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瘦削的瓜子脸丰润起来,光泽犹如新薄皮的荔枝,比从前更显少女娇态。
那一双似水柔情的美目,仍旧带着微微笑意,和从前一样……
“别愣着了,都坐吧。”
开口也并不端着姿态,和众人想象之中皇后娘娘的威仪,全然不同。
二当家想到自己脑海中,那个枯黄臃肿,端着架子的皇后,不禁狠命摇了摇头。
这哪里枯黄臃肿了,这简直越活越嫩相了!
浣葛亲自上来斟茶,她是沈风斓身边的老面孔了,自幼时便在太师府里伺候。
陈执轼与她早已熟络,她便在递茶的时候玩笑道:“娘娘喜欢喝世子从岭南送来的茶,可想着诸位远客都是岭南来的,那茶只怕早就喝腻了,便命奴婢上了这种临安的雨前龙井。”
他端起茶盏,只觉香气馥郁,再轻轻揭开茶盖,汤色嫩绿明亮。
小小的茶叶幼芽,像一个待开的花苞。
“去岁同圣上到临安游玩,这是一位故人所赠的茶。我觉得滋味甚好,平素除了自己喝,可是不轻易拿来待客的。”
沈风斓说着,狡黠地朝陈执轼眨了眨眼。
陈执轼见边上放着孩儿的摇篮,便知是三皇子沐风,又放下了茶盏凑上前去看。
“小沐风生得真漂亮,和小游璃一样,生得既像你也像圣上。”
不像云旗和龙婉,一个像沈风斓一个像轩辕玦,如此地极端。
陈执轼看孩子的当儿,沈风斓见二当家神神道道的模样,不禁掩口轻笑。
“二当家,你做什么摇头,嫌我的茶不好吗?”
二当家被点到名字,一下子反应过来,不禁笑着拱手。
“皇后娘娘,您还记得我啊?那都是在山上的称呼了,如今可别提了,您就叫我小二吧。”
这称呼让沈风斓越发想笑。
“我也叫习惯了,何况轼表哥说了,你们如今在岭南也照着老称呼。这挺好的,忆往昔峥嵘岁月嘛。”
只要他们心里有守护一方百姓的责任,怎么称呼并不重要。
这玩笑式的口气,让众人都放松了下来。
唯有大当家自踏进宫来便有些拘谨,沈风斓便笑道:“大当家怎么不说话?还和从前似的爱结巴吗?”
沈风斓以为他是紧张的时候就结巴,并不知道,大当家多半只在她面前结巴。
还有少半,是在她离开后,对……
“我……我没,没有。”
众人哄堂大笑,其中夹杂着大当家哈掀翻屋顶的有力笑声,还有孩童咯咯笑的奶声。
大当家的脸红成了一坨柿子。
“娘亲,他脸红了……”
小游璃都看出来了,指着大当家咯咯直笑。
众人笑得更欢畅了。
应沈风斓的要求,当夜陈执轼把众人安排到了定国公府,便带着大当家去了翠袖摇。
这里曾经是宁王名下产业,后来宁王败逃,便转卖给了京中的商贾。
商贾仍旧按着翠袖摇原来的经营模式,把这个歌舞坊经营得名气甚大,已经成了京中消遣的一大去处。
“你,你胡说!皇后娘娘会让你带我这种……这种不正经的地方?”
大当家拉拉扯扯不肯去,直骂陈执轼是狐假虎威。
沈风斓是个女子,又是个正经人,怎么会让陈执轼带自己去歌舞坊?
“是真的。娘娘听说四娘都怀第二胎了,替你着急。说你大约和山寨的兄弟们混久了,没见过女子,所以让我带你来开开眼界。”
“着啥急?你不也没娶妻么?”
大当家这句话说的倒利索,像是在心里已经过了好几遍似的。
“我没娶妻,那是阅尽千帆皆不是。你没娶妻,那是没见过女子,这能一样吗?”
定国公和陶氏倒是常劝他娶妻,沈风斓从前也劝过一二回,后来便不劝了。
她说既然找不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勉强娶了也不会幸福,还不如再等等。
反正像陈执轼这样的青年才俊,又是这般的出身门第,根本不愁娶不到妻子。
大当家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虽是朝廷命官,容貌俊朗,并非没有女子看得上他。
他却仍旧不和女子接触。
用沈风斓的话来说,大当家有点二,需要开开窍。
陈执轼深以为然,想着大当家见过的美人太少了,需要多见一见,才能懂男欢女爱是什么东西。
“我……”
大当家想反驳他,却找不到什么理由。
跟陈执轼比,他还真没见过什么女子。
以前在山寨只有四娘,或者是二当家从各种地方掳来的小村姑,最后就是沈风斓。
这么些女子里头,也就沈风斓入得他的眼,可惜……
“好吧,去就去!”
不就是一个歌舞坊嘛?还能吃了他不成?
大当家当先朝里头走去,里头见是两个年轻英俊的少年公子,忙热情迎接了进去。
“二位公子好眼生,是头一次来吧?新排的歌舞断红袖很快就上了,二位公子是否赏脸看看?”
“看就看!”
还没等陈执轼开口,大当家已经一口应下,朝着楼上的雅间走去。
两人坐在二楼靠近栏杆的座位,一面喝酒一面看歌舞。
陈执轼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两个人本该觉得很新奇才是,却意料之外地没有什么兴味。
酒过三巡,大当家打着酒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她都生了第三胎了,你还放不下,是不是?”
他虽没指名道姓,陈执轼也听得出来,他说的是何人。
“别胡说,如今都不是从前小儿女的年纪了。她现是皇后娘娘,这种话以后不能瞎说。”
陈执轼也有了酒意,可听到大当家的话,还是下意识维护沈风斓。
大当家嗤了一声。
“那你不娶妻,难道也是放不下?”
好一会儿,陈执轼也反问他。
“我……我……”
大当家我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你起来啊,把话说完!”
陈执轼一把将他拉起,递了一个酒壶过去,自己也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直到月上中天,翠袖摇快打烊了,定国公府派出来的人,才在二楼的雅间寻到他们。
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个枕着另一个的脚。
唯有地上空转的酒坛子,映着天边的一轮圆月,那断红袖的曲声已经唱到了结尾。
“谁人说,男儿情薄。问世间,这奇缘可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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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 镇国公主的一生(一)
“身为皇长女,圣上钦封的镇国公主,一身荣耀无人可及。而谁能想到,那一身荣耀之下的艰辛。因自幼早慧,本宫三岁便为母后管理后宫账册,五岁便跟随兄长在御前学习理政。稍长一些,父皇与母后四海游历,便余我兄妹等人在朝中蹉跎……”
许多年后,大周的史册上,留下了大周仁宗朝镇国公主的独白,可谓一把辛酸泪。
她的大名轩辕龙婉,在那个朝代,与当时的太子轩辕云旗齐名。
传闻两人是龙凤胎,公主酷肖仁宗皇帝轩辕玦,而太子酷肖圣文皇后沈风斓。
兄妹二人尚未成年,已然执掌朝纲,说一不二。
在他们的治理下,大周不但摆脱了前朝党争留下的积贫积弱,还大肆开关通商贸易,建立了极其强盛的一方大国。
这样的一对兄妹,尤其是这位镇国公主,以女子之身干预朝政,便成了后世史书上的经典谈资。
有人说,她美貌绝世,风流不羁,裙子之臣众多。
有人说,她聪明绝顶,武艺超群,不是裙子之臣多,而是马鞭下之臣多。
这便有了开头那一段独白,里头注入了史学家的揣测,和文学家天花乱坠的想象。
事实上却是……
“娘亲和你爹爹出去玩,你们就乖乖在京城待着,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就修书来,听到了吗?”
沈风斓头也没回,一面欣赏自己新制的衣裙,一面命浣葛她们收进包袱中。
已经六岁的龙婉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桃花眼薄怒含嗔。
这双眼在轩辕玦身上,就显出些许媚意,而在龙婉身上,反倒有一丝男子英气。
可以想见她长成之后,会是何等脱俗的美貌。
此刻她却一头黑线,不乐意地撅着嘴。
“为什么这回出门又不带我?那娘亲和爹爹带了谁?”
沈风斓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回过头来,广袖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行云流水似的。
“上回带了你二弟,这回就带你三弟吧。”
反正沐风也有两岁了,出门不大有问题。
“每次不是二弟就是三弟,就是不带我和哥哥,娘亲,你这样太不公平了!”
她也很想跟着轩辕玦和沈风斓,大江南北到处玩好嘛?
沈风斓见她着恼,连忙哄着她。
“你二弟和三弟还小嘛,而且他们也没你和云旗聪明,没办法在京中坐镇。你也想出去玩吗?那娘亲教你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龙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沈风斓凑到她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哈哈哈。”
龙婉大笑着跑出门去,还留下了一句话,“还是娘亲最聪明,等你们下回出门的时候,我指定就办成了!”
浣葛收拾好出行的包袱,看着龙婉飞快朝外跑去的模样,一头雾水。
“娘娘同公主说了什么,让她这么欢喜,连仪态都忘了?”
仪态这种东西,龙婉好像从来就没讲究过。
沈风斓神秘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自帝后带着三皇子离京,龙婉除了和云旗在御书房看折子外,每日就盯着二皇子游璃。
游璃啃着白白胖胖的小手指,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怯怯地看着龙婉。
“姐姐,你做什么盯着人家?”
龙婉把他的小肉手从嘴里拿了出来,又用帕子细细地把他手上的口水擦干净。
方才还有些怯怯的小游璃,眼神一下子惊恐了起来。
“姐姐……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龙婉从来没有对弟弟这么温柔过,她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有阴谋!
嗅到阴谋气息的小游璃,屁股一动一动的,朝榻里头缩过去。
龙婉一把提溜住他的裤子,为了不让自己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小游璃只能幽怨地转头朝她看去。
“姐姐……”
他委屈的奶声,几乎要将人的心都融化掉。
龙婉却不吃这一套,露出了阴测测的笑容,一把将他从榻上提了下来。
“走,跟我去御书房!”
御书房中,云旗正在和定国公并沈太师等人,商议轩辕玦走之前留下的一道新政。
这道新政说的是,将朝中的官员机制精简,减少朝廷冗官现象,将国中财力更好地用在发展百姓民生上,而非给官员发俸禄。
要说起来,朝廷的官员机构的确人满为患。
比如六部之中,除了一个尚书,还有四五个侍郎,更有十来个员外郎……
那些员外郎本是候补之意,可终其一生,许多人也没能补上去。
这样的人在吃朝廷的俸禄,的确不应该,完全可以精简。
“照如此说,不如先从六部精简起来。与其花那么多财力养那些侍郎、员外郎,不如把底下干实事的官吏俸禄提高。”
沈太师捋着胡子,让他去想那些六部的员外郎,他都认不清脸。
堂堂太师位同丞相,朝中三省六部都归他总管。
他都认不清,旁人自然就更加认不得了。
一旁的翰林文书把这记下,正要继续说的时候,忽听得御书房外传来了孩啼声。
“姐姐,我不去,姐姐,我不去,呜呜呜……”
云旗一听便知是小游璃的声音。
能让堂堂二皇子发出这种哭喊声的,除了龙婉,还有谁?
一听这动静,沈太师与定国公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云旗忙道:“二位先坐下歇歇,这道新政一会儿再商议不迟。”
说着一个眼神飞去,一旁侍立的宫人忙端上新茶。
龙婉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小游璃拎了进来,一把丢了过去。
三四个宫人扑上去抱他,前俯后仰,小游璃倒在了他们身上,软软的人肉垫子让他没有受任何伤。
龙婉却不乐意了。
“下次不许你们接他了,男孩子家摔打摔打才能成器。我跟着陈墨练武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摔打的?”
那些个小太监连声称是,心里却想着,不是人人都和公主你一样天赋异禀啊!
二皇子年纪又小,肌肤又嫩,这要是摔出个好歹,还不是他们挨骂吗?
“龙婉,怎么又欺负二弟?”
云旗无奈地朝她看了一眼,见小游璃没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游璃最鸡贼不过了,知道谁才是能护着他的,便撒开丫子朝云旗跑去。
“哥哥,姐姐欺互我!”
胖嘟嘟的脸颊把嘴都挤小了,连发音都不标准。
云旗上下打量他,只觉得他就像一团糯米糍似的,浑身白白胖胖,又香香软软。
他不禁暗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随即摇了摇头。
不对,古妈妈说了,小游璃是他们兄弟姊妹之中,最胖的一个……
“不是欺负他,是要磨练他。我是特意带他来听政的,哥哥,外公舅公,你们继续吧。”
说着上前把他提溜了下来,乖乖地在太师椅上放好。
龙婉淡定地端着茶盏,慢慢品茶,恍若无人。
小游璃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在场众人,欲哭无泪。
云旗他们只好继续谈下去。
“除了六部之外,像是翰林院也可以精简了。先帝初登基的时候,翰林院的学士才十多个罢了。如今,倒有四五十个了。”
定国公说着,云旗却道:“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些翰林学士都是科举进士,颇有真才实学。只是都喜欢待在京城,不肯去偏远的地方为官。”
同级的官员相见,京官总比地方官大一级,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所以地方官员都拼命地提高政绩,试图在三年一考中表现优秀,能够调任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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