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兰太后说完点了点梳妆台上的如意簪,一边的宫女迅速轻巧的捻起来,戴到兰太后的发间。
“太后娘娘,快救救臣妇的夫君吧。”林淑人四十余岁的年纪,穿的还算得体,只是一进来就像是找到主心骨般,一把眼泪软踏踏的跪在地上。
兰太后听得眉头直皱:“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她向旁边的宫娥示意,立刻有两个宫女过来扶起林淑人,坐到下首的绣墩上,另有宫女奉上帕子给她擦脸。
坐在平稳的慈宁宫里,林淑人总算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兰家有太后坐镇总不会反了天。她收拾好自己,才抽抽噎噎的说道:“臣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跟着老爷去衙门的小厮回来说,老爷忽然被大理寺人带走,最后下了大牢。”
大理寺?那就是还没有定罪。兰太后满又急又怒吩咐到:“来人,摆驾文华殿,宣大理寺卿唐明铖来见。”
“陛下,兰太后在文华殿召见大理寺卿呢。”季贤达看热闹般的跟皇帝闲聊,李慕君从熙和帝批过的奏折上,抬头看了摄政王一眼,冷淡的说:“季爱卿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前庭的各个衙门转转看看,再者如今亲卫军一如季爱卿所愿,季爱卿是不是该回自己的王府了。”
“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爱卿,却动不动就赶人家走,微臣一点也体会不到陛下的爱意。”季贤达用李慕君能听得的声音小声反驳,然后不等皇帝说话又高兴地问:“大理寺卿唐大人是个聪明人,太后拿他没法子,陛下猜太后会找陛下说情,还是会找杨士诚?”
李慕君把心神重新放到奏折上,熙和帝交给她的治国之术并不多,她要通过过去的奏折了解大夏,了解帝王处理政务的艺术。至于季贤达的问题,还用问吗?她不过是没有亲政的皇帝,一举一动都有很多规矩压着,兰太后自然会去找能管事的。
大理寺卿唐大人确实是聪明人,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原文选司郎中程远通爱喝点小酒,有一次发调派文书的时候微醉的他,把应当升迁的定州知县万华,和考绩不过‘平’的登州知县万华,弄错了。这件事被考功司的兰庭芳知道,成了把柄。今年春兰庭芳想给金玉阁的小香云□□,银子不凑手,张文俊恰好在场,就送他两千两银子买官。兰庭芳就用两个万华的事威胁程远通,于是就有了张文俊的万县知县一职。
“太后娘娘,事情就是这样。如今程远通被革去功名,他心里不忿就状告兰大人收受贿赂胁迫同僚。因为张文俊就在刑部大牢,他也已经对行贿之事供认不悔。”
“唐爱卿……”
“太后娘娘也知道,微臣通明律法才能任职大理寺,微臣办事一向都是依照国法规矩,从不敢越矩。”
大理寺卿恭敬的深弯腰揖手,意思却很明白,兰太后不管有什么想法,只要合规矩国法,他都可以照办,否则找他没用。
这件事已经被告到大理寺,甚至有人证物证,就算找程远通撤诉也没用,那就只能特批。特批的话如果李慕君亲政一句话的事,可惜朝臣们只认杨士诚的官文批条。
兰太后自己觉得和杨士诚没有什么过节,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谁知道传出去的话被杨士诚一口回绝:“兰庭芳身为朝廷命官包庇在前,受贿卖官胁迫同僚在后,致使朝廷风气败坏,百姓蒙冤身亡流离失所,因此决不能姑息。更何况太后娘娘也在朝堂上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臣更不敢徇私枉法毁了太后娘娘清誉。”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直接把兰太后噎死。更要紧的是不等兰太后再想办法,不过两日功夫兰庭芳被革去官职,撸去勋爵,下了刑部大狱,判处流放五年两千里的的徒刑。
不正常的紧锣密鼓间,兰太后才回过味来,想必杨士诚对于这个勋贵子弟,占着吏部的实缺早就心生不满了。兰太后怒火之下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玉如意:谁家还没有点龌蹉事,杨士诚你等着。
一年最热不过六七月,可是再热老百姓们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大江南北的农人们,顶着烈日将自己的税粮,扛着、挑着、用车推着,送往衙门或者皇仓。各地州府衙门的官吏们也打起精神不敢出岔子,这个关系到他们的前程身家。于是大树下屋檐下,或者打着伞的各级官吏,即便是满脸汗扯着嗓子没有官仪也不敢怠慢。
相对于百姓和地方官,朝廷里的官员就舒服许多。即便是上朝,金銮殿既有重檐又高大朗阔还是挺凉爽的,他们神态也多为舒适,毕竟今年没有什么灾害是个好年景。
“陛下、太后、王爷微臣要参首辅杨大人,纵容他的堂弟杨士忠违反大夏国法,占有民田一千五百亩。”都察院一个七品的监察御史出来参奏,当朝第一人杨士诚。
杨士诚自幼便是孤儿,由他二叔二婶抚养成人,和他堂弟如亲兄弟一般。兰太后就是要让杨士诚也疼一疼。
大夏律,民人家田不得过五百亩。
第26章 较量
杨士诚沉沉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小御史,手持笏板出列启奏:“微臣二叔本是富甲一方的儒商,他怜惜微臣家资浅薄,于是让微臣堂弟替微臣置下千亩良田。不过微臣向来兢兢业业忙于朝政无暇经营,就托二弟代为经营。”
“代为经营说得过去,可是据下官所知,杨大人在万县还有八百亩良田。根据我朝律法杨大人为从一品辅政大臣,可以拥有良田一千五百亩,免税八百亩。”那个御史神色得意“敢问大人那一千亩可曾交税?大人名下总共一千八百亩,大人认还是不认?”
杨士诚脸色沉的能滴出水,这满朝文武有几个没超过律法规定?他敢说依他的身份算是最少的,几乎可以忽略。可是被人拿到明面上,杨士诚自然要当堂请罪。
按理他应该向摄政王季贤达请罪,可是前段时间的朝会季贤达就想夺他的权力,自然不行。兰太后更不用考虑,倒是皇帝对他一直尊敬抚慰。
“陛下,老臣有罪。万县八百亩田地,是老臣夫人用她带来的嫁妆置办。老臣一心为公竟然疏于这些钱财小事,以至违反国法请陛下治罪。”杨士诚双手抱着笏板,弯腰请罪。
季贤达背手站在台阶上,心里冷笑:倚老卖老。
李慕君坐在高大的龙椅上,面色温和:“杨爱卿为朝廷为百姓,夙兴夜寐废寝忘食,疏于家事情有可原。”
“哀家倒是觉得,杨大人乃是先帝看重的臣子,委以辅政重责,更应该以身作则。如今这样倒是把责任都推到朝政上……”兰太后不紧不慢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既然这样不如杨大人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先把自家的事情理清楚,再来说国事如何。”
这是说自家都管不好,还好意思做一朝首辅呢。杨士诚心里冷哼一声,声音清晰的开口。
“先帝把陛下和朝政托付给老臣,陛下没有亲政之前,除非老臣身亡否则绝不敢耽误一日,以免日后无颜去见先帝。”杨士诚话音一落,撩袍跪倒在台阶下:“陛下体恤,老臣感激涕零,然而老臣是百官之首敢不以身作则?请陛下责罚老臣绝无怨言。”
季贤达面目严肃,但是背在身后的手指轻松地动了动:老狐狸,拿先帝压兰慧贞呢。
“杨大人真要请罪,也该是向摄政王季大人请罪才对,毕竟皇帝还没有亲征。”兰太后坐在金帘后慢悠悠的说道,她相信,贤达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收拾杨士诚的机会。
“请陛下治罪”杨士诚提高声音。
“既如此……”李慕君顿了一下说道“那就没收多出来的三百亩田地,另外罚俸三个月,杨爱卿服不服?”
这处罚实在不算重,杨士诚自然愿意:“陛下圣明。”
“刚才御史还曾问过交税问题,朕想杨爱卿应该都交了吧。“李慕君随意的问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
杨士诚为官其实真心不错,除了恋权好名声喜欢结党外,处事还算公平,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可偏偏……
家里多几百亩地不算什么,一则真是他疏忽,二则朝中好多这样的,可是没交税就太丢人了。
杨士诚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半天才说:“微臣不曾管家中庶务……”
那个七品御史又站出来:“启禀陛下、太后、摄政王,杨大人万县的不曾交税,他堂弟处也只交了两百亩地的。”言下之意有八百亩漏税。
韩一燝抱着笏板垂目,他都替杨士诚难堪。想杨士诚自从金榜题名,二十多年来风光无限,被先皇赞誉看重被新皇敬重,从未有过今日之耻。韩一燝知道杨士诚不是故意要赖掉粮税,那点东西跟清名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兰太后这一招太狠了。
这个杨士诚一生中最耻辱的朝会,最后以他双倍补交所有税粮结束。
天顺宫西暖阁内,李慕君梳洗过后换上便服,坐到自己寝室外的明间炕上,依着炕桌继续看以往的奏折。
季贤达同样梳洗过换上半旧的家常衣服,过来找皇帝。看到安静依坐在炕上的人儿,他的眼里是明净的笑意。
“陛下,你太无趣了”季贤达抽走李慕君的折子。
李慕君已经懒得说他放肆,反正越说他越来劲,因此她连看都没看,另外拿了一本折子来看。
“陛下看这些有什么意思,等不到三年后陛下十八岁,就会有折子等陛下批阅,这会能偷懒还是多偷懒。”
连着两本奏折被抽走,李慕君冷淡的斜了一眼季贤达,自己走去桌边倒水喝。季贤达跟过来,从果盘边上拿起银叉子,扎了块西瓜递到皇帝唇边:“陛下吃这个可甜了。”
说完用西瓜碰碰皇帝的嘴唇,李慕君瞪他。
“来,吃啊。”季贤达好似没发现皇帝生气,举着叉子把西瓜在李慕君的唇间蹭了蹭,还试图轻轻的塞进去“来,啊~”摄政王自己张嘴示范,希望皇帝能轻启檀口。
李慕君气结,抿紧嘴唇怒视季贤达,可是人家一副君子坦荡的样子,眼神清澈明亮,神情没有一丝轻佻猥琐。
兰靖远还在殿外,就看到面向他的摄政王,手里拿着什么要喂皇帝,而皇帝大半个身子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
季贤达眼角余光自然看到了,殿门外的兰靖远。他忽然收回叉子把西瓜喂到自己嘴里,笑眯眯的对李慕君说:“真甜,或者因为沾了陛下的龙泽才能……”
李慕君告诉自己忍耐,自己是男人不能如被调戏的女人般羞愤,其实她是矫正过往,那个男人彼此间会这样。说穿了,她还是心虚,才会被季贤达一而再再而三的吃豆腐。
不说李慕君心里的忍耐,只说外边的兰靖远实在看的心疼,他扬声打断季贤达轻佻的话语:“微臣兰靖远参见陛下。”
李慕君又瞪了一眼季贤达,转过身神色平静的开口:“兰爱卿不必多礼,不知卿家觐见所为何事?”
兰靖远直起身,笑的风清月朗:“京城新来个捏泥人的,手艺特别好,微臣买了些送给家里的弟、妹,想着陛下在宫里难的见到这些野趣的东西,因此给陛下送一些。”
李慕君这才注意到,兰靖远手里抱着一个楠木盒子:“兰爱卿有心了。”
“哼,本王还真是没说错,兰都尉常常寻些这样的玩意儿给陛下,是想陛下荒废学业吗?”季贤达一副长者嘴脸教训兰靖远。
“兰爱卿有心了。”李慕君又说了一遍,示意张来顺过去接住。
兰靖远带点期盼问道:“陛下现在看吗?这些泥人色彩艳丽憨态可掬,家里的弟、妹都很喜欢,不管是把玩还是当摆件都很有趣。”
这些泥人确切说是女孩子都很喜欢,闺中少女闲来无事,喜欢把它们摆弄成一个个心中的故事。
“陛下还要随本王学习如何处理军国大事,兰都尉无事就退下,以后也莫要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耽误陛下。”季贤达一脸严肃冷凝。
“陛下”兰靖远看向李慕君。
李慕君神色平静:“兰爱卿告退吧。”
看着兰靖远慢慢出了天顺宫,季贤达冷嗤“毛头小子,还不知道他们兰家要不太平了。”说完换上殷勤的神色,跟着李慕君走到炕边“陛下觉得杨士诚会怎样报复兰家?”
杨士诚敢跟兰太后较量,是因为皇帝并不是兰太后的孩子。在他看来兰家等兰太后没了,就没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
李慕君不理会季贤达,实际上大多时间李慕君都不理会他,不过他说的话,问的问题都会想一想。杨士诚这个人爱名声得很,当然官做到杨士诚这一步,也只有千古流芳,被史书记载才是他看重的。如今在这样一个浅浅的水沟湿了鞋,杨士诚的怒火可想而知,这报复只怕兰太后不会想到的。
“其实杨士诚应该感谢你。”李慕君淡淡的说完,继续看奏折。
季贤达勾起嘴角笑了,他的君君真的和他心意相通,就比如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季贤达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杨士诚算得上能干,可是若果没有自己压制,他最后慢慢会发展成什么样就很难说。
如今这样杨士诚大权在握,却没有兵权,只能兢兢业业替李氏卖命,最终留下一代贤臣的名声,而到最终也会因为他没有翻天的权利,会被皇帝嘉奖能够善始善终。
所以说杨士诚应该感谢他,只不过杨士诚自己恐怕都不明白,还整天怕自己□□。
季贤达最初回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不能如愿就‘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自小跟老兵油子长大,都是刀口上添血的人,没那么多忠君思想。可是如今君君愿意实现他的愿望,他也愿意做君君手中的刀。杨士诚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既然他要保君君就不能有太大权利,否则第一个容不下他的就是皇帝。
季贤达笑着说:“可惜杨士诚不明白。”说完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兵书坐在炕桌另一边静静翻看。
屋子里静谧一片,唯有偶尔的翻书声。
第27章 较量
李慕君没有想错,杨士诚确实大动作报复回去。一个多月后他忽然发难,直接重罚了好些个兰家一系的官员,其中把兰候的女婿正四品的扬州知府罢官,罪名是纵容父母霸占良田五千亩。这也是杨士诚当初多了三百亩不觉得丢人的原因,实在是他那点不算什么。也许是嫌上次丢人,杨士诚给兰家一系找的毛病都是多占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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