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露出猥琐笑意,“王兄这话可就――”
“嘶――”
话未说完,他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他捂着鼻子抬起头,一眼就撞上目光森然、满脸寒霜的闻应祈,对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是你?好,好得很!等着,我这就去官府告你个倾家荡产!”
“昌十,给他。”
闻应祈话音刚落,昌十便手腕一抖,将手中钱袋子,狠狠砸在那书生脑袋上,他额上登时,鼓起个大包。
“你瞧瞧这袋里的银子,够打你几拳?”
“你!”
那书生面色铁青,气冲冲上前几步,正要开骂,目光却不经意瞥见袋中银两,气焰顿时消散大半。
“看清了?那就站稳了。”
闻应祈冷声说完,抬手便是一拳,直击他面门,紧接着又是几记狠招,拳拳见血,打得那人脸上是血肉模糊,惨叫连连。直至掌柜一声尖叫,这才有人上前拦住。
“够了够了!客官,求求您住手吧!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小店可担待不起啊!”
闻应祈已陷入癫狂,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是麻木地挥拳,手上动作不停,血滴飞溅,沾了他一身。
昌十满脸泪痕,拼命从后抱住他,死死圈住他的腰,却仍止不住他,直到他声嘶力竭地哭喊,“谢姐姐还在家等你呢!”
闻应祈手一顿,这才停下来,神情迷茫地望向空处。
是了,容君还在等着我……她还在等我回家。
待回过神,低头看清满手鲜血,他脸色顷刻间变得惊慌。
怎么都是血,他慌乱地在衣袖上反复擦拭掌心,喃喃自语。
“怎么全是血……怎么全是血……容君会害怕的……她会害怕……要是她害怕,不要我了怎么办……”
周围人早已被他疯魔般的模样吓得退避三尺,纷纷躲开。
冷静下来,便有人眼尖,看到了昌十袖口掉出来的药,惊叫道。
“是五石散!他买的是五石散,怪不得疯了!快走快走,咱们别跟疯子一般见识!”
那大嗓门,掌柜的听到就不乐意了,抢先一步反驳。
“什么五石散!客官可不敢瞎说,五石散乃是禁药,小店哪敢卖。这分明是寒石方,服用后能使肌肤变得白嫩,身怀异香,还能治伤寒虚劳之症呢,客官您要不要也来一副试试?”
“要个屁!你这破店挂羊头卖狗肉,迟早关门倒灶!”
“哎,什么人呐。”掌柜的见他们跑远,摇头叹气,只得认命地弯腰拾起,方才打斗中散落的药材。
等捡到闻应祈身边,见他仍怔怔站着,便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客官,您看您这寒石方上,都沾了血,要不要再来一副?这次就算您半价。”
闻应祈猝地一震,不知是被掌柜的话惊醒,还是再次被血色刺痛神经,猛然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药铺,甚至连撞到人都未曾发觉。
那人被他撞得往后踉跄。
掌柜一看清来人,立马极有眼色地几步迎上去,哈着腰,满脸堆笑,“哎哟,不知是谢大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谢大人您看看,这回要点什么?小店稀珍药材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谢承却没理会他的阿谀奉承,只皱着眉问,“方才闹事的都有谁?”
听掌柜的一一说完后,他方偏头,对着身旁小厮平淡吩咐,“去处理了。”
――
谢令仪提心吊胆,在屋里等了一日,派出去的人,都说寻不到主子,她差点坐不住,都要亲自出去找了,闻应祈这时却悄无声息,推门进来了。
她一听开门声,条件反射朝外望,见到他身影,立时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抱怨。
“闻应祈,你去哪儿了!胆子肥了?擅自出门,也不跟我说!害我担心了整整一日!”
“不过,既然你现在乖乖回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饶你一命吧,走。”谢令仪边说,边去拉他的手,“我给你做了很多很多糕点,快过来尝尝。”
她这次却扑了个空,闻应祈一反常态,无视她的亲热,直接绕过她,往圆桌处走。
谢令仪脸上霎时浮现出茫然无措,随即便是沮丧失落,但很快,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收起半空中尴尬的指尖,若无其事地跟在他后面。
“夫君,你聪明的娘子我呢,冥思苦想、想破脑袋,终于想出来个好主意!可一解眼前困境!想不想知道?”
闻应祈垂着头,谢令仪看不到他脸上表情。
不过,没人理她,她也毫不气馁。
“看见这个图册了吗?”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叠五彩斑斓的小卷,放到桌面铺开,高昂起头,满脸得意。
“它是我精心绘制而成,上京周边,所有有名的景点都在上面。既然你当官当得这么不开心,那咱们就干脆辞官,去云游四海!反正你娘子画技了得,养你不在话下。”
顿了顿,她又略带心虚道:“只要你改掉那些吃喝贪嘴、穿红戴绿的奢靡毛病,至于胭脂嘛,你用我的就行。”
“还有昌十、涎馋,依旧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你若是不喜欢离上京太近,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听说北边有座羊肠山,水绿山清,繁花似锦,最适合作画了。”
“或者,你喜不喜欢陇西?曲知意在那,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去找她。念念还小,就先不带她,曲知意临行前,我给了她很多银票,可这次咱俩大婚,她居然连新婚礼都没送!简直过分!这次去了,刚好可以狠狠宰她一笔!”
“……”
谢令仪眉飞色舞,一刻不停歇地说着,脸上有着所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向往。
闻应祈越听,藏在袖中的手,就越发颤抖,喉间也溢出血腥味。
终于,在咽下一口血沫后,他抬起半死不活的脸,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慢慢从她脸上掠过。
“怎么了?”谢令仪好奇停下,摸摸自己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容君今日很好看。”
“那是!”谢令仪听完,尾巴飞快翘到天上去,斜眼睨他,“我哪日不好看?”
“对了,我方才说的,你听进去没有?没有的话,我就再说一遍。”
“没有。”
谢令仪:“……”
“好。”她深呼口气,这没什么大不了,“那你耳朵放机灵点,我再说一遍。”
絮絮叨叨,又是一炷香功夫。
“那这回,听进去了吗?”
“没有。”
“我又讲了一遍哦,也没有?”
“没有。”
第五遍,第六遍,第七遍……
还没有?谢令仪纳闷,闻应祈今日怎么这么笨,她都已经重复八九遍,快没耐心了呀!
可对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她心肠就软了,硬话也说不下去了。
算了,没听进去就没听进去吧,大不了再说一遍。
“那我再讲最最最后一遍哦,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若是还没听进去,我真生气了!”
“不用了,容君。”
“嗯?”
谢令仪喜上眉梢,“这回听清了?”
“嗯,听清了。”
“那你有什么看法?”谢令仪双手托腮,亮晶晶望着他,“说来听听,想先去哪儿?”
“我们和离吧,容君。”
第79章
她与涎馋他不要你,也不要我了……
“我们和离吧,容君。”
闻应祈声音掠过,桌面火烛几不可微地左右晃动。
“什......什么?”
谢令仪一下愣住,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见他表情凝重,说的不是玩笑话,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你......你在说什么?”
闻应祈喉间发紧,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喉结上下滚动,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原来,说出口竟还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亲眼看见,容君脸上的神采飞速退却;是她那双日常笑盈盈的水眸,缓缓蒙上失望的灰。
最痛苦的,是她垂下眼睫,再不愿看他。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如刀剜,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困难。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谢令仪神色冰冷,说罢便要起身,“若你只是气头话,我可以当没听见。”
“不用了,我考虑好了。”
裂口既已撕开,便不会再愈合。与其留下无穷撕扯与摩擦,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斩断。
“为什――”
“容君,你听我说。”闻应祈截住她话头,指尖用力掐住掌心,强迫自己平静道:“和离书我已经写好,就放在书房案桌上,你明日就可以签了。是我有错在先,这府里的东西,从账册到人手,全都归你,我明日也会离开。”
呵,谢令仪听完嗤笑。
这还是有备而来,甚至连和离书都提前写好了。
她强撑着,脊背挺得笔直。
成婚不足两月,就‘被’和离。她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自己在父亲面前的坚持,简直荒唐得令人发笑。
她如今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什么话都不想听,不想说。
不是要和离吗?何须等到明日?她现在就去签。
明日?
明日闻应祈就得身无分文的滚了。
门扉‘嘭’地一声被甩上,震得圆桌轻晃。
闻应祈怔怔望着那扇门,僵硬了许久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桌面,双臂无力地下垂,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清泪从眼角滑落,一点点晕湿,桌上铺满的图册。
“对不起......”他低声喃喃,声音哽咽。
为什么要和离呢?
分明已经答应了容君,永远不会离开啊。
甚至他都已经想好,说服谢承的理由,也想好要用怎样的能力和诚意,好让对方可以放心,把女儿托付给他。
可这一切,在那些书生轻飘飘的言语里,被撕得粉碎。
原来,在外人眼里,容君会被污蔑成这样?她竟会因为嫁给他,被议论、被诋毁、甚至被拿来当谈资。
他仅仅是听到那些话就想杀人。
他是烂泥、是淤土、是注定爬不出泥潭的蝼蚁,习惯了背负恶意,习惯了旁人投来的鄙夷目光。他可以不在意,毕竟虱子多了不怕痒。
可,容君呢?
她干净、明亮、鲜活,是他不敢亵渎的光。
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乖乖听话,嫁给了他而已。
凭什么要同他受一样的羞辱、唾骂?
她没有错,有错的是他,是他不自量力,是他贪心妄念,以为可以攀上明月。
可最终,也只是溅了一身泥点,还连累那轮清辉,也被沾上尘灰。
所以,还是让明月高悬吧,他只要偶尔偷到一缕光就够了。
――
翌日,谢令仪特意磨蹭到午时才懒洋洋起身,醒了也不肯出门,就窝在屋里,脑袋贴在门框上,一动不动,像只探头探脑的猫儿,竖起耳朵,偷听外头动静。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过来。她眼神一亮,赶紧理了理裙摆,飞快跑到贵妃榻上,一屁股坐下,假模假样斜倚着。慌乱中,又顺手捞了本书,往膝上一放。然后,耳朵悄悄支起,等着那熟悉的推门声。
一步,两步......脚步声越来越近,谢令仪心也跟着越吊越高,连呼吸都停滞。
近在咫尺了!
她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迎接闻应祈呢,到底是冷若冰霜?还是淡定从容?亦或是高傲不屑?
正埋头想着,就听那脚步声竟毫无停顿地,从她门前直接……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
谢令仪当场炸毛,一下把膝上的书砸到地上,‘啪嗒’一声,卷轴滚了出去,恰巧滚到来人裙摆边。
“小姐。”
谢令仪抬头一看,是璞玉,气势顿时泄下去,“哦......怎么是你啊。”
她瘪瘪嘴,越想心头火越大,索性一把抓过身边的涎馋,狠狠揉它的胖脸泄愤。
可怜的黑猫,被她强压于手肘之下,身子都被压成一张毛茸茸的扁团,偏还龇牙咧嘴不敢动。
“是璞玉我,让小姐您失望了?”璞玉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卷,嘴角含笑,调侃道:“既然小姐如此口不对心,不如……亲自去前院看看姑爷?”
“不去!”谢令仪被她戳中心思,耳根发烫,“谁口不对心了!是他要同我和离,难道我还得哭着哄着,低声下气求他回心转意不成?”
“哼,不仅我不去,你也不许去!他若是想走,就让他走好了,我巴不得呢,我才不稀罕他!”
璞玉:“……”
她也没说要去呀。
“你现在就去告诉他,让他赶紧滚!”谢令仪手一挥,又补充一句,“另外,还得看好了,不许他拿走我家里的一针一线!”
得,现在又让她去了,就说小姐口不对心吧。
璞玉无奈摇头,叹口气,“是是是,奴婢现在就去看着姑爷,他走哪我跟哪,时刻紧盯着他,寸步不离。”
谢令仪:“......谁让你盯他了。”
可话虽如此,她却又侧着耳朵听,屋里怎么还没动静?
璞玉,她……她怎么还不去!
谢令仪等不及了,偷偷用余光觑她,好哇,璞玉正在堂中站的笔直,看她笑话呢!
“璞玉!”
“遵命,小姐!”璞玉见状,立刻脚底抹油,飞也似地逃出门。
看吧,小姐这毛病,还得她来治。
璞玉速度极快,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归来。只是她去时春风拂面,回来却愁眉不展。
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望着自家小姐不敢开口。
谢令仪早就伸长脖子,眼神越过她肩头。
可那敞开的门后,空空如也,只有穿堂风轻轻吹过。
良久,就连璞玉都有些不忍心,回身把门合上,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小姐,仔细风灌进来,奴婢给您倒杯茶吧。”
“他人呢?”
谢令仪眼里的光,随着那缓缓闭合的门扉,同步黯淡下去。
璞玉脸色一僵,垂头不语,手指不停绞着衣角。半晌,她一咬牙一跺脚,闭眼道:“姑爷他......他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听看门的奴才说,是昨儿个后半夜走的。”
“一个人走的?什么都没带?”
“嗯。”璞玉低着头,“连包袱都没拿,小姐,要不咱们派人,把他追回来吧。”
“不要。”谢令仪垂下眼睫,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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