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起颇为满意,拎着刀看向白满平。
白满平:“……”
瞧那样子,好像还在等着他夸一句砸得好。
“林大力,既然你砸完了,赶紧走吧!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此时整个厨房一片狼藉。又是水,又是碎片,完全下不去脚。
林大力在这个院子里过了十几年,留下的痕迹可不止厨房。温云起听到这话,眼神一转,直接抱了灶前的一块光滑平整的四方石头。
这块石头是林大力从山里拿回来的磨刀石……磨刀石也并不那么好找,尤其是在家家都要磨刀的时候,有些人宁愿在院子里藏上五六七八块,也不愿意分给旁人。
白满平以为是便宜女婿临走时舍不得这块石头要带着离开,并没将抱石头这动作放在心上。
温云起抱起石头,冲着做饭的大锅狠狠一砸。
锅是铁制,看着是挺牢固,平时无论怎么敲都不变形。但这铁薄啊,哪里经得起石头狠砸?
石头落在锅中,砰地一声,紧接着石头连同被砸下来的锅底一起落入了灶中,溅起草灰一片。
白满平被那灰呛得直咳嗽,看着锅中的大洞,完全惊呆了。
“咳咳咳……咳咳咳……林大力,你敢!”
不管敢不敢,锅都已经砸了。
在村里,大家都有一些不成文的约定,比如不管两家怎么起龃龉,都不可以砸人家的锅。
锅是一家的根本,把锅砸了,这是不给人留活路的做法。但凡到了砸锅的地步,那都是结下了生死大仇。
谁家的锅要是被砸了,还不与砸锅的人动手,那是没种,一家子都会被人看不起。白满平反应过来后,捏着拳头冲了进去。
“林大力,我弄死你。”
温云起抓起了一把草灰,直接往他脸上一撒。
厨房是泥地,沾了水后特别滑,白满平看不清脚下,又只顾着往前冲,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一头栽倒。
地上有不少碎片,白满平这一砸,刚好落到碎片上,忍不住惨叫一声,等他再抬起头来,已经满头满脸的血。
白婷儿傻了,大喊一声:“爹!你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挤进厨房将父亲扶起,再抬起头看向温云起时,眼睛血红一片,犹如看仇人。
“林大力,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那是他自己没站稳,我可没有动手啊。离他八丈远呢,别什么破事都往我身上扯。”温云起声音拔高,“你分明就是想让我赔钱,做梦!以后我的银子就是拿来送给街上的乞丐,或者是扔到水里听响,都不会再给你们白家人哪怕一个子儿。”
吴德没想到一向听话老实的林大力发作起来竟然这么凶。他不敢上前与之硬扛,总觉得这会儿的林大力有点疯。
跟疯子打架……那不是找死么?
他有妻有子,还没活够呢,不想招惹这尊煞神,但这会儿岳父受了伤,妻子也和林大力吵了起来,他不动手帮忙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叉着腰质问:“月儿不是白家人吗?有本事,你连亲生女儿都不要管。”
“我想管谁不想管谁那都是我的事。你算老几?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都整不明白,还想管旁人,你也配?”温云起说起话来很不客气。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不打算管白月。
白月跟其他的白家人一样,将他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对他这个父亲从来也没有另眼相待过。林大力吃不吃饭,一天累不累,白月从不过问。
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林大力其实有松一口气,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养出的孩子是个白眼狼。不是亲生就好解释了,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他不会养,而是她从根子上就是歪的。
吴德真的很怕他,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他也实在不想带着妻儿回家。
但凡有点出息的男人,都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吴德出现在这里,还愿意把大儿子改姓白,一是因为林家的伙食不错,别看白家住在村里也不比其他人家富裕,但白家从来不吃那些带糠的粗粮,也不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农闲时就吃两顿稀的……除非是白家人想喝点稀饭,不然,从来都是做干饭吃。
二来,吴德家中兄弟多,亲兄弟之间在各自还没有成亲时感情不错,但有了妻儿,都在为自己的小家打算,再加上还有媳妇儿在吹枕头风,久而久之,亲兄弟之间也互相看不顺眼。吴德三个儿子,大儿子都九岁了,一家五口也只有一间房住。
住得紧巴就算了,院子里人多,大家心里都有怨气,动不动就吵,吴德受够了!
而白家不同,原先人多,随着家中姑娘一个个出嫁,地方都腾出来了,住到白家,夫妻俩有单独的屋子,总算能把三个孩子撵去睡另一个屋。
“林大力,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温云起本也不打算留,道:“把我这些年赚的银子还我,我即刻就走。”
白满平:“……”这不可能!
关键是还不起啊!
第6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白满平从来就不觉得自己需要给女婿什么补偿,当即振振有词:“这些年是我们白家收留你,是我们给你一个家。你还好意思问银子,说难听点,你若是不会赚钱,你不配做我白家的女婿。”
脸皮可真厚。
温云起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他永远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只凭一张嘴,不可能让他心服口服。
于是,温云起懒得与之争辩,揪起白婷儿直接往外扔。
白婷儿力气不如他,即便努力挣扎,
还是被丢到了院子外。她察觉到众人暗地里打量的目光,气得脸红脖子粗:“林大力,这是我家,我想回就回,你凭什么撵我?爹,把这个混账赶出去,我们家没有这种不懂规矩的野蛮人!”
白满平也想赶女婿,可他哪儿有那力气?
别到时候人没撵出去,自己还丢了脸面。
不过,就这么认了也不行,显得自己太怂。,白满平大声吼:“林大力,你滚!我们家不会再收留你。”
“我就不走,你待如何?”温云起呵呵,“我辛辛苦苦养活了你们全家,给那么多银子为各个妹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任谁来评理,我都不应该被你们撵走。不光我要住在白家一辈子,以后那几个妹妹的婆家,我都是想去就去,她们若是不好好招待我,那就是没良心!这人活在世上,可以不要脸,但要是连良心都没了,不被雷劈,也早晚会遭报应。”
温云起语气强势,白满平被气得用手指着他的手指都颤抖不已。
吴德不想回家,还想讲道理,温云起不爱听,在他开口之前就把人丢了出去。
大门关上,白满平在院子里跳着脚破口大骂。
温云起只当听不见,去厨房里接着做饭。事实上,白幺妹已经在做饭了,就差起锅就能吃。
今日吃的是馍馍,配的是风肉和咸菜汤。温云起也不跟谁客气,不嫌弃饭菜粗糙,坐上桌连啃了四个。
白家做饭,一直都做得少,林大力胃口好,大部分时候都吃不饱。像这种馍馍,都是分好了一人一个。
温云起这一敞开了吃,几乎将一家人的饭菜都吃完了,也就是今日为白婷儿一家准备了饭菜,否则,等他吃完,父女俩只能饿肚子了。
白幺妹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姐夫,你这么吃?你这么吃,家里的粮食怎么受得住?”
白满平冷笑:“就跟那圈里的猪差不多。”
“猪可不会自己找粮食养活一家人。”温云起吃完最后一口,“那天天在家混吃等死的才是猪!”
白满平满脸愤怒,捏着拳头质问:“你说谁是猪?”
“说你呢!”温云起面上满是嘲讽之色,“以前我把你们当家人,对你们处处迁就。如今我想法变了,你们在我心里就是个屁,你还别不高兴,若是不想看见我,容易!把我这些年在这个家里花的银子全部还来,我立即就走,绝对不磨蹭!”
白满平还不起银子,梗着脖子愤怒道:“当初可不是我求你来的。”
“是你们求着我留下养家的,那些妹妹从我手头拿银子置办嫁妆时,话都说得很好听,但仔细论起来,她们的嫁妆本也不该问我讨要,该是你这个当爹的准备。”温云起一步步逼近,“花着我的银子,还对我如此不客气,你可真……是个男人呐!”
白满平很确定自己被嘲讽了,他忍无可忍,捏着拳头往上冲。
温云起揪住他胸口的衣衫,狠狠将人摁在地上:“你个天天躺在床上等着别人供养的废物,想打我,先去干几年力工再说。”
白满平简直要气疯了,他不明白为何一向听话的女婿突然变成了这样。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好像除了听女婿的话,就找不到其他的应对。
难道这一家子以后都要被女婿压着过日子?
不!
白满平咬牙切齿:“我把银子还你。”
温云起立刻开始掰着指头算账,他不算这些年家里花了多少,只算自己赚了多少。十三年来,他起早贪黑,每年至少四两银子,后来这几年他生意做顺了后还不止。
正因为他赚得多,所以才能在给几个妹妹置办了嫁妆,又给家里买了这么多的物件后,还能养活这一家子吃不错的饭食。
“给我五十五两,咱们就一笔勾销。”
白满平:“……”
他哪里拿得出来?
如今他手头只有前些日子刚拿到的给幺妹置办嫁妆的银子,总共四两,他还想要昧下一点买酒喝来着,忍无可忍大吼道:“你怎么不去抢?”
温云起呵呵:“既然还不起,以后对我客气点。咱们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过好多年呢。”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将那一堆破烂全部丢到灶前,然后进了白满平的屋,从柜子里翻出了两床九成新的被子。
是的,林大力睡破烂被子,而白满平屋中还有几乎全新的被褥……当下的规矩,出嫁女在到了婆家的第一年,都要给娘家的双亲准备一床被子。除了白桃之外,白满平发嫁了四个女儿,其中只有白婷儿没有帮他做新被子,其余三个都有送被子回来。
被子在农家算是个大件,等闲不会置办,即便家里有多的,也不会随意拿出来糟蹋。
白满平压了多年舍不得用的被子,如今就便宜了温云起。
将床铺好,温云起却没想在家里多留,他受够了白家人,恨不能跟这一家子立刻撇清关系。他再次去了白满平的屋中,道:“我知道你想送我离开,既然你还不起所有的银子,可以先还一部分。”
都说债多不愁,白满平确实很想送女婿离开,但这送不走,他干脆就放弃了,如今是一个子儿也不想再给女婿。实在是女婿性情大变,想也知道以后再想要问女婿拿银子没这么容易。
温云起直接去厨房里摸了菜刀:“你就说给不给吧!”
白满平:“……”
都动刀了,他哪敢不给呀?
他哆哆嗦嗦送上了小女儿的嫁妆银子。
林大力确实在几天之前给了白满平四两银子,凑足这些银子,他其实有松一口气,将家中最后一个幺妹送出门,日后他只需要赚钱养岳父,再给女儿攒点嫁妆就行。
温云起拿到了四两银子,却并不满意,提着刀上前一步。
白满平主动又给二两七钱,此外还有一大把铜板。他捧着铜板,眼睛恨得血红,语气却特别软,可怜兮兮道:“全部都在这里,真的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温云起终于满意,将所有的银子收起,回房早早睡下。
白幺妹不肯做晚饭,温云起也懒得吃。翌日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去了镇上。
启程去运安码头前,林大力跟林大春说了一声。
兄弟俩这些年逢年过节有来往,但平时真的很少坐在一起说话,多年不亲近,这突然开始常常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
此处距离运安码头有一百多里,村里人一般不爱出远门,也不敢去码头。
码头给人的印象就是鱼龙混杂,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老实胆小的人去了,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不过,对于胆大的人来说,码头上处处是机遇,温云起到的第一天,还没有找到白桃,先撮合了一桩生意,说服一位外地客商买了码头上一批受潮了的货物,并且,在他的游说下,价钱并不低贱。
温云起当然不会坑那位买货的客商,人家也不傻,他给出了个主意,保证客商能赚钱。
送走了客商,船东家分了他二十五两银子。
手里有银心不慌,温云起找了个地方住下,接下来一天内他到处乱窜,打听白桃的下落。
*
白桃和谭二井在此处光明正大做了夫妻,这整个运安码头来来往往有大几千人,一个村里的人都没有。两人在此十多年,没有遇上过熟人。
温云起很快就得了消息。
谭二井在码头上做力工,因为他在此多年,算是老人,一般干的都是轻省一些的活计。有时候帮人牵个线,还能赚点轻松银子。
而白桃也没闲着,带着两个女儿开了个面摊子。
在码头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摆摊,哪怕没有任何一个熟客登门,只卖生客,生意也不错。
做吃食生意好了确实能赚钱,但从早忙到晚,尤其客人多的时候,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一碗面,加肉片。”
白桃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还以为是哪个熟客,随口答:“加肉十二文……”
话未说完,她忽然想起来不光声音熟悉,这说话的腔调也很熟悉,分明是镇上人独有。她顿时吓一跳,下意识抬头去看,当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是林大力时,白桃脸色骤变,惊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第7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他怎么会
出现在这里?
这一瞬间,白桃心中没有丝毫他乡遇故知的欢喜,只余满腔的慌乱和惶恐。
林大力找来了,肯定是知道她没死。接下来会不会将她假死嫁人生女的事传开?
如果传开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白桃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其实只过了一瞬,做生意这么多年,她早已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且她有几分急智,又能收敛自脸上神情,心里还惶恐不安,面上已然笑着答应:“好,客人去坐会儿,这就来。”
她下意识夹起声音,完全是换了声调,不是熟人,绝对听不出来她原先的声音。
温云起走到后面坐下,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姑娘抓着抹布过来收拾桌子,动作麻利。
小姑娘不知道温云起的身份,只将他当做普通客人,擦完了桌子,还给倒了一碗粗茶。
这种茶叶很粗糙,纯粹是最后一茬叶子,不管老叶新叶,全部一起撸了炒制,因为撸得干净,里面还有不少茶梗。十几文钱就可以买一大包,很受这些小摊主的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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