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来顺双手交握,微低头恭敬的在一旁伺候,然后外边静悄悄走进一个太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来顺就着双手交握的姿势,动动手指,那太监躬身又和来的时候一样静悄悄退下。
张来顺看看皇帝用膳的样子,略一思量上前弯腰启奏:“陛下,张统领在家中忽然亡故。”
“什么?”兰太后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李慕君也停下筷子看向张来顺,季贤达脸上似乎有过一个不齿的微笑,又似乎没有,只是放下筷子,召旁边的宫女拿帕子过来擦手。
“到底怎么回事?”吃惊过后李慕君略微皱眉问道。
“这……”张来顺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据说是死于脱阳。”
“张公公身为正四品司礼太监,应该是熟知礼仪,以后起奏陛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张公公还是先自己斟酌下比较好。”兰靖远温和的说到,如非必要他不想得罪李慕君身边的人,可这脱阳是能让女孩知道的吗?
兰太后笑着说:“还是靖远有心,时刻替陛下着想。”然后她转向张来顺“死了就死了,以后那些腌臜的事就别说了,皇帝还小不要污了圣听。”
李慕君端着宫女奉上的清茶,浅抿一口神色平静。季贤达笑着开口:“太后娘娘慈母心怀,小王却不敢苟同。陛下是一国之君天下的主宰,自当知道天下事,才能明辨是非。”
说完季贤达又转向李慕君解释:“所谓脱阳指的是男子在房事上不知节制,甚至用药物造成大泄身而……”
李慕君端着茶盏,乌黑的眼睛平静无波的看向季贤达,季贤达心里一悸闭上嘴巴。他忽然明白李慕君平静下的伤痛:煕和帝为了李氏血脉,可以说就是死于慢性脱阳,如果他在,李慕君何至于这般艰难。
“叮”的一声轻响,李慕君放下手里茶盏,声音平静的问张来顺:“张继元正当壮年身强体健,如何会忽然亡故?”
张来顺躬身:“张统领去的蹊跷,大理寺已经派人去侦讯。”
李慕君听了站起来告辞:“多谢母后赐宴,张统领的事不小,朕去前边等消息。”
“皇帝自便”兰太后温和的说。
“微臣恭送陛下。”兰靖远站起来躬身揖手。
步辇行至天顺宫外,季贤达看着皇帝平静的神色忽然开口:“陛下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下午的操练,不如咱们现在就去马场,微臣陪陛下骑会马。”
李慕君垂目想了一下点点头,季贤达勾勾嘴角,一行人又往马场去。李慕君神色平静端坐在龙辇上,没人发现她的异样,唯有季贤达看出她平静下的痛和累。这痛和累第一次让季贤达清楚的认识到,皇帝不过是个不足十五的女孩。季贤达心想,他也许该握住整个朝中权利,让他的君君可以轻松的处在他的保护之下。
在马场上迎风奔驰,李慕君又想起小时候,煕和帝抱着她骑马奔跑。那时候煕和帝的胡子还是黑色的,他抱着娇女儿一阵快马,把侍卫甩在远处。他把小小的女儿举向天空,笑容爽朗:“总有一天,朕会为娇娇生个弟弟,让他保护朕的小娇娇,让他延续我们李氏的血脉。”
父皇,李慕君心里酸涩,眼里流下一行清澈的泪。父皇你的娇娇想你,父皇……流出的泪被风吹干,父皇你的娇娇一定不会让李氏皇权旁落,一定能平安生下子嗣继承这大好河山。
季贤达看着前边迎风奔驰的人儿,第一次体会到心痛,那样纤细那样艰难。
“陛下”他快马赶上李慕君,假装没有看到她别过去擦泪的动作,假装那些泪痕都是汗迹,只让心中的疼痛蔓延到整个胸腔。
“陛下知道,微臣从北境带回来八百铁骑,微臣想送五十人给陛下做亲卫。”
季贤达不等李慕君开口又说:“陛下大概不知道,这八百人都是上过战场的铁血汉子,他们的忠勇无需质疑。”
李慕君神色清冷:“不必了,如今的亲卫,朕用的尚可。”是忠勇,可是忠勇属于谁?作为皇帝,亲卫乃是重中之重
一个用不好,生死难料。
季贤达勒马靠近李慕君:“陛下,今天那道老鸭汤里有□□的味道。”
李慕君瞬间睁大眼睛看向季贤达。
“微臣在北境时,曾数次去花楼抓违反军纪的手下,这个味道绝不会闻错。”看着皇帝依然清冷的神色,季贤达知道他的君君不相信他。
“跟我来”季贤达抓住李慕君的缰绳,带她小跑到马场边的小树林里,下马闭上眼睛,轻轻的深嗅。
“这里有榆树、桐树、枫树、松树、柏树。”
李慕君刚想嘲笑他,不用闻也能猜到这些树,就见他勾起嘴角笑道:“陛下的荷包里放的是干菊花。”
李慕君神色一变,就见季贤达轻笑着睁开眼睛:“陛下的衣服用的龙脑香薰,陛下的发丝用的青柏香。”
季贤达走到李慕君马下,仰头看她:“陛下让他们进来编到亲卫营里,只有陛下身边时时刻刻有他们保护,微臣才能安心。”
李慕君松松抓着缰绳垂目不语。
“陛下如果不愿意,微臣就住进天顺宫和陛下同吃同住日夜不离。”季贤达仰头看进李慕君的眼睛,他握住她抓着缰绳的双手。
“微臣虽然不在意朝中的权利,却一直留意朝臣的动向,免得他们欺瞒陛下。但这些跟陛下的安危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如果陛下不愿意给亲卫营加人,微臣就进来亲自守护陛下的安危。至于那些朝臣老实干活也就罢了,要不然直接宣京师左右大营进来血洗一遍。”
李慕君……真要这样,大夏怎么也得乱几年。杀了容易,可是要各地的各地官员如何安心。
“陛下,你只需知道在微臣心里,陛下的安危最重要。”
李慕君忽然很想问问:比改变大夏重文轻武的朝风更重要?比提高大夏武将地位更重要?不过她到底不是那样无聊的人。
“你回去选一百人,朕挑五十个人出来安排。”
季贤达笑了,他就知道他的君君最通情达理顾大局:“陛下也不必想太多,五十人分开,不过是每时每刻在陛下身边有四五人而已,和随时护驾的几十人比起来不算什么。”
这天晚上兰太后吩咐兰嬷嬷把剩下的东西处理掉,等宫人们都退出去,她把藏在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封信,一封足以要挟张继元的信,是她安排的女人费尽心思弄到的。没用了,兰太后有些嫌弃的凑到烛火边点燃。
敢暗算我的君君,从闻到□□的味道起,一直压抑怒火的季贤达,回到摄政王府,他给武元通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三天后季贤达找到张聪文,问他:“想不想陛下早日手握实权?”
第23章 算计
季贤达一进来就挥退伺候的,结果来了这样一句话。张聪文楞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下,他合好手上的公文,从书桌后站起来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季贤达挑了堂前右上手的椅子坐下:“张大人不必多礼,也不必怀疑本王的用意。”他看张聪文站直身体,随意的说道“坐吧”
张聪文挑了左边上手的椅子坐下,正要吩咐人进来伺候茶水,就听见摄政王问道。
“张大人觉得陛下如何?”
说到皇帝,张聪文一脸欣慰的笑容,他对着天顺宫方向拱手称赞:“陛下沉稳睿智,来日毕竟成为盛世名君,乃是我上苍赐予我大夏百姓的福气。”
从让他亲手书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赐给舅家,到北方旱灾减税榜文上的‘朕与欺民瞒天者不共戴天’。李慕君上朝虽然没有亲政,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张聪文感佩不已,因此他是六部尚书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奉李慕君为天子的人。
季贤达冷哼一声:“可就是这样睿智沉稳的皇上,前几日在后宫差点被人暗算。”
“什么!”张聪文嚯然起身,带的椅子哐哐当当差点翻到,可是这时候他顾不得自己的官仪,几步走到季贤达面前,脸色惊怒问道“陛下在后宫怎么会遭人暗算?”说完他反应过来自己失仪,也过于心急了陛下此刻定然平安,他放缓脸色等季贤达说话。
“前几日太后请陛下一起用膳,她的贴身嬷嬷特意准备了一盅老鸭汤,那汤里有□□。”
“王爷是如何得知?”
季贤达垂目闻了闻说道:“张大人用的墨锭是徽墨,味馨,喝的是黄山毛峰香气清高幽远。张大人在刑部当知道这世间有千奇百怪的人,本王的鼻子不敢说举世无双,却也是极其罕见,天下的味道都逃不出本王轻轻一嗅。”
能闻出墨味不稀奇,可是这茶味……张聪文看看距摄政王好几步远的茶盏,那杯茶他已经喝完了,盖子也盖的好好的。
“张大人你在刑部有些东西很好查,你可以查一查太后的贴身嬷嬷半月前去了哪里。”
张聪文慢慢的坐到季贤达旁边的椅子上:“王爷这么说,想必是查到了。”
季贤达压下心里的怒火,慢慢说:“她去了距此一百五十里的和县,在‘春燕楼’买的□□。”
张聪文皱眉反问“‘春燕楼’?”一般而言上两等妓院以‘院、馆、阁,为名’叫‘楼’的都是下三等的妓院。
季贤达的怒火不再压抑:“无知妇人只为隐蔽,却不知这下三等的场所,用的都是虎狼之药,那天不是本王在场!”
那样重的剂量,那样凶狠的药性。季贤达不能想象,如果君君真的吃下那样凶猛的□□会怎么样,兰太后真以为一个兰靖远能解完?如果解不完他的君君要遭受怎样的痛苦!
张聪文眼睁睁看着摄政王掰断了桌角,他体会出季贤达没说完的意思,脸上浮起怒火:“胡闹,男子二十弱冠,陛下连十五都不足,如果被虎狼之药……”话没说完,他忽然头皮发麻,陛下是大夏唯一血脉,如果有什么闪失,张聪文两臂渗出鸡皮疙瘩。
“她到底想干什么?”
张聪文口里的她,季贤达知道说的是谁:“想干什么?张大人想想如果陛下有血脉后,再出了意外,幼主将由谁抚养?这大夏将会是谁说了算?”
张聪文一瞬间就理清楚了这中间的关系,后宫是兰太后的天下,皇上自然不会被她掌控,可如果是嗷嗷待哺的婴孩。
“她就敢肯定那孩子能养大?”张聪文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季贤达笑了:“张大人身处刑部,为何还如此天真?以兰太后的实力,在后宫秘密养几个同龄孩子,很难吗?”
张聪文不可置信的瞪着季贤达,混淆皇室血脉,这是多大的胆子。
季贤达不理会张聪文的目瞪口呆,他严肃的说“张大人还是尽快派人去查本王说的事,陛下身处危宫,本王要确保陛下安全。如果张大人愿意联手最好,不愿意,本也有法子让陛下早日手握实权。”大不了暗地里处置一部分人。
“下官愿意”
这没什么好犹豫的,虽然熙和帝留下遗言,李慕君十八方可亲政。张聪文却觉李慕君完全可以胜任君王的职责,当然季贤达说的事,他还是会让人核查清楚。
季王爷满意的笑笑:“这事得从张文俊身上开始……”
和张聪文说完下来要办的事情,季贤达马不停蹄的离开刑部衙门,回到天顺宫。说实话兰太后那一手真是吓到他了,因此这几天除了必要安排的事情,他都守着李慕君。
季贤达回到天顺宫的时候,李慕君还没下课。他在窗外看了一眼,他的君君安安稳稳的坐着听课,他心情平顺下来,回到西暖阁这几日他住的卧室。
换了身家常衣服喝了茶,季贤达走出寝宫,手背后站在树下等李慕君下课。
“陛下”下课后,兰靖远笑着叫住想要离开的李慕君。
他躬身揖手做足礼节后笑着开口“微臣听说季大人,这几日和陛下同吃同住。”
李慕君神色平静的看向兰靖远:“前几日张继元突然暴毙,季爱卿担心朕的安全,在新统领上任前,会一直陪伴在朕的左右。”
“这皇城自大夏开国以来,有五位帝王安居于此,真龙所在上天庇佑。季大人不过一届臣子,居于天顺宫实在不妥。”
“本王要住到哪里,还轮不到兰都尉操心。”季贤达在外边和侯太傅见过礼,进来找皇帝,恰好听到兰靖远的话。
季贤达背着手站在李慕君身侧,稳稳的罩住她:“兰都尉记得陛下是天子最好。”说完对上李慕君变成笑颜“微臣见过陛下。”
李慕君情冷说:“免礼”然后对兰靖远说到“天顺宫内寝室极多,季爱卿即便留宿,也不会和朕同住。想必母后心里清楚,兰爱卿切莫妄言。”
“微臣知罪,只是王爷乃先皇遗命的摄政之王。可王爷自北境归来将近一年,基本都陪伴在陛下身边,与朝政没有建树,岂不是辜负先皇信任。”兰靖远再揖手说到“微臣以为王爷当以天下万民和朝政为先。”
“黄口小儿懂得什么朝政,就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季贤达斜睨兰靖远冷斥“你知道先皇深意何在,你知道作为帝王,陛下需要什么?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敢大言不惭。”
兰靖远一向温和的脸变得通红,羞愧难当,其实季贤达不过比他大两岁而已。不过为了自己从小的心意,兰靖远强自开口“再怎么样陛下天子之尊,王爷平日里也该注意自己言行举止。”
“注意什么?不要勾肩搭背?”季贤达当着兰靖远的面揽住皇帝纤细的肩膀。
兰靖远见了,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李慕君清冷的瞥了季贤达一眼,把他的胳膊拿开:“朕觉得兰爱卿说的有理,季爱卿确实需要反思。”
季贤达露出俊美的笑容:“陛下说的是,微臣一定好好反思。大理寺刘大人过来说张继元身亡一案,已经等了一会,不如咱们现在去听听?”
李慕君淡淡点头,对几位伴读说“诸位随意”说完就在季贤达的簇拥下,往正殿而去。
“恭送陛下”三个伴读一起深深弯腰揖手。兰靖远低下的表情一瞬间闪过痛苦失落,为什么陛下,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看不到我。可是当他直起身时,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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