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手伸过来，学着陈之椒的模样，在陈琰肩背上笨拙地轻拍。陈之椒抬头一看，蔡卓然也加入了安慰陈琰的行列。
显然，椒椒阿姨不会长出第三只手。
反应过这一点的陈琰，立马从陈之椒怀里抬起头，侧身便见蔡卓然正傻乎乎地安慰她，口中道：“别哭了陈琰。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她有些呆住。
其实一开始就该问的。陈琰还不知道蔡卓然一开始为什么会跳出来和张铭打架。
坐在沙发上等司融来的时候她就想开口，可蔡卓然捧着自己的脸反复询问老师会不会留疤，话密得她根本插不上话。
“为什么？”陈琰的人生里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疑问过夜，她会睡不着。余光瞥见陈之椒同样饶有兴味的脸，陈琰假惺惺地补充，“谢谢你蔡卓然，你真是一个好人。”
蔡卓然似乎只听见了后半句，开朗道：“不用谢。”
……所以为什么呢？
你还没回答我我的问题。
陈琰简直后悔自己后面画蛇添足的那句话了。
陈之椒干了件和司融一模一样的事情。她把两个孩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拎拎胳膊，摸摸肚子，确保没受内伤。蔡卓然和陈琰也很配合。
两人身上多半是擦伤，只破了点油皮，养两天就好透了。蔡卓然甚至坦言自己脸上青的那块是打架时没站稳摔的。
既然没事，陈之椒就只关心一件事情了。
她揽过两人，放低音量悄声问：“虎头，你们打赢没？”
"小姨！"蔡卓然不满地叫喊起来，“不要在外面这么叫我啦！”
“好嘛好嘛，我只是一时间忘了。”
陈之椒实在是抓心挠肝地好奇，两人究竟有没有打赢。从人数上来说他们绝对占优势，可小胖子一个人的体型又有他们两个大，难说。
蔡卓然要是说他输了——陈之椒的笑脸背后藏着险恶的用心：她绝对要带他加练，早上六点钟爬起来扎马步打基础。
忽听得拐角处传来声音。
一个老师牵着张铭从他们身边路过，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张铭整个人垂头丧气的，犹如被什么意外击溃了似的，好像有朵小乌云在他头顶上下雨。
“我爸爸真的输了？”
“不可能……我爸爸怎么可能会输……”
他不可置信地说，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音量又比呢喃更大，所以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老师一面牵着他走，一面安慰他即使是凹凸曼也会短暂被怪兽打倒，而后就是一连串陈之椒听不懂的话，什么超人美少女之流。
陈之椒视力好，看的清清楚楚。小胖子穿了条白色裤子，转过身时，屁股上一左一右，镶着两个对称的脚印。
是谁的杰作，好像已经不用猜了。
陈之椒暗暗高兴，这下即使没赢也肯定不会输。
蔡卓然的第一反应是奇怪，“张铭这是怎么了？”
被司融及时捂住了眼睛，他们俩都没看见陈之椒撂倒一米九壮汉的壮举。
幽幽看了一会儿，陈琰冷笑着说：“这就是不看水星宝宝的下场。”
幼崽脸上冷冷的戏谑透出一种幽默。
陈之椒默了默。
不愧是司融的小孩，这幅表情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司融露出这幅表情的时候陈之椒想揍他，陈琰这么干却还挺可爱的。
从三人世界中路过的张铭，胖胖的身影逐渐被曲折的走廊尽头吞没。突然回过神来的陈琰眼神一颤，重新变得清澈起来。她慌张收起脸上的冷笑，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完蛋，真面目被椒椒阿姨看到了。
怎么会这样，她在家里对司谦恶作剧的时候从来不会被爷爷奶奶发现——
陈琰心里的小人流起宽面条眼泪。
陈之椒假装没看见。陈琰眼神乱瞟，紧张地拨弄头发又低头整理裙摆。
裙裤的裙摆好像没什么好整理的，直到听见陈之椒轻咳一声，陈琰不禁抖了一下。
陈之椒若无其事地说：“想不想出去逛逛？”
“还有两……三个小时才放学呢。”蔡卓然掰着手指头算时间。
“你这不是受伤了么。”陈之椒说，“我去和你班主任说一声，带你去医院，顺便四处转转。”
小孩今天在幼儿园打了一架，想来也没什么心思上学了。不如带去外头兜兜风，缺了幼儿园的半天课对他人生的影响近乎于无。
要说有，那估计就是多年以后回想起今天，蔡卓然忽然发现他度过了半天幸福的快乐时光。如果他还能记得。
蔡卓然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睛一亮：“好耶！小姨小姨，我们快点出发吧！”
“你呢，琰琰。”陈之椒朝着陈琰伸出手，“要不要一起来？”
陈琰被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她几乎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答应了，可是……
犹疑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最终陈琰还是顺从了内心的想法。
“我得和爸爸说一声。”
椒椒阿姨的掌心并不细嫩，指腹有茧。陈琰把手搭上去的时候，只感觉到温暖。
“当然。”
·
办公室里很快就谈完了。事情大约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决，也不知道司融是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刚回班不久的张铭又被老师带了过来，老老实实地和陈琰两人道歉。
陈之椒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另一侧，和司融之间隔了个一米九壮汉。
也不知道办公室里什么时候多的人。陈之椒看他俩的样子也不像老师，西装革履，也不开腔，就站在旁边看。
没看几眼就知道了。
虽然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说话的样子，但司融和陈琰的一举一动都会留意。少爷身边永远不缺人
鸢尾花香气若有似无，往她鼻腔里钻。陈之椒能够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全靠意志力。
酝酿几息，张铭开始道歉。
被婴儿肥挤得看不清五官的笑脸极力露出一个故作歉疚的表情，张铭面朝陈琰，清晰地说：“对不起，陈琰。”
——和你道歉了下回就不许打我了。
陈琰没从他的眯缝眼接收到潜台词，兀自半睁着眼，眼神都快虚焦了。
张铭浑然不觉。以为对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陈琰。”
陈琰的拳头很硬，张铭再也不敢小看她了。
当时热血上头，还能和陈琰打得有来有回，张铭隐隐作痛的屁股让他清醒地明白自己不会有再来一遍的勇气了。
更何况——
他用余光偷看两个大人，一男一女，都长得和他爸爸不是一个画风的。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家长，他们来的时候也不会在他面前自我介绍，张铭自作主张地在脑海里匹配了一下。
女的应该是陈琰妈妈，男的估计是蔡卓然爸爸。
这么说来，陈琰的妈妈也很能打架！
自己的爸爸输给了陈琰妈妈，而他输给了陈琰。想到这里，张铭心服口服了。
陈琰没什么表示，顶着一张冷漠的脸不咸不淡地看着他。张铭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甜甜地说“没关系”，半睁着的眼皮反而透出些许厌烦，也没敢说第三遍了，开始尴尬。
他下意识想到打架的时候，陈琰凶恶地睁开眼睛，露出完整瞳孔的模样——张铭只在动物世界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狮子、老虎之类的野兽狩猎时的眼神……陈琰肯定是母老虎变的！
自以为发现了真相，张铭打了个冷颤。
他立刻侧转四十五度，面向蔡卓然。同样是干巴巴的复制粘贴句式：“对不起，蔡卓然。”
想到蔡卓然的爸爸根本不会打架，张铭的道歉敷衍了很多。
随后，生活老师用满怀鼓励和期望的眼神望向陈琰和蔡卓然。仿佛在说，到你们了。
一众目光聚焦到身上，陈琰立即回神，用手指抠着裤缝。
总感觉好奇怪……大人们甚至不是排排站的，而是绕成了一个圈，脸上表情各异，唯一的相同点是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她做不到违心地说没关系，对不起好像也很勉强。
瞧张铭刚刚甩给她的小眼神，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时候，蔡卓然反倒泰然自若，站的四平八稳的。陈琰不得不承认蔡卓然也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生活老师忍不住出声，循循善诱地引导：“陈琰，卓然，张铭已经道歉了，我们该说什么呢？”
她怎么也没想到陈之椒根本就没承担起教育“重任”。反而大谈陈琰打的对，八卦两人打赢没。
无形之中仿佛被点了名。陈之椒看好戏的神色一顿。
“嗯。”陈琰飞速地说，“我下次也不会打你了。”
蔡卓然很没所谓，把陈琰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和蓝蓝道歉了吗？”陈琰忽而抬起脸，认真地问。
第13章 混蛋
“你女儿也太较真了吧。”
望着眼前的一幕，张铭爸爸抱着胸，悻悻摸了摸鼻子。
张铭年纪小，又被陈琰揍怕了。陈琰一问，他就老实回没有，在一众视线中隐含的威逼下，硬着头皮被迫答应给蓝蓝道歉。
道一次歉和两次三次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只是想起最软弱可欺的蓝蓝，推一把就能摔倒的样子。给她道歉，张铭甚至比向蔡卓然低头还不情愿。
陈之椒不满道：“这就算较真了？”没把你俩一起揍一顿就偷着乐吧。
没想到张铭爸爸还会和她搭话，陈之椒顿感惊讶。她思忖下手还是轻了，居然没把人打怕。
“还有，你什么眼神啊？”陈之椒没好气地说，“孩子她爸在你另一边。”
“啊？”
顺着陈之椒的指点，他看到了冷着脸的司融。
不是不像。
而是因为已经有了最相似的对比，所以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陈之椒和陈琰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铭他爸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左右摆头看了好几眼，眼神在陈琰和陈之椒脸上流转。这脸型，这眼睛，还有略带无语的表情……说你们俩不是亲生母女谁信啊？
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依稀记得老师叫她陈女士。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想之后给我点颜色瞧瞧？”陈之椒不以为然，也不怕他事后报复，干脆从口袋里掏出名片，两根手指头夹着递给对方，“银河安保，安保组组长陈之椒，随时欢迎指教。”
递来的名片简直像个触手就炸的地雷。张铭爸爸毛骨悚然。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简单六个字还能这么解释！
隔着一米九和一米七之间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他眼中的陈之椒简直像是个身形魁梧的大魔王。脸上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又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狞笑，随时可能把他抽筋拔骨。
不敢接，更不敢不接。
分明脑门上都快冒冷汗了，他还是没忍住说：“你俩还是一个姓呢。你不是她妈妈，难道……”难道我是啊。
他没敢说完后半句话。
显而易见的，不止陈之椒脸色难看，疑似那个小姑娘家长的小白脸也对着他飕飕放冷气。张铭爸爸闭上嘴，假装自己不存在。
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和张铭一模一样的不服气：
话都到这份上了，还蒙我？！
天底下哪有这种巧合！
·
闻言，陈之椒也不禁晃了下神。不过却不是因为男人言之凿凿的胡扯。
余光瞥见司融已经竖着耳朵听了好久了，脸上表情也不大好看。睫毛垂着，装作对他们不在意。
陈之椒却是看见司融气的眼眶都红了，谁受得了被人当面说孩子长得不像自己。
他是过得不好吗，连性格都好像变了。陈之椒心想。换做往常，张铭爸爸没机会说出后面的话。
怕他越听越生气，她才索性让张铭爸爸闭上嘴。
接手小侄子的短短几天里，陈之椒来过不少趟幼儿园。
偶尔碰见陈琰，小姑娘都是同司融在一处。小郭老师也说他们是单亲家庭，陈琰的妈妈从来没有出现过，听话音，许是完全不来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高人能够拿下司融。陈之椒勾了下唇角，到底没笑出来，心情莫名低落。
可怜陈琰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
过于旺盛的同情心只维持的一秒，手臂上传来的巨大拉力使得陈之椒不耐烦地皱眉。
除了没眼色的一米九壮汉还有谁敢对她这样没轻没重，她握掌成拳，一时间忘了几十分钟前才在办公室许下的承诺，冲着对方的脸毫不留情地揍过去。
差一点就打上了。
感受到拳风，张铭爸爸寒毛倒竖，抱头蹲在地上。陈之椒的拳头穿透了几秒前他脑袋所在的位置，即将抵达司融的脸，又改换了走势。
最终搭在他肩膀上。
司融比她高一些。小臂朝上，搭在他肩头，手掌放松地摊开，陈之椒有些冷淡地问他：“抓着我干嘛。”
倒不生气了。
差点被误伤的张铭爸爸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两人不发一言，又默默一起转身向外走的时候，不满地瞪他们一眼。
一个嘴巴臭，一个脾气爆。
陈之椒和司融再度光明正大地从办公室正门离开，也没打断老师们的教育。陈琰的道歉和谅解戏码已经完结，正等蓝蓝来。
她注意到这一幕。
门被离开的大人们轻轻掩上，有段时间没上润滑油的轴承发出轻微的吱呀异响，唤起熟悉的记忆。
·
记忆中，她出生的那坐南方小城总是在下雨。
雨会打在窗户上，流经玻璃，渗透轴承的缝隙。窗户开合，有些响动也很寻常。
有时候天气差，就不能出门了。三岁以前，陈琰身子骨弱，见了风动辄就要病一场。
从儿童医院回来，陈琰精神不济。司融和哈特都很担心她，围在她床边也没吵嘴。
陈琰仿佛迷迷糊糊地听到司融和她说对不起，她还是个蛋宝宝的时候，他没照顾好她。
什么蛋？
“吃……”她呓语着，“吃荷包蛋。”
窗户吱呀一声。
陈琰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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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拉着往外走，陈之椒象征性地反抗了两下，手腕被司融攥得更紧。
“又怎么了？”她跟着人往外走，不在孩子们面前扮演可靠的大人便流露出几分懒散，“再走就要走出校门了，你报名了什么竞走比赛赶着去参赛么？”
上课时间，走廊正空着，周围也没人经过。司融没答，拉着她蒙头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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