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怪他发笑吗?
大当家一下子泄了气,低头看看纸上的字,自己都嫌丑。
“你初学不久,不该写咏鹅这首诗的。这鹅字本就难写,不怪你。”
书案后头,陈执轼的声音淡淡传来,大当家这才恢复了些许精神。
陈执轼走过来,随手在书架上取了一本诗集,翻开其中一首诗给他看。
大当家定睛一看,这首诗笔画真少。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大当家意外地发现,这首诗的每个字,他居然都会念。
而二当家在旁看着,不禁张大了嘴。
连大当家都会念诗了?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是好奇,又是失落。
“这首诗是郑板桥的咏梅,你若写这首诗,定会比方才那首咏鹅好。”
陈执轼说着,朝他的纸上点了一点。
“不过这鹅字笔画这么复杂,你全都写下来了,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
大当家这下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了,也不顾二当家在这,直接把他挤开写起了那首咏梅。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当家深感到陈执轼的厉害。
他不仅是个读书人,还很适合做先生,竟能把大当家这样的草莽之人,教得跟小童生似的。
二当家暗自咋舌,佩服不已。
“世子,要不你也教教我写字?”
他总觉得大当家都改性了,他还是这么草莽,将来就要被众人抛弃了。
“你快拉倒吧你,就你那性子,半刻钟你都坐不住。”
大当家头也不抬,二当家正要反驳,只听他一边写字,一边继续说话。
“你要不信啊,你现在就在这不说话乖乖坐半刻钟,能坐得住算我小看了你,我给你赔不是!”
他说着,手中不自觉微微抖动。
生怕自己的字迹不如前头的好看,他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二当家想到不说话就那么傻坐着,别说半刻钟了,一分一秒他都不乐意待。
“嗐,我哪能让大当家赔不是?那不能够!”
二当家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溜出了书房。
虽然山寨早就没了,他们这些原来的山寨头领,也都成了朝廷的官吏。
但是骨子里头对于大当家的敬重,那还是不会变的。
江湖好汉,都敬重武功高强的汉子。
大当家好不容易写完了那一首诗,小心翼翼地把笔放到笔架上,又轻轻吹气把墨迹吹干。
正要抬头叫陈执轼来看,忽见他在精心擦拭着什么,又装到了锦盒里去。
“那是什么?”
大当家眼疾手快,上前一看,竟是一颗婴儿拳头大的黑珍珠。
“这么大啊?”
他可不想伸手去摸,瞧那黑珠光可鉴人的表面,被他糙手一摸指不定就要刮花了。
陈执轼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笑着让他。
“没事,就算刮花了外面一层,只要用手一抚,又会恢复原样。”
大当家对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不了解,被陈执轼这么一说,他才摸了摸。
再一眼瞥见那锦盒之中的明黄缎子,他一下便明白了。
“这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吧?”
只有进贡皇家的物品,才能用明黄缎子包裹。
陈执轼摇了摇头。
“三皇子沐风刚刚满月,这是送给他的贺礼。这么大的黑珠虽然稀罕,可要给皇后娘娘做首饰,未免太大了。倒是给孩儿做弹珠,还毕竟合适。”
大当家看着那颗黑珠,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弹珠?这么贵重的黑珠,你说给小孩儿当弹珠?!”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而后陡然泄气。
也对,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儿,是三皇子轩辕沐风。
别说一颗黑珍珠了,便是要传国玉玺,只怕也不是难事。
想当初二皇子游璃出生的时候,陈执轼就特意寻了一块宝玉,雕刻成螭龙的模样送给他。
若非当时公务繁多,他只怕要亲自带着礼物回京城看望才甘心。
这一回他提前把礼物送回京城,想必过上一二个月,安顿好了岭南这边的事务,还是要自己回去的。
果然,陈执轼看了大当家一眼,徐徐开口。
“下个月我要回京城去,看看我的小外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城?”
大当家可疑地后退了一步。
“去京城啊?我是个乡巴佬,去了少不得叫人笑话,还是别去的好。”
嘴上是这样说,他心里难免也有好奇。
好奇陈执轼他们来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好奇传说中千里迢迢的京城,会是怎样繁华热闹的景象……
“你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六品武官,还需担心旁人嘲笑你吗?京城未必比岭南好,可多出去走走看看,总比一辈子窝在这里好。”
陈执轼的想法随了定国公。
定国公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
昆仑、北疆、岭南……
他去过许多许多的地方,做出了不少建树,人到老来才回到京城定居。
受他的影响,陈执轼也去过不少地方。
或许正是如此,才使得他心性旷达疏朗,不拘小节。
在岭南此地,无论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还是各族的平民百姓,或是那些从山匪投身入朝的兵将,都对他极有好感。
他凭一己之力,把岭南此地多方的动乱因素,平衡得极好。
大当家听着也有些心动。
若说二当家他们尊敬大当家,是因为他武功高强。
那大当家乐意听陈执轼的话,便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不是武力,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他头一次觉得,用武力来征服别人,是很愚蠢而野蛮的行为。
“那……那好吧。到时候也去看看老朋友们,看看詹大人,还有陈墨、蒋烽他们。”
大当家口是心非,把人都说上了,就是没说到沈风斓。
陈执轼不禁好笑。
“不仅可以见着他们,还可以进宫拜见圣上和皇后娘娘,见见我的几个小外甥和外甥女。听闻圣上正在教云旗理政,连龙婉都会看奏折了。”
“啊?进宫?”
大当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皇……皇后娘娘,她,她还认得我吗?”
番外5 入京相见
车水马龙的京城,从岭南来的一队官员,骑着高头大马入得城来。
只见京城之中,长街熙熙攘攘都是人,路的两边有各色摊贩。
像是喷香的肉包子,还有红艳欲滴的糖山楂,以及裹着一层粉儿的驴打滚……
大当家骑在马上,看着两边的摊贩,目不暇接。
陈执轼这回回京述职,说是述职,主要还是回来看看他新出炉的小外甥,三皇子沐风。
顺道带大当家来京城看看。
没想到一听说大当家要去京城,那些昔日同在一处的兄弟们,也都要一起来。
陈执轼就顺道都带上了,弄得队伍兴师动众的,一路行来没少引人注目。
“哎呀,这么好看的玉簪子啊!可惜了!”
二当家粗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可惜四娘在家安胎,不然她看见这么好看的首饰,一定要买下来的!”
陈执轼走到边上,道:“既如此,你就给她买了回去,不是很好吗?”
“那可不行。”
二当家放下了那小摊上的玉簪子,“四娘如今嫁了有钱的富商,家里要什么没有?我只是白说一句,过过嘴瘾罢了,哈哈。”
眼见他们逛得热乎,陈执轼便道:“刚一入城,还是先进宫拜见圣上吧。去迟了不恭,更何况,我还着急看我的小外甥呢!”
从大当家起,众人连连摇头。
“你去吧,宫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们就在这逛逛,逛累了去驿馆等你。”
虽说他们也想念轩辕玦和沈风斓在天悬峰那段日子,可他们毕竟已经是大周的帝后了,不再是当初的晋王和沈侧妃了。
当初他们落难,还能看得上他们这些乡野莽夫。
如今他们还能看得上自己吗?
这些人都不敢肯定。
二当家特意拉了大当家一把。
“谁去都行,大当家可千万不能去。你可别忘了,你当初对皇后娘娘……”
大当家一把把他的嘴捂上。
二当家这个大嘴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沈风斓吗?
陈执轼见状噗嗤一笑。
“那二当家不是更不能进宫了?当初是你把圣上和皇后娘娘绑上山的,不是吗?”
二当家想想也是,他身后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我还推圣上走过一路呢!”
“我还拉过把圣上和娘娘吊上山的竹篮呢!”
“我也……”
陈执轼越听越好笑,忙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说了。
“都别争了,大家都是岭南的故人,来了京城怎么能不去拜见圣上和皇后娘娘?若是愿意见自然好,若是不愿意见你们,你们便在殿门外磕个头算是请了安,也见识了宫里的景象,不亏呀。”
他这话说的倒是,这些人一辈子,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子的呢!
“成,那就都进宫!”
大当家一声令下,众人都跟随陈执轼进了宫。
一行七八个男子,除了为首的陈执轼是熟面孔,剩下的都很眼生。
宫人的规矩却很严,经过他们面前之时,只会行礼请安道一句“见过世子”。
并没有对他们打量或是议论。
大当家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
他如今领着朝廷的官职,虽也是个正六品,却改不了粗人的习惯。
同样是绫罗绸缎,陈执轼穿的直裰就显得极其清润俊雅,而他穿一身短打,就显得和这皇宫格格不入。
可他身为武人,穿直裰不方便啊!
那玩意跟女人的裙子似的,这腿稍微踢高一些,就怕裤裆崩了。
他还是穿短打自在。
二当家等人好奇地看着皇宫的一切建筑和装饰,屋宇亭台,皆是金碧辉煌。
来往的宫女也都生得俏丽,穿着一色的碧绿色宫装,看起来赏心悦目。
穿过一道又长又弯曲的走廊,终于来到了一处宫殿前,便有一个宫人上前禀报。
“世子爷,圣上正在批阅奏折,命奴才引诸位先到兴庆宫,去见皇后娘娘。”
陈执轼点了点头,道:“三皇子也在兴庆宫吗?”
宫人侧身在前,一面引路,一面答话。
“是啊,听说世子爷今日要来,还带着圣上和皇后娘娘在岭南的朋友,所以娘娘很是欢喜。不仅三皇子在,连太子殿下和大公主都在等候诸位呢。”
陈执轼听这话还不觉什么,大当家等人听见朋友二字,欢喜莫名。
能被她认定为朋友,这一世也就值了。
二当家听见要见那么多人,一时没理清楚关系,不知道都是谁和谁。
“那么多人呐?那太子是谁啊,大公主又是谁啊?谁生的?”
这话一出口,那宫人脚步一顿,面色古怪地转头看他。
大当家心道不好,一时着急,朝二当家脑袋上砸了一下。
“当然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生的了,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还有别的嫔妃吗?”
二当家一脸受教,那宫人才转过头去,继续朝前走。
“真没看出来,皇后娘娘腰细细的,这么能生……”
二当家在后头嘀嘀咕咕,被大当家转过头来一瞪,立刻老实了起来。
兴庆宫中,浣葛领着几个小宫女,亲自出来迎接。
她如今顶替了浣纱在沈风斓身边的位置,成了后宫中人人都要尊敬的“浣葛姑姑”,气势派头和从前也全然不同了。
二当家看着她举止端庄的模样,不敢造次。
心想这丫头从前在岭南官衙的时候,活泼得紧,还总和小毛头一处玩闹呢。
如今也变成这副模样了。
那皇后娘娘……
他脑补出一个因为不停生产,大腹便便,体态臃肿,面目枯黄的中年妇女形象。
且是不苟言笑,端着皇后的架子,对人瞪眼挑眉,指使来指使去的那种……
“娘娘,世子爷来了。”
兴庆宫的东暖阁,小宫女打起帘来,让众人进去。
尚未看清这宫中繁华富丽的景象,便见一溜三个孩子的后脑勺,上前来给舅舅请安。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给我请安,折煞我了。”
陈执轼开玩笑似的把云旗的脑袋一摸,云旗如今已有四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大当家等人听见他说太子殿下,忙下拜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公主,三皇子。”
云旗柔声道:“诸位都是父皇和母后的朋友,不必客气。”
众人这才抬眼看去,只见他那张脸长得像极了沈风斓,尤其是那一双黑如墨点的眼睛。
叫人一看便知他的出身。
而在他身旁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生得极似轩辕玦。
这若是再长大一些,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和沈风斓不分伯仲。
小游璃年纪还小,一团孩气,肉嘟嘟的小脸却笑得十分可爱。
一点也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皇子和公主的高傲。
云旗转头对陈执轼道:“娘亲说了,舅舅是长辈,咱们只行晚辈对长辈之礼,私底下不必在意君臣。”
就好像当着外人的面,云旗和龙婉他们,还是会恭恭敬敬称沈风斓一句母后。
但在陈执轼面前,他们就只呼娘亲了。
陈执轼又同龙婉和游璃亲热了一回,便听见里间传来柔柔的一声呼唤。
“都在外头做什么,快进来喝茶呀。”
这便是沈风斓的声音了。
“诸位请。”
云旗小小年纪,已经尽显主人家的风范,请陈执轼一干人往里走。
等转过一面屏风,这才看到上首歪坐着一个美人,正含着笑意看着他们。
因着今日是见家人和故友,她并没有正式装扮,只是穿了一身杏红色的宫装襦裙。
头上也没有戴什么凤冠金钗的,只是挽着简单的流仙髻,戴了一支陈执轼从岭南送来的黑珠垂金步摇。
她的面容仍和多年前在岭南无异,只是日子比在岭南奔波时好过了许多,所以面颊稍显丰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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