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霜道:“我只是把你们每个人说的话都信了一半而已。”她指了指床上的慕容寒,“你不需要找个太医为他治疗吗?都熟得能吃了吧?”
蓝桥摇了摇头,“自从狐妖用金丹为他续命后,每年他都会被雷劈上一遭。只要没击中心脏,便不会有事,睡一晚自会恢复。”
冷如霜静默地凝视他半晌,问:“慕容寒被流放千里,前任国君尚不放心,派遣刺客暗杀他,怎么他妹妹慕容子婷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蓝桥道:“你怎么知道是安然无恙了?娘娘之前也死过一次,不过命大没死成罢了。”
她问:“是何事?”
蓝桥沉默半晌,“你知道广开城门,接纳难民的主张是谁提出来的吗?”
“难道不是阳安君吗?”
他摇了头头,“这个主张,最早是娘娘提出来的。”
“太子生辰,前任国君大宴百官,要求他们携带家眷。慕容将军把八岁的娘娘带入宫中。国君原意考核诸位皇子的能力,出了一道难题。哪知皇子们个个都是草包,娘娘不知避嫌,抢先一步答了上来。
随后国君赏赐给她珍贵的宝石,但她拒绝不受,只提议道,希望国君不要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对内应该仁德宽厚,以民为本,对外一视同仁,打开城门,广纳流民。
再者,趁现在兵强力壮之际,应胸怀天下,开疆辟土,将归雁城的盛世繁华绵延千秋万代。”
此等定国安邦之策,雄心壮志之举,又岂是她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所能拥有?
冷如霜道:“锋芒毕露,不知收敛,必遭嫉恨。”
蓝桥道:“当时娘娘年岁尚小,不知收敛锋芒,情有可原。慕容将军怕她因此横遭杀身之祸,举起酒杯照着她的脑袋兜头砸去。他原本便力大无穷,这一下砸去娘娘半条命。她血流如注,栽倒在地。其实这只是苦肉计,将国君糊弄过去便没事了。偏偏老将军不知为何,又朝娘娘的额头砸了几下,眼见她只剩一口气,一个傻子扑了上来。他牢牢护在娘娘身前,嘴里喊着‘不准打姐姐!’”
“这个人,难道是南宫伦?”
蓝桥点点头,“他比娘娘年长几岁,口口声声喊娘娘姐姐,当时在场的官员无不眼露讥讽,掩嘴嘲笑。随后国君想出了一个让慕容将军生不如死,让娘娘永世不得翻身的损招。”
冷如霜恍然大悟,“他亲笔赐婚,将聪明绝顶的慕容子婷嫁给傻子南宫伦。”
“是。”他神色哀戚,“倘若只是这样,还不足以逼死娘娘。”
“慕容将军是血性男儿,一生想要建功立业,光耀宗门。如今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了一个傻子,这件事无异使祖上蒙羞。慕容世家成了整个归雁城的笑柄。
他回到家后,厉声斥责娘娘,恰好吵醒了隔壁午睡的慕容夫人。
她自爱子被送走以后,便一病不起。她踉踉跄跄地来到大堂,但见爱女满脸血污,泪如泉涌。或许是母子连心,她似乎感应到慕容寒已不在人世,又见慕容将军睚眦欲裂,想杀了慕容子婷,悲愤之下,竟然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她想要以死唤起慕容将军的愧疚,让他往后好好对待慕容子婷。”
冷如霜震惊于她的性如烈火,久久不能言语。
可怜天下慈母心。
“慕容夫人出殡那日,痴傻的南宫伦在太监陪同下,前来吊唁。娘娘不言不语,南宫伦蹲在她面前扮鬼脸,想要逗她笑。娘娘触景伤情,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下泪。南宫伦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最后娘娘万念俱灰,奔出帅府,投河自尽。南宫伦紧随其后,也跳了下去。”
“之后路过的马进忠将两人救了起来。娘娘为何跳河,众人心知肚明。为了堵上悠悠众口,国君放出谣言,是南宫伦的妃子嫉妒娘娘,将她推入河中。当时南宫伦哪里有妃子?可笑的是为了让这个谣言成立,国君又塞给他许多秀女。因此当娘娘及笄嫁给南宫伦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几位妃子与儿子。”
“可怜可悲可叹,慕容老将军去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的女儿一定要恪守本分,精忠报国,不得心怀鬼胎,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可他哪里知道,在很多年以前,他一生鞠躬尽瘁的人,早已安排了一场局,将他的一双儿女,送入黄泉。慕容世家满门忠烈,换得一个差点绝后的结局。”
听完一段陈年秘辛,她道:“太不公平了。”
慕容兄妹做错了什么?
她讽刺地笑道:“倘若天赋异禀也是一种罪,那他们是罪无可赦了。”
☆、谜城(13)
话一出口,她又暗暗心惊。只凭蓝桥三言两语,她心中的天平便向慕容兄妹倾斜。
九千岁是慕容子婷与南宫伦的救命恩人。他这般位高权重全都是慕容子婷给予他的荣耀。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藐视王法也与慕容子婷有脱不了的干系。
慕容子婷还不能洗白。不,应该是慕容子婷有了更大的嫌疑。南宫氏如此对待她,她心中怎能不恨?
她忍辱负重几载春秋,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定是要斩尽天下负我狗了。
如此看来,似乎慕容子婷谋权篡位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但是真的便如自己所想吗?
冷如霜默默地转身走出慕容府,风入衣袖,金云缥缈。腰间的驱魔银铃随风摇曳,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这种特殊的驱魔铃只在妖邪肆虐的时候才会以声示警。
云散雨消,一轮七彩如勾虹桥弯在天际。
街道两旁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致。
“豆腐花,新出炉的豆腐花儿~”老伯一边擦着饭桌,一边扯着嗓子吆喝。
奔波一整日,她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谁能想到冷去尘买一份早点能够把自己送进大牢里。
她摸了摸口袋,眼角一抽。
糟了,钱都在冷去尘那小王八蛋手里。
玄天心宗是清水道观,上到宗主下到扫地童子都是一穷二白,两袖清风。虽然他们的修服放眼四海八荒第一金闪闪,但也改变不了他们本质一个“穷”字的事实。
“仙姑,你在瞅啥啊?” 老伯一抬头便见一个俊俏至极的小仙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小摊位,老心肝儿颤了颤,该不会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冷如霜直直地注视着锅炉中白嫩如玉的豆腐,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真的好饿。
“老伯,来两碗咸豆腐花。”一道似振玉般的声音横空插入。
冷如霜寻声看去,便见一袭长衫洒脱的蓝桥正笑吟吟地瞧着她。
她道:“你怎么不管你师弟了?你还有没有同门爱了。”
蓝桥拉开长凳坐下,拿了勺子舀豆腐花,动作甚是优雅。他笑道:“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死一个同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仙姑的话,我自然是要遵守的了。”
“哦。你慢用。”她神色冷淡地应了,转身欲走,便听蓝桥语气无奈道:“我叫了两碗,你不赏脸陪我一起吃么?咱俩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就算是块冰,也该融化了吧?”
冷如霜落落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纵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记得要保持高冷御姐的形象,拿起勺子,将白玉豆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蓝桥这人不知是什么属性,或许是个话痨。自冷如霜坐下,便喋喋不休,从日常鸡毛蒜皮说起,一直说到他进宫炼丹。
冷如霜默默不语,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蓝桥。”
她从未用如此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语气喊他的名字,是以蓝桥愣了一愣,随即道:“啊?”
冷如霜将吃得干干净净,边缘发亮的瓷碗对准他,认真地道:“再来一碗。”
“......”
蓝桥捂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扭头道:“老伯,劳烦你再来五碗豆腐花!”
“好嘞!”老伯应和一声,麻溜地掀开锅炉,盛起白花花的豆腐,撒上香油、作料,放到两人中间。
葱花拌豆腐,一清二白,鲜香扑鼻。
一瞬间,冷如霜明澈的眼眸仿佛亮了起来。她将瓷碗端到自己面前,顾不得烫,大快朵颐。
这豆腐花的味道和她妈做的真是一模一样!呜呜呜,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她这厢吃得热泪盈眶,那厢蓝桥看得心潮澎湃。
他一定是有病,还病得不清,不然为何觉得这冷艳无双的姑娘如此可爱。
蓝桥斟酌再三,开口唤道:“仙姑。”
“嗯?”冷如霜眨了眨眼睛,抬手将一勺子豆腐花送进嘴里。
蓝桥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起,旋即似下定决心地说:“双修么?”说完后觉得有些害羞,“唰”得打开折扇,遮住自己俊美的脸庞,只余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噗——”
回答他的是一口豆腐汤。
“......”
蓝桥很伤心,很难过,很丢脸。
他背影落拓,头顶一朵不散的乌云,游魂似地荡在大街上。
冷如霜默默地陪他走了半晌,终是抵不过内心愧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啊,我刚才没忍住。”
蓝桥幽幽地说:“你走开,不要理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感受这豆腐花的味道。”
“......”
冷如霜死死掐了自己腰一把,忍住不开口大笑,直忍得五官微微扭曲。路过的行人瞥了一眼,差点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妈,这仙姑好可怕!
路人如实说道。
待两人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她从袖中里拿出一方金白手帕递给他,“你擦擦吧,头发上还有。”
蓝桥神情羞愤地扯过手帕,重重地擦去发上的葱花,这委屈可怜的模样就好像被欺凌的黄花大闺女。
冷如霜再次道歉:“对不起。我方才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笑点低,你下次别再说笑了。”
蓝桥沉声道:“我没说笑。”他忽然神情正经起来,一双星眸静静凝视她,似海深邃,似夜漆黑,让她有霎时间的错觉,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林羡云的影子。
冷如霜错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低低地说:“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和你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
他突然而然地说:“只要在同一个时空,便可以答应我么?”
“不。”她拒绝地冷酷。
“为什么?”蓝桥一脸受伤。
冷如霜忍了半晌,道:“我们才认识两天!”
蓝桥道:“战争年代,哪有时间追求天长地久?先双、修后培养感情才是正道。”
☆、谜城14
方才深情正经的神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风流浪荡的纨绔模样。
冷如霜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客栈走。
蓝桥不疾不徐地跟上,“你同我进宫吧,也好见见慕容子婷,顺便诊治南宫伦的傻病。”
冷如霜道:“我其实一直都想问......”
她欲言又止,吊起了蓝桥的胃口,“你想问什么?”
她续道:“你真的不是慕容子婷的男宠吗?”
“......”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但偏偏要靠才华的蓝桥表示他的心都快被扎烂了。
她最后还是与蓝桥一起进了宫。
月照千阙,星临万户,熠熠生辉
冷如霜跟着蓝桥一步步登上阁楼,但见一名凤冠曲裾的女子伫立在琼楼之巅,眺望繁华富饶的归雁城。
她负手而立,风华内敛,神采无双。
蓝桥行了一礼,道:“娘娘,这是玄天心宗的首席大弟子,冷如霜。”
慕容子婷缓缓转身,微笑道:“冷姑娘倒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这是冷如霜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她。
慕容子婷身材高挑,眉宇英气,肤色白腻,明艳绝伦,额角虽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但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她微微颔首,“娘娘。”
慕容子婷道:“听蓝桥说你们玄天心宗是六合八荒第一宗门,希望你能够竭尽全力治好阿伦的病症。”
“定当全力以赴。”
慕容子婷道:“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你便告知表哥,内政这一块素来是他在管理。”
她道:“是。”
随后他们便恭送她离开。
慕容子婷身边跟着两名侍女,但是看她们的衣服却不像普通的侍女,倒像是有品级的女官。
蓝桥一语道破她所想,“你曾经问我,娘娘杀光了反对她临朝的大臣,是不是无人可用,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的确曾有一段时间,朝中大臣青黄不接。随后娘娘广开科举,任人以贤,无论男女,皆可出仕。不仅如此,她还开办官学,并不是传统意义上达官贵人的子弟才能念的学堂,而是国家出资,聘请教书夫子,给贫苦百姓的子女一个免费的上学机会。”
冷如霜问:“无论男女,皆可入学?”
蓝桥点点头,“娘娘还因为这件事曾经舌战群儒。”
“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些倚老卖老的饱学宿儒拿这个当做借口,不愿意给女娃娃传道解惑,是娘娘义正辞严、引经据典将他们说得哑口无言。也因此,娘娘被誉为‘学富五车,才震王都’。”
如此美丽而又有才气的女子,不该被束之高阁。
怪不得蓝桥这般尊敬她。这样的人的确值得尊敬。
如果归雁城真的交到了傻子手上,这江山注定保不住。
蓝桥道:“我带你去以后你干活的地方。”
冷如霜跟着他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座偏僻宫殿,推门而入,一阵硫磺扑鼻。
殿内摆放着几个等身高的炼丹炉鼎。鼎内火势腾跃,燃烧旺盛。
冷如霜走到摆放杂七杂八材料的桌子旁,随手拿起炼丹药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待嗅到几味丹药,脸色一变,喃喃道:“这是五石散?”
蓝桥道:“是。”
她不敢置信地问:“你给南宫伦吃这个?”
蓝桥摇摇头,“这是我和师弟吃的药。”
她微微拔高音量,“你疯了,吃这个?!”
怪不得蓝桥与慕容寒皆作轻薄打扮,只因过多服食五石散的副作用便是身体燥热,肌肤敏感,轻轻一碰,便疼痛难忍。
蓝桥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五石散的功效?”
废话!
她毕竟来自千年后,自然知晓五石散是什么混账东西。
一群寻仙问道的方士无聊所炼,最后食用上瘾而死的毒、品!
少量五石散可以驱寒、镇痛,然而五石散容易让人上瘾,往往沾了之后便无法克制。过多服用五石散除了肌肤敏感外,还会让人精神异常亢奋,最后出现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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