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衿便把他抱起来,掂了掂重量,露出满意的笑容。
又朝无法道:“我给你带了街面上做的青草团子,比你做的省事多了。你要是觉得好吃呀,我就把街上的做法告诉你。”
“我早就闻到香味啦!”
无法这才放下了木鱼,接过丫鬟递来的包袱。
南子衿便抱着南忆朝后院走去,那里其中一间禅房,正是南青青起居之处。
她朝里走进去,果然看到一身缁衣的南青青,正盘腿坐在蒲团上。
原以为南青青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修行这许久,必定会日渐憔悴下去。
可南子衿每月来看望她,都会发现她的气色越发好了起来。
一身缁衣,身上没有半点装饰,面上也没有任何的脂粉涂抹,一头乌黑长发只挽了一个松松的篆儿。
她看起来却十分明丽,叫人想到了山间的清泉和绿树,红花和照阳。
那样美好,如同未生养过的少女。
那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好,连小南忆养在这山水之间,都十分健康活泼。
“姐姐,翎姐儿呢?”
南子衿抱着小南忆坐在榻上,和她闲话家常。
“她呀,她前两日已经下山了。如今她已经好了,性子全改了。沈姐姐又和沈太师说了好话,沈太师岂有不听的?便命人把她接下山去,不日就要出嫁了。”
沈风翎如今拖得年纪大了些,好在她的亲姐姐是当朝皇后,便是七老八十想必也嫁的出去。
南子衿一听这话,又触动了心事。
“她都下山了,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南青青只是笑了笑。
“为什么要下山?她下山是要嫁人生子过日子的,而我不必。我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挺好的。”
“一辈子?”
南子衿把小南忆放到了榻上,激动地站了起来。
“姐姐可知道,那个傻子又在山下看姐姐了?姐姐不肯下山,他也不敢山上,这么多年却也没再娶。这其中的意思,姐姐还不懂吗?”
南子衿每回到山上来,都会把詹世城的近况告诉她。
而每一次詹世城来看她,她也都知道。
只是詹世城不敢上山,她又何尝敢下山?
两人谁也不敢见对方,便僵持在了这里。
南子衿劝说多回都没有效果,她明白南青青身为女子的矜持,也明白詹世城的木讷被动。
当年他在京城的长街上,拦下了南青青的花轿。
却没有阻挡住,南青青嫁入东宫的脚步。
反而还在大街上,被南奇赋命人打了一顿。
要他如今再开一回口,只怕换做谁,都会有心无胆。
当年是南青青拒绝了詹世城,如今,总该换她主动一次了。
“姐姐,你听我说……”
三个月后。
犬戎王子莺各驻留京城,竟亲自入宫向圣上求亲,要迎娶南小姐为王妃。
这事来得突然,犬戎虽是小国,要娶大周一个普通官吏的女儿为妃,对于两国邦交而言也是件大事。
轩辕玦把这事交给了沈风斓来处理,作为当事人的南子衿亲自入宫,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沈风斓便同意了。
南奇赋是头一个高兴的。
自家的两个女儿,和皇后都私交甚好,可以算得上是闺中密友了。
可惜大女儿不争气,好不容易嫁给了福王做侧妃,竟然被休出了福王府,到了一个破庙里头修行。
就连她生下来的儿子,福王府都不肯要。
好在二女儿争气,让皇后允了一桩嫁给犬戎王子的婚事。
这犬戎虽是小国,莺各王子却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啊!
那么南子衿将来也是个王后,这是南家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可等旨意传了下来,南奇赋却懵了。
“慢着!公公,这旨意,是不是传错了?”
“嗯?”
传旨的宫人面色不豫,“你是说圣上错了,还是说咱家念错了?”
南奇赋连忙赔笑脸。
“不敢不敢!自然不是圣上错了,可这……不瞒公公说,我南家的确有两个女儿,可大女儿已经嫁过人了,嫁的还是福王殿下。这应该嫁去犬戎的啊,是我的二女儿啊!”
“你说应该就应该吗?那得是圣上觉得应该,才应该!”
那宫人没好气地把圣旨朝他手里一塞,给了他一个白眼,便带着人离开了南家。
剩下南奇赋瘫坐在地上,难以相信所发生的事情。
那圣旨上,竟然让被福王休弃的南青青,嫁给犬戎王子?
……
南青青很快被接回了南府之中,准备出嫁。
于此同时,一件让南奇赋又震惊又欣喜的事发生了。
当年曾经把南奇赋痛打一顿的詹世城,又上了南府来提亲,还指名要娶南子衿。
以詹世城如今的身份,南子衿嫁给他做夫人,可比做犬戎王后更加威风!
两桩婚事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要细想起来,还是南奇赋这个做丈人的得了便宜。
他如今不仅是犬戎王子的老丈人,还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詹世城的老丈人……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需要静一静。
南家长女被封为郡主,为的是出嫁犬戎国更有体面。
一家两个姐妹同时出嫁,出嫁那日十里红妆,不仅有南家自己的私产,更有帝后二人为她们添置的嫁妆。
其中一桩是有益两国邦交的国嫁,另一桩是当朝大将军詹世城娶亲。
更何况两个女子都是皇后的挚友,得到多一些封赏也是应该的。
犬戎方向,出嫁的马车仪杖浩浩荡荡,一片耀眼的红光之中,新婚夫妇二人在一处欢笑。
莺各王子还有些不解。
“为什么我娶的明明是你,圣上的旨意却说,我娶的是你姐姐?”
南子衿掩口轻笑。
“我姐姐是嫁过人的,若是嫁在大周,难免惹人诟病。可若嫁给你就不同了,你是异族人。我到了犬戎,难道会有人嘲笑我是二婚吗?”
当然不会,犬戎人根本不会知道南青青是否嫁过人,他们的国情也不在乎女子改嫁。
何况能娶到大周的郡主,这已经是给犬戎的极大恩惠了。
“哦,我明白了!那你姐姐以你的身份嫁给詹大人,大周的人就不会嘲笑她了。你姐姐的那个孩子,她也可以以亲姨母的身份,继续抚养。”
南子衿笑着点点头,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真聪明!”
詹府之中,新嫁娘拘谨地坐在喜床边,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
她身上凤冠霞帔,红裙夺目,皆是一品夫人才能享受的仪制。
喜娘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夫人不必紧张,大人在前头酒席陪客,约莫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然而事实上,詹世城才过了一刻钟不到就回来了,满面通红。
显然喝了不少的酒。
前头的宾客们也不怪他,都知道这位詹大人早年丧妇,又经历了一段情伤,如今好不容易才娶到满意的夫人。
他便是猴急些,也是寻常事。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有谁敢怪他招呼不周呢?
“青青……”
詹世城一把推开门,便对床上的新娘呼唤着,一把揭开了她的盖头。
那喜娘面色一怔,见新娘面上含羞带笑,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南家的大小姐叫青青,二小姐叫子衿。
可看这二小姐的神情,詹世城显然没叫错,那便是二小姐叫青青了。
喜娘不禁腹诽,这南奇赋还真是够奇葩的,连女儿的名字都起得这么不按规矩来。
南青青朝她看了一眼,便知道她的心思了。
大周的女子闺名一般是不外露的,故而旁人只知道南家大小姐先嫁给了福王,后又嫁给了犬戎王子。
却不知道,到底她们的名字叫什么。
“青青,我终于,我终于娶到你了……”
詹世城醉眼朦胧地盯着她看,口中喃喃着,一脸的柔情。
他没喝多。
他至少分得清楚,自己娶的究竟是南青青,还是南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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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 肠子都要悔青了
岭南,钦州。
人人皆道,如今的钦州是个最宜做生意的好去处。
岭南物产富饶,若是将此地的茶、竹等物,贩到别的地方去,价格是数倍的增长。
且本地虽民风彪悍,各民族混居,治安却十分好。
听闻坐镇岭南的,乃是当朝定国公大人的嫡子陈执轼,将岭南本地管理得井井有条。
而了解更多一些的客商,更不仅会谈到陈执轼……
“怪哉怪哉,我老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见到岭南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能如此有教化的。”
一处茶寮之中,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挺着肚子,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扳指。
他一面抚摸自己的戒指,一面与同行的客商吹牛打屁。
“这要是要别处啊,我老金出来做生意的人,是不敢露富的。可我看这南宁城中,穿金戴银的人不少,想来是没有当街抢钱那种恶事的。”
同行客商不禁噗嗤一笑。
“您老就这一个扳指,怕是不够抢啊。”
说着把自己的领口一拽,露出一条祖母绿的观音链子。
“你瞧瞧,在岭南这个地方,你就是戴十个指头,也没人抢你的。”
先开口的老金面上有些挂不住,见同行的客商似乎知道些门道,还是好奇地拉下脸请教。
“要说起这岭南的事啊,那还要从当今圣上未登基前说起。”
同行客商拱手朝天一礼,提起圣上这两个字,格外郑重。
“切,你就吹吧,岭南这么个小破地儿,还能和圣上扯上关系?”
老金一撇嘴,以为对方在吹牛。
“嗐,你还不信?我告诉你,圣上还是晋王殿下的时候,就被太上皇派到岭南来剿匪了。那一次剿匪过后,他就被封为太子了。你说说,这怎么能没关系?”
老金一听这话,忙放下了茶盏。
“这我哪能不知道?那次晋王殿下剿匪回去,京城不是被宁王掌控了么,差点都要天下大乱了!我只记得那时京城的事了,忘了岭南这一出。”
被同行客商的话一提醒,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听闻。
“说是当时圣上还被抓到土匪的山寨去了,皇后娘娘从京城赶到岭南来救他,肚子里还怀着当今二皇子呢!如今三皇子都出生了。”
“正是!”
同行的客商一脸隐秘,凑他更近了些。
“当时啊,我的兄长就在岭南。圣上和皇后娘娘回京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了一面。啧啧,那真是神仙模样,真是神仙模样……”
他怕老金不信似的,又指着后街的位置。
“你要想看啊,去后头街上就能看!那里定国公的生祠边上,就是晋王祠和娘娘祠。生祠建立的时候,圣上和皇后还没封太子和太子妃呢,后来也没把名字改过来!”
毕竟民间兴建一个王爷和侧妃的生祠不稀奇,可要是建立圣上和皇后的生祠,就有些过分了。
还是岭南道观察使陈执轼一声令下,说不必改名字了。
他都这样说了,旁人自然放心。
这位陈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哥,在岭南当差不过是他高兴罢了,想回京城那也是件容易事。
岭南在他的管理之下,才越来越好。
边上正在喝茶的一个年轻男子,听了他们的话,不屑地轻嗤一声。
“我当你们知道什么呢,聊了半天,就这些啊?”
他生得高大粗黑,嗓门也大,说着就端着茶杯挪到了老金身边。
“你请我喝茶,我告诉你更多,关于圣上和皇后娘娘当年在岭南的事!”
老金是戴金扳指的有钱人,一杯茶水的钱自然付得起,便同意了。
正洗耳恭听,准备听那人说故事,那人一张嘴就十分讨打。
“实不相瞒哦,当年圣上和皇后娘娘,就是你二爷我亲自抓上山的!”
“去去去!”
老金一把推搡开了他。
这个人可真会吹牛,吹得太过分了,那故事就不好听了。
“我是说真的,你们不信咋的?”
粗黑汉子来了脾气,老金二人怕他动手,便一面敷衍他,一面朝外头走去。
“信信信,我们都信。”
两人越走越远,二当家重新坐了下来,把茶碗里的茶喝了个干净。
“不信拉倒,你二爷我还不乐意说呢!”
他如今贵为七品都尉,根本不差一碗茶的钱,只是一时兴致好才想给那两人讲故事罢了。
没想到他们那么没有耳福。
“二爷,又碰见不懂事儿的啦?没事,明儿他们再来,小的告诉他们,保证他们肠子都要悔青了!”
店小二走出来笑脸相迎,又给他重新上了一碗好茶。
二当家朝他神秘一笑。
“还是你懂事!”
他只要想到那两个客商,明儿听说他真的抓过圣上和皇后时的表情,心里就畅快无比。
回到府衙之中,陈执轼正在后院书房办公。
二当家从门外经过,正想打个招呼,忽然透过窗户看到大当家也在里头。
他一时好奇,便停住了脚步,仔细朝里看。
大当家这些日子,正跟着陈执轼学读书写字。
他看小毛头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会念一些什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心里就打紧地羡慕。
可惜他从小没打好基础,如今二十好几了,想学已经不容易了。
这不,才写好了一句歪歪扭扭的鹅鹅鹅,就被二当家在窗外偷笑的声音惊扰了。
“你笑个屁!”
大当家手上拿着毛笔,一生气直接把笔丢了出去,反倒甩了自己一脸的墨汁。
二当家也没讨着好,被毛笔砸疼了不说,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墨点。
“大当家,你赔我衣裳!”
二当家试图贼喊捉贼,进了书房看到大当家一脸愠色,只好服软。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偷笑的。我不看你写字跟小毛头他们似的,我一时没忍住嘛!”
沈风斓虽然不在岭南了,可小毛头却成了府衙里的常客,时常来帮忙打个杂什么的。
二当家见过他在地上写字,用树枝子,都比大当家用毛笔写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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