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太后看侄女哭的泪人似得,心里恨得不行。她这侄女当初嫁给二甲第一的传胪算是低嫁,但是侄女婿家富甲一方,本身也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做到扬州知府,也没少孝敬宫里的她和兰候。兰太后还是很满意的,如今却落得家财散尽功名被夺。如果是贪污也就罢了,可那些田产是人家自己有钱买的。
“姑母,人家娶妻还沾岳家的光,可是相公他……”年轻的少妇哭的双眼红肿“他娶了太后侄女侯门贵女,却落得……姑母你让我如何面对公婆相公啊……”
年轻的传胪并不傻,他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妻子。
兰太后恼火不已,杨士诚太把自己当回事,眼里还有没有天家威严?于是兰氏一系开始报复,也巧了兰氏出手还是大半拿田地做文章。
原本还是派系之斗,后来有点私仇的也互相检举,朝中的官员几乎有一半被牵扯进去,到最后连好些地方官员也被牵连。
祥泰元年的下半年,大夏官场最流行的问候是:你家被没收多少田?因为被处罚的官员太多,大家没心思,以至于十月秋狩也被取消。一直到十一月这股风气才慢慢减缓,可能双方气消的差不多了,发现这样子斗来斗去除了自己损失,再没有好处吧。
从七月开始到十一月,李慕君听了太多被罚没田产的事,最夸张有一家竟然有两万三千亩地。当然也有只多几亩的,但是多出千亩以上的大有人在。
“陛下,他们斗来斗去,最后好处都落在陛下这里了。”季贤达摸摸皇帝的手还算热乎,从桌上递了一杯蜂蜜红枣茶给她。
咳咳,那啥这两日李慕君那啥来了。季贤达后来特意找大夫问过,这几日女子都畏寒,最好喝些热乎的生姜红糖大枣茶。可是这样做太明显了,红枣蜂蜜倒是应季不打眼,因此季贤达这几日都盯着李慕君喝这个补身。
李慕君轻抿一口热茶,顿时肚腹里一阵热流缓缓散开。她听了季贤达的话却没有半分喜意,反倒是难得皱眉一脸凝重:开国百年,虽然有律法控制却依然土地兼并严重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季贤达关切的问道。
李慕君又抿了一口热茶,把杯子递给季贤达才开口:“民以食为天”说完他对外间伺候的张来顺吩咐“宣刑部尚书张聪文见驾。”
季贤达把茶杯放到桌上,换自己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心里明白了李慕君的意思。大夏律法不同以往的多了田地控制,就是不想耕者无田,防止老百姓活不下去,以至于民不聊生国发动乱。可是如今……他抿紧唇走到炕边。
“不管陛下想怎么做,微臣都会支持你,别忘了微臣还有三千王府侍卫。”
李慕君无力的扯了扯嘴角,这是要动士绅整个阶层的利益,谈何容易。
“哼,怕什么,这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只要他们乐意谁都得低头听陛下的。否则……”季贤达不在意的勾勾嘴角。
就知道杀杀杀,李慕君对季贤达的想法非常清楚,不过这一次大夏的朝堂怕是要见血了。可是激化士绅和皇室的矛盾是不行的,还是要想法子尽量平稳的达成目的。
“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微臣来有什么吩咐?”听到皇帝 宣召,张聪文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前来见驾。
“张爱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李慕君声音和缓,随手指了指堂下的椅子,继续说“朕如果没记错当年张爱卿也是状元及第,只是当庭跪请父皇希望能入刑部,哪怕做个八品照磨也愿意。”
“当时先皇还好笑的问微臣,放着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不做,为何要去做八品照磨。”说起当年的事,如今年近五十的张聪文满脸留恋的笑容“微臣那时候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当庭斩钉截铁的说‘学生终身只一愿:愿天下人贤者安居,恶者伏法’。”
李慕君忍不住露出笑容:“如今呢?”
如今?张聪文的笑容淡了些沉重了些,不过依然笑道:“微臣不敢说手上过去的的案子,量刑都合国法,但微臣敢说手上过去的没有冤案错案。”
人都要像现实低头,张聪文这样已经是极其难得。李慕君赞道:“所以百姓们都知道刑部有个青天张老爷。”
“微臣惭愧,着实惭愧不敢当”张聪文脸上露出羞色“都是先皇圣明,才让微臣能有今天。”
李慕君吩咐宫人上茶,然后才另开了一个话题:“朕今日召张爱卿来是想问一件事。”
“陛下请问”张聪文连忙站起来弯腰揖手。
李慕君笑笑:“张爱卿坐着说话”
张聪文又行了一礼,才半坐到桌旁,凝神听皇帝问话。
“朕想知道张爱卿可否知道从开国到现在,每年全国有多少案子,能否画一张数量图来。”李慕君大概说了下时间为横轴,数量为纵轴的画法。
张聪文不亏是热爱自己工作的刑部尚书,明白皇帝的意思后当场就画出来了。李慕君也是尤为佩服:“张爱卿竟然把九十三年的案件数量都牢记在心里。”
“微臣是管这个的,只是……”看着画出来一目了然的图,张聪文有些难过“只是明明是太平盛世,君明臣贤,为什么犯案的人越来越多。”
是的虽然不明显,但是能看出来,从三十多年前那条线随着时间的增加,在慢慢上扬。
季贤达用食指敲敲那张图:“想想最近朝上什么事最热闹,张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最近最热闹的是罚没官员多余田产,这不归刑部管,自然算不到刑部的案件里,再说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上扬,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
李慕君慢慢的开口:“土地兼并,穷人无地可耕。”
“可是地总在哪里,他们可以租种。”
“现在的情况还不算严重,大部分百姓还多少有些田地。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算可以租种可是双重征收下,百姓家无余粮一旦天灾人祸,张爱卿以为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哗变、民乱?张聪文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太平盛世,皇上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聚沙成塔,聚水成涓。真到出事才发现就晚了。”
居安思危,张聪文终于回过神:“陛下圣明”
“说起来这次朝堂之乱,似乎没有波及到刑部?”李慕君问道。
张聪文笑的自得:“微臣最恨不守国法之人,因此能在刑部挂上名号的,都是微臣一一查验过得……说起来这多占田地的事现在都没人在意了。”
说完他苦笑一下:“幸亏微臣老古板,这次刑部才能全身而退。”
“别看微臣,微臣家从来奉公守法。”发现皇帝看自己,季贤达连忙表现清白。
张聪文笑道:“正是,镇国公府是京城勋贵中最干净的。”
“如果朕要天下重新丈量土地,核对户户田产,两位爱卿以为如何?”李慕君神色平静的问道。
皇帝话音刚落,季贤达就拱手说道:“这是稳固国本长治久安的好事,微臣身为摄政王一定全力支持。”说完他看向张聪文,这不是小事如果能拉来整个刑部支持最好。
张聪文坐着拱手苦笑:“遇到陛下这样睿智天成的少年天子,是微臣的幸事。可是陛下此事谈何容易,且不说这圣旨能不能发出去。就算发出去,陛下知道这天下有多少富户豪绅。微臣知道山西有一家姓刘的,人称刘山西,他祖上有做过户部尚书的,据说他家的良田有十几万亩。”
季贤达弹弹衣袖:“犯了国法还不服,当大夏养的衙役捕快士兵都是好玩的?”
“陛下还是要三思,这事不但满朝文武反对,天下的富户豪绅更是不会同意。”张聪文皱紧了眉头,这件事太大,搞不好会激起民变。
第28章 较量
李慕君瞥了一眼张聪文,淡淡的说:“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只要百姓安稳天下便安稳。此事乃是大夏之疾,必须趁着还不严重把病根拔了。”
“张爱卿在刑部审过多少案子,难道遇到阻碍便是退却?”李慕君平静的问。
那些压力怎么能和这件事相比,那些事大不了他一个人丢官送命,可这事搞不好会动摇国本。张聪文满脸难色。
“这天下不是朕的,也不是那些富户豪绅的,这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想要大夏再得百年盛世,这件事必须做。”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不管张大人怎么看,本王都会为陛下做成。”季贤达没什么表情的说“北境的三十万大军,随时等候陛下调派。”
张聪文看着皇帝平静的神色,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其实皇帝说的没错,再加上摄政王全力支持。他不能犹豫让摄政王胡来:“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李慕君开口:“朕明白,虽然他们违反国法,但是凭白没收,恐怕难以服众……”
几个人就如何行事仔细计划一番,张聪文便回刑部一一安排,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他们打算安排好,明年开春再动手。
真下了决心张聪文也很激动,这件事虽然会造成大夏动荡,但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更没有想到皇上和摄政王那样有默契,他们互相补充,硬是让这件大事,可以基本不伤国本的进行。为皇帝和王爷默契感动的刑部尚书,不知道天顺宫里皇帝又在赶王爷了。
“季爱卿,你是不是该搬回自己的王府了?”
“王府就微臣一个人冷冷清清,微臣不回去。”
“你可以住镇国公府。”李慕君眉眼清冷。
“把陛下一人丢在孤寂的宫里,微臣于心不忍。”季贤达走近皇帝,握住人家的手。
“天顺宫是天子所居,季爱卿不方便住在这里。”李慕君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往暖阁去。
季贤达跟着:“那陛下就让微臣沾沾这真龙居所的福气。”说完他想到一个占便宜的点子。
李慕君刚进暖阁,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抱起来,转了一圈。
“陛下也让微臣沾点陛下的真龙神气”说完还不要脸的拿自己脸颊去蹭皇帝的:好光好嫩。
“季贤达你放肆!”皇帝怒了“放下朕,给朕跪倒外边去反思。”
“陛下,外边冷微臣跪屋里反思如何?”季贤达抱着人商量。
李慕君一个反肘逼开季贤达:“跪去外边。”
“微臣领旨”很会拿捏尺度的摄政王,走到炕边拿起一个坐垫潇洒的往外走。
李慕君忍了忍对走过去的人说:“那是朕的坐垫。”
季贤达停下回身笑道:“陛下的意思另一边的坐垫是微臣的?”
……当然都是自己的,这样说岂不是自己潜意识里默认了季贤达的入住,李慕君冷着脸:“出去反省。”
心里美滋滋的摄政王,把坐垫铺的正正对着宫门——今儿个没风倒是不必去树旁躲着——撩袍跪下吩咐:“张来顺帮你家王爷把狐裘拿来。”
张来顺抽抽嘴角:我什么时候成你家伺候的了?我家的那是皇上。心里想着,他倒是动作麻利的去摄政王的寝室拿了狐裘出来,给摄政王披上。也没啥可说的,主要是皇帝喜欢罚,摄政王喜欢跪,这正是一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跟旁人没啥关系。
冬天的日子总是寒冷,或者是呼啸的北风刮过枯干的树枝,或者是沉甸甸的阴霾压向大地。新年的时候,一层一层的雪花覆盖了北方大地,称着火红的窗花对联,加上噼啪的爆竹声和孩子们灿漫的笑语倒是很喜气。
当春风吹破河冰的时候,清澈的河水欢快的在晶莹的冰间流过。陌上柳枝泛緑,田野里渐渐有了孩童和农人的身影,祥泰二年开始了。
正月二十五第一次朝会,朝臣们穿着崭新的朝服,三三两两满脸喜色的相互问候新年最后的喜悦。张聪文也笑着和人点头互相问候,只是他心道:你们且最后笑一笑。
山呼万岁过后,身穿蟒袍的摄政王,站在御阶之上开口:“本王在年后收到阳高百姓的万民请愿书,他们说一县百姓家里田地不足十亩者超过九成,不足五亩者超过五成,甚至有两成人家里没有一亩田地。”
季贤达背着手面色严肃的看阶下的众臣:“这么多百姓没有田地,田地去了哪里?”
张聪文抱着笏板微垂双目,阳高县的田地,大部分都被刘山西和其他地主瓜分。这个地方是他选出来,至于万民书则是季贤达派人去组织的。
台阶上的季贤达背着手,继续说道:“我大夏律,民户耕地不得多于五百亩。可是阳高的士绅富豪家里田地过万者竟然有八家,这是置国法于何地?”
满朝文武静悄悄的垂目没人吭声,季贤达看向户部尚书:“程大人,本王命你派人即刻前往阳高,丈量田地,凡是多占的一律没收,然后按每人三亩派给田地不足的农户。”
这高阳确实有些过了,程明举倒是愿意接这个差事,可是……他出列启奏:“王爷,那些多占的也是花过银子买的,不如朝廷定价收回后,由农人自行出钱购买。”
“花钱买来又如何?他们做的本就是违法的事情,不把他们下大牢就是本王仁慈。”季贤达冷笑“不仅如此,你们户部即刻安排人手,丈量全国田地,核查每户数目,多的一律没收按每人三亩分到各户。”
全国?!!满堂文武震惊了,不等他们反应又听摄政王继续说:“我大夏律每户民田不过五百亩,有些人自作聪明一家人,一人开一户,以致十来口之家就由数千亩田地。”
季贤达嘲讽的勾起嘴角,看着阶下的文武百官:“本王敢说,朝中这样的就大有人在。”
这倒是真的,去年满朝的你咬我我咬你,很多官员便聪明的用了这个法子。别的不说就兰候家,用这个法子占了上万亩田地。
“因此我大夏律从今往后需再加一条‘每丁有田不得过百亩’。年满十二男女可算一‘丁’,卖身奴仆不得算‘丁’,民户纳一妾可算‘丁’二妾不算。”
能站在金銮殿上的没有傻子,季贤达话音刚落,底下的群臣心里就晃了一晃。这是把取巧的路子堵完了。他们不知道这一条条约束,是刑部尚书提出来的,皇帝和王爷首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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