,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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