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霞笑道:“怪不得,当时是没人认识的年轻翰林,自然无人关心谁写的。要是现在让人知道了是礼部章尚书的青年旧作,恐怕这天宫寺,立时就要出名了。”
“原来如此,我倒不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别号,现如今章子安先生广为人知的别号是戊戌老人。”纪擎这下也知道了,不过他还是很奇怪:“姐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纪挚叹气道:“字就挂在父亲书房最显眼的地方,你肯定也见过的,就是从来没问过吧?”纪擎左顾右盼,嘟囔着谁能注意啊,越显眼越不容易注意到嘛。
在寺里又转了一会,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几个人决定出去,到附近的山腰找个好地方,享受一下美景衬托下的野餐。
天宫寺附近的山就叫天宫山,名字很有气魄,可实际上山不算高。然而地理位置却很好,山脚下不远处是天宫寺,在山腰就能看到附近的河流和原野。春夏之交的时候,能在这个找个好地方,看着阳光映在河水上,山上不知名色彩鲜艳的小花、翠绿的小草。又能看到远方的绿色原野,也确是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在山腰选好了位置,就让人在一棵大树下面铺好大块毡子,将各种食物、果酒摆好,又架好了小炉子烧水煮茶。这山上的泉水甘甜清冽,拿来煮茶正是不二之选。
纪擎似乎也能体会到这份闲适,又铺了块毡子,懒洋洋的躺在上面,挥手就让随扈丫鬟们都散去了,手里还捏着块米糕吃的很开心,祁章坐在他身边在喝果酒。
另一边的纪挚靠在祁霞身上,拿着米糕问道:“这也是南方人常吃的东西是吧?”祁霞点头,又拿了一块绿豆糕给纪挚,让她尝尝与北方做法不同的糕点味道上的差异。纪挚认认真真的吃完了,还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才道:“我觉得都挺好的,嗯,因为都很好吃,所以味道上没什么差异。”
两个人靠在一起笑个不停,引得祁章和纪擎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姐姐们在笑些什么,纪擎压低了嗓子偷偷说道:“女孩子真奇怪。”
这山上还有野兔、野狐狸之类的动物,纪擎又抓着祁章陪他打猎。留下纪挚,看着满眼的绿色,倚在祁霞身上慢声道:“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祁霞看着她闭目诵诗的样子,轻声笑道:“可是这里既然没有水晶帘,也没有满院蔷薇。”
“家里花园里就有蔷薇啊,虽然不是满院。”纪挚坐起身笑道:“等你和曹大哥成婚,我就送你一副水晶帘好了。”
“……还没影的事情呢,你想得也够早的。”祁霞摇头失笑:“等他回来,也要边境平静下来在订婚,之后还得过段时间才能成婚。”
纪挚不以为然:“我是提前准备好,你要是不喜欢水晶帘也告诉我,我送你喜欢的东西。给你们的另选。”
“还分的这么仔细,”祁霞还假装想了想,笑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至于送我们的东西,送你想送的呗。”
纪挚看着祁霞,突然道:“将来我也成亲生子,咱们就结成亲家,怎么样?”祁霞听的都要傻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抱住了纪挚:“阿真、阿真,你可是哈哈哈哈哈哈。你想的也太远了,这小脑袋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快说,好不好。”纪挚立逼着祁霞说话,还伸手抓她的痒痒。
祁霞被挠的几乎要在毡子上打滚,笑得要流出眼泪了,最后才道:“别、别闹了,好好好,我答应你,都答应你。哈哈哈哈。”
“哎哟,看你头发都乱了。一会阿章和五郎回来看见什么样子,”祁霞摸摸自己的头发:“哎呀,我的头发也乱了。”
两个人在那里互相收拾头发,之后又靠在了一起。纪挚突然道,以后你成亲了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一起玩了。她的声音很低落。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祁霞看着少女的脸色真是如六月天一般,说变就变啊。
纪挚别扭的说自己没什么,可是祁霞认识她这么久,必然不会相信啊。最后她还是老实说自己就是想着将来她成亲,以后肯定没法和现在一样总能待在一起了。
结果被祁霞取笑还是个小孩子,纪挚愤愤然的也没有回嘴。其实她不止是觉得将来没法在一起玩,她是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朝云姐姐这下子真的要被抢走了。可是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子不好,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朝云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自己啊。
这一天就在祁章、纪擎两个人祸害半座山,以及祁霞感慨纪挚的情绪变化太快自己有点跟不上之中结束了。总的来说,大家都很开心,还约好了以后可以经常来这边走一走散心。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姐弟两个见过了外祖母和舅母,就告退下来换洗一番让自己舒服些,晚饭也在各自房内用了。祁霞吃过晚饭躺在床上,正觉得自己马上就就要睡着的时候,河灯却把房门关好,说有话对祁霞说。
“大娘,今天有人在家门外说要找你身边的小丫鬟。”河灯这样一说,祁霞还以为是河灯的家人来寻她了,可是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听河灯继续说道:“他对门房说是我的亲戚,可是我出去了又不认识他。后来他才说,说自己叫田大有。”
听见这个名字,祁霞一激灵从床上翻身起来,按着河灯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他说他叫田大有?!”
河灯被祁霞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点头。祁霞就让她接着说,河灯就道:“这个人对我说他的名字以后,就让我把话告诉你,说他回来了。让你明天到街上的客来福茶楼去见他。”
祁霞这时候脑子里已经全是“他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这样的念头,听到河灯告诉她见面的地方,才点点头道自己知道了,又嘱咐河灯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连祁章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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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
这还是祁霞头一次对河灯这么疾言厉色,河灯被吓着了,傻愣愣的点头。继而又马上问大娘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祁霞心里一暖,抚着河灯的肩膀告诉她这个人是当年祁家的旧仆,估计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她不想大家跟着担心,自己处理一下就行了。
河灯还小,不过也听刘家下人隐隐的提过大娘和大郎的身世。她知道祁家的惨事,自然也就明白了祁霞“不想让大家跟着担心”的真意。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等到河灯退出去,祁霞熄灯躺下也并没有入睡。自她上回病好之后,还是头一次这么难以入眠。祁霞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田叔带来的消息究竟是好还是坏。自己将要听到的究竟是洗冤有望,还是再无可能呢?
她一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当年同安的家,全家人在一起和和乐乐。自己和弟弟幼年和田叔读书习武,田叔看着是个粗犷的西北汉子,可是对两个孩子却从来都是循循善诱、非常的有耐心,不管自己和阿章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田叔都会仔细解答。
祁霞一点一点的回忆曾经的美好生活,哪怕这些回忆对她而言就像一场酷刑。不管回忆是多么美好,现实却是她失去的家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突然觉得有点冷,用被子将自己包住之后,还是觉得很冷。她无法入睡了,索性起身坐在了窗边。
河灯这一晚也没有太睡好,她很担心祁霞,所以一早就过来了。这时候,祁霞已经穿好衣服洗漱过了。河灯看见她的脸,大吃一惊:“大娘,你这是没睡好么!”祁霞的眼下青黑青黑的,气色看着不是很好。
“不要紧,我觉得还好。”祁霞摸摸自己的脸,决定往脸上扑些敷粉。她对河灯说道:“一会我就出门,要是老安人那边问起来。你就说是纪家大娘约我今日过去读书。其他的也不必多说。”
河灯乖乖的点头,还是忍不住让祁霞多加小心。祁霞捏捏她的脸,告诉她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河灯千万不要把事情说出去。河灯发誓一定不会让大娘的事情出问题,祁霞笑着拍拍她的头。这才出门去了客来福茶楼。
茶楼在新化城门口附近,出城就是新化通往燕州的驿道。现在大军出征,新化虽然初时小有波动,现在也平静了下来,只是药材生意受了些影响。军队出征,药材商们就只能把旧年珍藏的山参等药材拿来卖,在战事结束之前,都很难从关外弄来新药材了。
因为位置的缘故,客来福茶楼平日里客人几乎都是往来客商,来来往往的上来歇脚喝茶。不过现在还不到辰时,茶楼刚刚开业。祁霞跟着舅舅也来个这个茶楼,她一进门,伙计就迎了上来:“祁小娘子这么早就来了,可是家里长辈要吃我们这里的点心?”
按说这样的茶楼其实没什么精致点心,不过这一家却有一味豆粥做的极好。然而祁霞此来也不是为了吃喝的,只是摆摆手,勉强笑道:“我是开门头一位客人吗?”
“娘子来的够早了,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位客人比您来的更早,说是要等人。”伙计说着往楼上看了一眼,“那人奇奇怪怪的。”
祁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还特意告诉伙计,不用别的,给她准备豆粥就好。豆粥都要现做,有些费时。伙计就道:“那就请祁小娘子等等罢。”说着自去忙了。
她抬脚上了二楼,这个茶楼并没有那么讲究的雅座之类,楼上也不过是用木栅栏将空间隔开。因此,祁霞上来站在楼梯口向内一望,就看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祁霞在过去的几年当中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们再见面时的场景,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痛哭流涕、可能会扑过去述说这些年来心中的苦闷,可是等那个人转过身,他们面对面的时候。祁霞的反应冷静的可怕,她平静向着那个人走过去,心中想道我怎么会如此呢。
对面的那个男人先开腔道:“你也长大了,越发的像你父亲。”此人就是祁家的旧人,姐弟两个的启蒙老师,田大有。
祁霞眼圈红了,声音暗哑道:“田叔,您受累了。”田大有已经不像当年在祁家的时候那么神采飞扬,他并没有祁霞的大舅父刘良年纪大,可是看上去却要比刘良还要年长几岁。
田大有手在发抖,连连道:“不受累不受累,你快来坐下。”祁霞依言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自上一次他们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这四年间,田大有音信全无,祁霞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祈求诸天神佛能够让她还有为家人讨个公道。
而今天,这个能够帮助她的人就坐在她的面前。可是看着那张布满风霜皱纹的脸,祁霞却觉得自己无开口就问他找到了证据没有。
坐在对面的田大有也在仔细打量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几年未见,她也长大了。田大有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瞬间就会想起她很小的时候,想要人帮她做什么事情,却总是担心会妨碍别人。似乎这孩子的人生座右铭就是绝不给任何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二楼只有这一老一少,气氛有些冷场。田大有先开口道:“这些年,你和阿章还好吗?”
“好,您别担心。阿婆和舅舅舅母对我们姐弟都是极好的。家中表弟表妹也都是自家弟妹,我们一切都好。您呢?”祁霞反问道:“这几年,您在同安还好吗?”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回去就是为了给祁老丈和大郎找证据、证人,好给他们洗刷冤屈,让他们瞑目。”田大有低声笑道:“老天有眼啊。”
他长叹一声,看着祁霞:“大娘,田叔真的找着能给咱们祁家洗刷冤屈的人了。”
祁霞坐在那里,身体仿佛被定住了。她想跳起来、想大喊大叫,她盼了这么久的事情啊,真的就在她眼前了。她看着田叔,想要张嘴说话,却嘴唇发抖,尝到了眼泪的涩味。
这时候,楼梯上有了响动,伙计端着豆粥上来了。祁霞赶紧低头用帕子擦了擦脸,侧着脸道:“就放在桌子上罢,顺便还请再来一碗。”伙计也没多想,应了一声就下去又端了一碗上来,又应田大有的要求他们备了茶水,之后就下楼招待客人了。
祁霞将豆粥推给了田大有:“田叔也用一碗罢,这里的豆粥倒是很好。”
田大有看着祁霞坐在那里傻愣愣的流泪的时候,自己也要哭了。这会端着豆粥,合着眼泪喝了下去。两个人也借着这个时候平复了一下情绪,祁霞就道:“田叔,您说的证据和证人,是在哪找到的?他们真的肯出来帮我们说话?”
“有两个证人,一个是当年知府罗才的幕僚樊先生,当年祁家的案子审定之后,樊先生就离开了罗才那里,之后就一直在同安定居。
另一个姓钱,他当年是皮家皮健的跟班,后来知道皮健不是个好人,他家里又有老母亲,就走了正路。你父亲帮过他,对于当年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内情。”田大有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恐怕要最后上堂的时候,官府才能叫他过去。就是皮家当年在知府府中做小吏的那个人。”
祁霞想了一会才说道:“田叔的意思,是想让我和阿章一起与你会同安吗?”她这么一问,田大有面色严肃起来,他道:“大娘,旧案重审不止需要铁证,还需要首告。如今祁家只有你和大郎,自然要由你们姐弟出面最合适。”
“阿章……我要和他商量一下。何况家里还有阿婆和舅舅们,也要和长辈们禀告。”祁霞想到了弟弟和家人的态度,觉得这事未必会那么轻松。
田大有是见过刘家这些人的,但是他不知道祁章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他看着祁霞沉默不语,他以为这孩子只是担忧刘家的长辈们不同意。于是他又道:“要不然我去见见他们,与其分说明白?”
祁霞没有说话,眼神却表明她不赞同这个想法。她转而对田大有说道:“田叔,我记得当年家里出事的时候,罗才是头一任知府,现在他还在同安吗?”
田大有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会来寻你们。罗才当年好容易才又讨好了罗器大将军,一直在同安任上,又在同安搜刮了不少好东西献给罗器,同安人都敢怒不敢言。一任知府期满之后,他今年初就被调回京做了京官。如今的同安知府姓虞,自他上任不敢说为官多么贤德,至少没有给百姓添乱,还取消了不少当初罗才的什么常例弊政。所以,”
“所以您觉得,至少这样一位知府,在咱们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对付皮家是不成问题的?”祁霞插言问道:“这位知府和皮家一流,没什么瓜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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