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挚叹道:“那也是谁都没想到,明旌兄要兼祧。曹家婶婶的娘家想要插一脚,也是人之常情。”
“那倒是,曹叔叔到现在还觉得他家夫人是被娘家拖累了呢。”纪掣冷笑道:“就是坑惨了曹明旌。要不然,以他的年纪,孩子都能有好几个了。”
“说起孩子,”纪挚问道:“长兄那里怎么样了?”
纪掣脸色变得有点沉郁,叹口气:“还那样,之前以为大嫂有孕。结果大夫过来把脉说不是,空欢喜一场。父亲和大哥都挺失望,更别提大嫂了。”
“……唉,”纪挚心里就俩字,作孽。看着二哥的脸色,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小年纪别皱着张脸,”纪掣捏捏妹妹的脸,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曹铭带着药材,原想亲自送到刘家去。可是走到半路了就被卢诸拦下来,说独孤秋有事找他,曹铭只好带将东西交给卢诸,嘱咐他一会送到刘家交给祁章,这才带人回了兵营。却没想到独孤秋说北狄异动,曹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到一刻钟,纪掣也到了,下令封锁营地。
营地里面一片肃杀,亲兵们也都在营帐内等待命令,曹铭的药材也只好先放着了。
照例出关巡查的校尉回来禀告,在关外不远处,发现了北狄斥候。对方人数不多,他们本想要抓一个回来,可惜被人给跑了。
独孤秋问道:“对方既然人数不多,你们怎么让给人跑了的?”
这个小校尉名叫蔡歆,他战战兢兢的说:“属下想要抓活口,就没让弟兄们骑马。一路不行蹭了过去,谁知道那些狄人如此狡猾,听见一点声音就能找着我们。飞身上马就、就跑了。属下再追也来不及,就是这么让他们逃走的。”
气的独孤秋大骂:“你是饭桶吗?!活口,受伤了只要没死都是活口!还下马抓活口,那是关外、关外!你以为是在这新化城里啊!呔,军中怎么有你这样的蠢货!来人,行军法,给我拖下去斩了!同行之人,军棍一百!”
纪掣在旁插言道:“还请将军息怒,事已至此,纵然砍了他也并无益处。”旁边曹铭和其他一些将军也劝道应当处罚这个校尉,然而将军不必大动肝火,将其处死未免刑罚太重。
蔡歆年纪和纪掣相仿,他是独孤秋麾下的校尉。此人家中也是几代官宦,他出身嫡支,不好文而从军,平素有些纨绔习气,还未上过战场。这会听道忠武将军要砍了自己,几乎要被吓哭。
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属下是头一次带队出关巡查,此次也都是属下调度失措,还请将军勿要怪罪旁人。只是求将军能给属下将功折罪的机会,属下以人头作保,一定戴罪立功。”
曹铭转头仔细打量了这个蔡歆,心道都被吓成这样了,辩解的话还是说的很周全。
果然独孤秋已经消了火,冷声道:“军法如山,虽然蔡某并非斥候有侦查之责。然而本次也确属临阵失当,令敌人逃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蔡某判百五十军棍,至于同行之人,”他沉默一会看向了纪掣。
纪掣笑道:“军中总该有上下之别,倘若不遵上官之令,谈何军纪呢。蔡某队中似乎无其他校尉,自然该付全责,关于这个,还望您考虑一二。”
“罢了,同行之人就不处罚了。”独孤秋道:“将蔡歆拖出去行刑,让营内诸校尉都来观刑,以儆效尤!”
蔡歆被拖了出去,百五十军棍虽然难捱,可是总比真的砍头掉脑袋好太多了。被拖走,蔡歆还高喊了两句拜谢将军,他一定戴罪立功云云。
房内众人这时才开始说起北狄异动之事,曹铭道:“北狄确与西羌勾连,然而如今他们派出斥候,是否说明已经准备攻打新化,乃至图谋整个燕州?”
列席的古垣从刚才开始一直未说话,这会说道:“斥候这一项,说不定是想看看我们防备与否。而今新化附近驻军已达数万人之众,不知道那些斥候究竟探听到了什么情报。倘若他们知道驻军甚多,若我是北狄可汗,就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硬碰硬。”
众人也都点头,独孤秋叹道:“倘若捉到了斥候,今日对他们的分析就能明晰的多了。”
纪掣却突然道:“忠武将军、曹游击,晚辈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仲升请问。”
“我记得您在信中提到过,当时因为狄人放了一把火,曹游击才逃出来。而有人换了他的衣服,为了让人以为领头的人奋战到死?”
独孤秋和曹铭没想到他问得是这件事。两个人奇怪的对视一眼,都点头称是。纪掣又问道:“那么因为那次巡查实际上就是做斥候,曹游击队中还有几位校尉是吧?”
“正是,他们……”曹铭有些低沉:“已经都不在了。”
纪掣下一句话很直白:“明旌兄,你确定他们都死了吗?”
曹铭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
“曹兄,你想到什么了?”纪掣笑问:“是不是觉得自己并不能那么肯定这些人都死了?”
独孤秋坐在上首已经想起了当初自己和古垣的猜测,他也问到:“明旌,当时不是只有你的四个亲兵护送你回来的吗?其中一个到了新化,还重伤不治而亡。”
曹铭愣了一会,才道:“是这样的。可是,”他踌躇一下,才道:“同行的几个校尉。其中两个校尉在北狄人杀入我们隐藏地的时候,就被砍死了。还有一个和我在一起骑马返回的时候,被人一箭当胸射死。但是还有一个,他……可他绝对不会有什么、什么……”
“那个人是谁?还望曹游击说出来。”纪掣稳重的说道:“我只是有些怀疑,但是需要明旌兄帮我印证一下。”
“就是怂恿大家多留几天,最好抓到西羌活口,挣军功的那个人。”曹铭说道:“他叫冯少留。”
“他是和我们一道逃出来的,最后我受伤,晕晕沉沉中,他换了我和他的衣服。让亲兵带我回来,而他带着人断后。”曹明突然有些激动,“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明旌兄冷静,也不要误解。”纪掣转而对独孤秋道:“我也是因为有疑惑才这么问的。而且现在也确定了这个疑惑。”
独孤秋这下也想明白了,他说道:“仲升是想说,有人,或许说就是这个冯少留没有死?而且这次斥候来此,也与这有关?”
纪掣点头:“正是,从巡查队被发现,出事至今已经快二十天了。北狄就算看到了尸体,也还是会怀疑我们知道了他们与西羌勾结之事。那为什么之后的照例巡查没有遇到斥候?况且今天这个蔡歆大家都看见了,第一次带队巡查,可不是那种久经战阵之人。与其说他发现的斥候,不如说斥候或许想更靠近新化观察,可是越靠近越容易被发现,这才被蔡歆给看到了。”
“是这个理,事发之后至今巡查都是加派人手,还增加了次数,也没有发现什么。”古垣说道:“是够巧的。”
纪掣接着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北狄抓住了什么人。这个人能让他们以为他的存在,可以让北狄不必马上来探听新化及燕州守军的动向。”
话说到这个地步,多数人都明白了。曹铭喃喃自语:“那这个人只能是换上我衣服的冯少留,只有让北狄觉得他们抓住了领头的将军、旁人都死了。才可以这么放心的不着急探听情报。”
独孤秋道:“那如今他们来了。就说明……”他看向了曹铭。
而曹铭长出了一口气:“就说明,他们知道了那个人不是领头的人,知道了有活口回到了燕州。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和西羌狼狈为奸的事情!”说完话的曹铭,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
此刻落针可闻,古垣仿佛自言自语:“从明旌回来到现在为止,可还不到一月啊。这消息他们知道的够快的。”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
☆、开诚布公
过了好一会,曹铭才道:“不管如何,如今的新化都算是固若金汤。就算北狄现在开战,他们也绝不可能吞下整个燕州。”
“新化东面就是青岩关,而今驻军调动,青岩关现在驻军大约有七千人,其中有一千五的骑兵。”纪掣说道:“倘若北狄和西羌同时发难,不可能只图谋新化。而图谋整个燕州,为求速战速决,就必须走傍海道过青岩关。”
纪掣起身对独孤秋道:“将军,明日、不,马上我就点兵去青岩关看一看,请您允准。”
独孤秋立刻答应,曹铭也请缨同往。但是独孤秋看他的状态,并未应允,只让他在营中待命。
青岩关原名清晏关,取的是“河清海晏”的意思。没想到老百姓叫来叫去,就顺嘴叫成了青岩。叶梁立国时也就将错就错,将名字定下“青岩”二字。傍海道正在山地和东海之间,而青岩关就扼守着这条便捷通道,使梁军出关非常便利。
可是一旦关卡失守,自关外入关也近乎无遮无拦。因此,青岩关一向是重要的战略要地,如今的青岩关守将是游骑将军常锐,也是燕州出身,如今已经年届不惑之年。
纪掣迅速点兵前往青岩关,崔捷和他一同前往。两天后的下午才返回新化,青岩关倒是平安无事,并未发现任何异动,可把他们累的人困马乏。和独孤秋见面回报,又听说新化这两天也没有异动,独孤秋加派了出关巡查的队伍,然而什么都没发现。
这种情况,只能以静制动了,几个人面面相觑,也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独孤将军就让纪掣回去好好休整。
等到纪掣回家的时候,妹妹正在家等着自己。他去梳洗一番,换了衣服,才过来坐下问道:“五郎呢?怎么你独自在家?”
“五郎和朋友出门了,又没人陪我,只好待在家里。”
“哎哟,你不是在这里有个朋友的嘛。我听大哥说为人不错,品行很好。”纪掣饥肠辘辘,说话间肚子居然叫起来。
纪挚噗嗤笑了出来,赶紧吩咐道:“叫厨房做些汤面一类的,快点给二哥端上来,也给我准备一点,权当用晚饭了。”
之后才对纪掣说道:“我的朋友病了,昨天我刚去探望她,虽然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好起身。”
“年纪轻轻居然病得这么重!”纪掣很惊讶赶紧嘱咐妹妹:“阿真,这样你自己可得多注意些,别也病了。”
纪挚一脸无奈:“二哥,哪里就这么容易生病了。她是心病,对了上回你不是奇怪,我怎么提到官府那个样子吗?”
这时热腾腾的汤面已经端上来了,纪挚就道:“算了,咱们先用饭,然后再说这事。”
兄妹二人放下话头,专心的消灭汤面。纪掣一连吃了两大碗才把筷子放下,长出了一口气。纪挚就拉着二哥起身去花园散步消食。夕阳的余光让园里有些热度,却是温暖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纪挚就将祁霞一家的冤案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二哥纪掣,还捎带了后来曹铭向她求亲的事情。纪掣停下脚步听妹妹从她们第一回见面开始说起,一直讲到了现在,又道那位祁家小娘子这次也是因为想到了家中的冤案,又正值父亲忌日才病倒的。
“倒是位孝女,”纪掣点评道:“听着性格略显刚硬了一点。那个弟弟和五郎作伴倒是不错,能让那小子安静一些。”
“至于这桩案子,要是仔细琢磨,牵连了罗大将军府上和夏国公,再往里追究,又能说道朝廷纲纪败坏,官员失德。”纪掣笑道:“虽然是有恶人换了汉瓦才引来的祸事,可是真正的根由是罗器任由侄子搜刮民财孝敬他,此案如果重申,姓罗的知府也绝对逃不掉。罗家的名声、罗器的名声都能被搞臭。”
“二哥,你的意思是这案子其实是可以翻案的?!”纪挚惊道:“可是大哥也从古师傅那里知道了,他就没说什么。”
“大哥是世子,”纪掣笑道:“你能让他跟古师傅说什么呢?说咱们纪家会出面?这案子想要重申翻案都不成问题,但是需要证据,尤其需要人证。你说祁家娘子对你说她在等旧仆的消息?估计就是在等能不能找到证据。”
看着妹妹有点沮丧,纪掣宽慰她道:“二哥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你也想帮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如今能做的就是盼着她们真能找到证人,那这桩案子,就可以还祁家一个公道。”
看妹妹还是不开脸,纪掣逗她道:“阿真,倘若你不是小娘子,二哥一定以为你知慕少艾,倾慕于那位祁家娘子呢。”气的纪挚追着打他。
这一对兄妹闲聊,那一边曹铭却险些被气的七窍生烟,不是和别人,是和他自己生气。他让人送到刘家的那包药材,因为先是军营封闭,之后他又在营中留守一直陪着独孤秋回想当时在关外的情形,亲兵也一直带在身边,根本没送出去。
曹铭简直想哭,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他去了刘家求亲,明明知道了祁霞生病,结果居然连半点表示都没有,刘家长辈和阿章会怎么想。
没办法,他赶紧换衣服给自己收拾干净,带上药材,硬着头皮往刘家去了。正巧遇见了纪擎和祁章,这两个人刚刚跑马回来。
祁章看着曹铭带着的东西,又听纪擎大惊小怪道:“明旌兄,这不是前两天我二哥让人给你准备的药材嘛。还没送出去啊。”他才知道,八成这些东西是想要送给他姐姐的,祁章本来不太高兴,自打他姐姐病了,曹铭不仅没有任何表示,简直和人间蒸发了似的。合着他求完亲就跑?
又听曹铭说他和普安郡公出关刚刚回来,才发现亲兵办事不利,没帮他给药材送出去,所以他亲自去。纪擎听说自己二哥回来了,马上就和二人告别回家。
剩下曹铭看着祁章有点尴尬,没想到祁章说道:“曹大哥是想去我家吧?和我一道走如何?”
“那太好了!”说着二人并马而走,曹铭又问道:“不知令姐的病情怎么样了?这是我从纪家取来的滋补药材,原想那天就送去的,没想到……”
祁章这回挂上了笑容:“哦,家姐好了许多。今天已经能起身了,只是还需要多多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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