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君直起身子,像是在品味她这句话。
“为什么这么说?”
借着手臂的遮掩,骆雪用一根手指指了指那空中的界面:“这里的申请很多,如果你不是个好妖怪,即便能力强,大家也不会这么信任和……”
骆雪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才说了一个不知道恰不恰当的用词:“遵从你。”
是的,遵从。
她在之前只觉得司君应该是个地位不低的妖怪,因为无论是劝考老儿还是其他考务处的人,都对他很尊敬。可看到那满屏的仲裁申请和司君回复的简短有力的判定结果,骆雪才意识到,或许在那个世界里,司君真的有着绝对的地位。
“遵从我……”司君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他脸上闪过的表情很复杂,但又都没停留,最后只剩了一个很淡的笑,他摇摇头,善意地提醒骆雪:“那我告诉你,按照我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别人如果遵从你,多半是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骆雪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但却无从知晓其他人到底想要从司君这里得到些什么。很奇怪,她一向对其他人的情绪没什么感知能力,此时却能够很明显地觉察到,在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司君依旧散漫的笑容下面,藏着一些被压下去的情绪。
她不擅长和人谈心,更不擅长开导别人,此刻便只凭着直觉问了司君一句话:“那你可以不干了吗?”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司君直愣愣地看着她。
趴在桌上,骆雪也动了动脑袋,将下巴更加往回收,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司君的眼睛。
“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既然都工作了一万年了,如果不开心就辞职,不行吗?”
其实骆雪没说完,但上课铃不合时宜的响起,她不得不暂时投入到老师讲的课程中去。可明明她在看着PPT,脑子里却还都是刚才没说完的话,PPT上那些她很熟悉的文字,第一次这样难进入她的大脑。
忍了一会儿,骆雪还是暂时允许自己放下课程。她将笔记本翻翻了一页,在空白的纸上写了一句话,推给司君。
“我不了解你们的世界,也不认识其他妖怪,所以我只希望你开心。”
说完想说的,骆雪就真的开始认真听课,司君却是一动不动地将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后,又将目光长久地落在骆雪宁静的侧脸。
许是司君这阵子处理仲裁申请的速度实在太快,吓得劝考老儿跑来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彼时司君正在客厅喝茶,他没回答劝考老儿的话,反而突然朝他抛出了一句:“你说我这工作,能辞吗?”
茶叶浮沉几次,最终都飘摇着落下去,沉到碗底。
劝考老儿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接过盖碗,斟上一杯茶。他用双手将茶杯递给司君,是非常恭敬的姿态。
“大家都希望得到您的庇护。”
司君抬起视线,看着他低垂的脑袋。
像是对峙,两个人都没动。
室内茶香四溢,安静了一阵子,最后司君颇为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他抬起一只手接了茶,但一直到茶凉了都没将杯子递到唇边。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冷得更加厉害。城市新闻陆续报道了几起晚上冻死人的事件,很快,市里出台了晚上九点以后全市休禁的政策,倡导除必要的工作者外其余市民都不要在晚上外出。
商户关了门,路上熄了灯,学校的课都改到了白天,晚自习也暂时成了过去式。
夜晚一下子安静得吓人,有时骆雪看书累了,隔着窗户向外望一眼,都恍惚以为黑夜已经将这座城市变成了一片空洞的海,要吞没一切文明和过往。
桌上摆着一碟糖炒栗子,几块黑巧,都是骆雪早上许愿想吃的东西。
她捏起一块黑巧,剥开糖衣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日子。她现在每天睡觉前都要想一想明天的愿望是什么,就像是学着在看不到尽头的大海里找到一个很小的目标。或许只是找到一只鸟,一条鱼,一粒混在海水中的砂砾,但归根结底,似乎是在学着做一个有欲望、想要得到的人。
她带着希望入睡,醒来时,鸟和鱼都到了她的身边,砂砾也会在她的脚下。
漫无边际的大海上,好像有人正在慢慢帮她建立起一座岛屿。
岛屿露出海面,时间匆促而过。
尽管学校已经全力在供暖,但在冷空气的严防死守下,教室里悬挂的温度计仍只能苦苦挣扎在零上几度。这天课间,关小诗抱着一杯热水望着窗外,苦中作乐般说:“既然都已经这么冷了,能不能下场雪啊。”
骆雪正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她动作没停,摇摇头:“应该不会,天气预报没说。”
“哎,真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就是不下雪呢?我爸妈说在他们小的时候,冬天都会下一两场雪,我还从来没看过呢。”
听到这话,骆雪的笔尖顿了顿。她有些奇怪地抬头,问:“你没看过吗?”
“没有啊,”关小诗说,“不是很多年都没下了吗?”
骆雪用笔杆戳了戳脑袋,顿了片刻,才说:“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下过一次呢?”
她记得那是一年的除夕,爸爸妈妈在外面看晚会,她困得厉害,便自己回房间睡了觉。后来迷迷糊糊被外面的炮竹声惊醒,她从床上爬起来,撩开窗帘,就看见白色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
除夕的街道张灯结彩,雪花穿过灯光,缓慢下坠,像是在拨动光影做成的琴弦,演绎一个绮丽的故事。她将胳膊撑到窗台上,着迷地看了好半天,直到妈妈推门进来,看到她竟然没睡觉,惊奇地问她在干什么。
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到这里,骆雪便记不起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有妈妈的笑,有自己又乖乖躺回了床上,却还在指着外面说些什么……但拼拼凑凑,怎么也串不起来。
“有吗?”关小诗疑惑。
骆雪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她那时只有六七岁,虽然她已经记不住那一晚完整的故事,可她确信自己是见过那一场大雪的。
“哦……”关小诗习惯了赞同别人说的话,也习惯了放弃自己的观点,很快说,“那估计是我错过了。”
骆雪拿起手机,刚想查查她记忆里的那场雪,却见她被拉进了一个“交谊舞表演群”。她顿时哀叹一声,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见她这样,关小诗关心地问:“怎么了?”
“哎呦。”骆雪痛苦地将额头在桌子上磕了两下,“我真的太倒霉了,选个交谊舞课还赶上百年校庆。”
也不知道学校这是牟足了劲要把百年校庆办得盛大,还是看出了现在的学生们已经在学业、经济等多重压力下快要丧失活力,今年在校庆上花了很大的功夫。在离校庆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各种跑步、寻宝、集赞兑奖活动就充斥了校园,晚会更是不能缺少的传统项目,这段时间各个排练室都是满的,甚至每到一栋教学楼的大厅,都能看到不同的人在排练节目。
这些不加分的活动骆雪一向不参加,原本这次她也打算躲个清闲,却没想在上堂体育课时被老师告知,这次校庆的典礼的开幕式上,会有百人交谊舞表演,凡是最近几个学期选修过交谊舞课的同学都要参加。
一张一张翻着老师在群里发的服装图片,骆雪对这个演出越来越抗拒:“真的要穿这些吗?”
“什么样子的?我可以看吗?”
关小诗凑过来,骆雪把手机屏幕朝她那边歪了歪。刚看了两张,关小诗便惊呼:“天呐,这衣服太美了吧,好华丽啊,像公主一样。”
确实华丽,看上去还很厚实。
“哼。”
一旁刚从睡梦中醒来,端着胳膊坐着的人忽然哼了一声。
碍于关小诗在,骆雪不方便同司君说话,只挑眉看了他一眼,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抛弃舞伴。”司君冰冷地指责她。
骆雪看着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
“我连我们的夏日晚宴都没参加过,我从没跟别人跳过舞,甚至跳舞也是为了你学的,你是我的第一个舞伴,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个……可你现在却要穿着公主的衣服去跟别人跳舞。”
骆雪没想到自己在司君这已经有了这样独特的地位,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愧对他。她低头,又将那几张照片划拉了两下,有些苍白地宽慰道:“其实也不算公主的衣服,这只是普通的礼服……嗯……略微华丽一点吧。”
司君对她模糊重点的行为有些不满:“算不算公主的衣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是我的唯一,但我不是你的唯一,这对我很不公平。”
这话说的,骆雪听起来感觉像是自己脚踏两条船了。
“只是跳个舞,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骆雪觉得自己真的很冤枉,她也一点都不想和别人搭档跳舞,和不认识的人相处很尴尬不说,双方磨合起来也会非常浪费时间,可她确实没得选啊。
趁着关小诗出去打水,骆雪用手肘碰了碰司君,问他:“那你来看我表演吗?”
“不去,我又不是王子。”
“去吧……”骆雪再次祈求。
人在干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时总是容易没自信,一想到自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骆雪手心都要冒出汗来。她还是希望司君能够在现场,这样她心里能踏实一些。
“不去。”司君说,“当然,你也可以用许愿来强迫我去,但我心里是不乐意的。”
司君回了这么一句,然后趴到桌子上,小孩子脾气般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小气。”骆雪冲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虽迟但到。
第9章
我送你的,喜欢吗
礼服是学校统一租借的,难免有瑕疵。将抱回来的礼服挂到门廊的衣架上,骆雪才注意到蓝色的裙摆上有一块地方已经变了色。
她弯腰仔细查看,辨认出那似乎只是先前洒上了咖啡之类的深色饮料,便打算去找些东西清洁一下。走到客厅时,看到电视机又开着,上面在播放着一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代的电影。
――这是司君新添的爱好,在不需要外出也不需要陪伴骆雪的时间里,他都会在客厅放一部电影,然后一个人欣赏。起初骆雪怀疑过他能不能看懂人类的电影,但每次见着他十分认真的表情,骆雪都觉得自己的怀疑大概是对这位能力卓越的妖怪的侮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司君很有与骆雪交流感受的欲望,每次骆雪端着杯子出来倒水,司君都会问她一句:“你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但在每次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司君也就不问了,只自顾自地告诉她,自己今天看的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他也会试图向她讲述电影所表达的故事,不过骆雪听过几次后,认为他的梗概实在不可信。
比如,他曾经连续三天告诉她“这部电影讲的是两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又连着三天告诉她“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第三个人跑出来说是他杀的”,通常不管是爱情片还是悬疑片,司君的表情都是同样的困惑不解。他似乎在试图理解人类影片里的逻辑,但因为理解得太透彻,反而一无所获。
骆雪望向坐在躺椅里的人,一份报纸遮住了他的脸。
这到底是在看电影还是看报纸?
骆雪再打眼一瞧,发现报纸竟然是上个月的。
这是……回忆过去呢?
虽心里疑惑,但骆雪也没说什么,想着司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到厕所找了一把刷子,蹭了些肥皂,又端了一盆水。但回到门廊一看,礼服上的污渍竟已经不见了,礼服的颜色鲜亮了许多,甚至连原本的开线、毛边也没了。
她愣了愣,然后扶着墙壁探出脑袋,看向仍旧安静坐在摇椅上的人。
“司君。”因为怕打扰他,她将声音放得很轻。
“嗯?”
摇椅轻轻晃起来,报纸也随着颤动。
得到回应,她才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帮我处理了礼服吗?”
“嗯。”
壁炉里的火苗跳动出不规则的声响,将他这简短的回应埋在冬天的气息里。
他怎么会知道礼服脏了?自己没跟他说啊。
“这条裙子还挺好看的。”司君从报纸后面露出小半张脸,骆雪终于看见了他被映亮的眼睛。
“是吗?”骆雪没太大的感觉,其实她并不太喜欢穿裙子,倒不是觉得不好看,只是更喜欢行动方便的装扮。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走到壁炉前的地毯上坐下,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她似乎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气。香气混合着壁炉里木头燃烧的气味,显得温暖柔软。
“嗯,不知道你穿上怎么样。”说完这话,司君又将那张报纸扯回面前。
骆雪不知道他这断断续续地到底在读什么文章。她随手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又伸长了胳膊,从沙发上费力将自己昨天看的那本书摸过来,在腿上摊开,准备继续阅读。
电影里的男主角在做着深情的告白,头顶又响起纸张抖动的声音。骆雪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
“我认为你穿上应该会更好看,蓝色很适合你。”说完,司君又抖了抖那张报纸,像是终于准备好好看文章了,但没两秒,又放下,然后在骆雪疑惑的目光中为自己辩白,“我没有想要看你试穿的意思。”
骆雪终于恍然大悟。
甜甜的橘子汁溢在舌尖,注意到那张已经被来来回回折得皱巴巴的报纸,骆雪举起手里的书,挡住嘴巴,避免自己的笑被那个非常要面子的妖怪看见。
她最终还是拍拍手起身,临走,还指了指桌子上的橘子,跟司君说:“你这次买的橘子很甜。”
把已经变得崭新的礼服套在身上,骆雪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了齐肩的长度。
头发显然已经该剪了,但年末太忙,理发店又越来越贵,她决定再留两个月。
礼服有些重,她拎着裙摆下楼,看见司君竟然已经站在楼梯下等她。看到她,他的眉梢似乎跳动了一下,然后很快递出一只手,将她迎下了最后几阶台阶。
第一次穿得这么隆重,骆雪难免有些不自在。站定后,她先是低头,目光盲目地在裙摆上转了一圈,才又回到司君的脸上。
“好看吗?”
屋子里的温度不算低,再加上这裙子暖和得过分,让骆雪整张脸都有些发热。
“很漂亮。”学着曾经她对着试衣镜做的动作,司君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赞扬道,“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没有人会不喜欢夸奖,骆雪也不例外。她舒了口气,拽了拽裙摆,一只脚后撤了一步,朝司君行了个公主礼,随后向他伸出一只手,问:“那可以邀请你跳一支吗?”
校庆表演肯定不能再演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老师教了大家新的曲子,骆雪依旧是硬着头皮学了下来。她的原则一向是这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好,所以穿上礼服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邀请自己的舞伴再陪自己练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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