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百姓自发加入收殓尸骸的队伍之中。
冷如霜也戴了手套弯腰将白骨装入布袋,稍后这些骸骨将被统一送去归雁城的公墓下葬。
正在此时,火光映天,从门口涌进一批官兵。人群自动散开,走出一名月白长衫的男子,眉宇轻佻,雪肤丽貌,但太过妖气。
他逐一扫视众人,轻轻一笑,神色轻狂,“慕容娘娘有令,请阳安君速速进宫。”
残月如血。
这夜注定不太平。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挟持。数个带刀侍卫押送阳安君走远。
冷如霜神色真挚地说:“蓝桥,我给你道歉。我以为世上没有比你更骚包的人了,没想到是我井底之蛙,竟然有人能青出于蓝。”
蓝桥大度地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啦。”
“这妖里妖气的人是谁?”
蓝桥道:“阳安君的政治宿敌——慕容寒。归雁城的军事大权在阳安君手上。而慕容寒负责外交联盟,协助慕容子婷处理内政。因其长袖善舞,巧舌如簧,放浪不羁,被戏称为‘城邦交际花’。”
“慕容寒和慕容子婷是什么关系?”
蓝桥道:“他自称是表兄妹。”
冷如霜奇怪地问:“自称?”
慕容寒朝他们这处晃了一眼,随后道:“清场。”
府邸内的百姓都被侍卫赶了出去。铜门重重关起,贴上封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冷如霜手中还拎着装殓尸骸的布袋,问:“尸体还没捡完,你们这又是做什么?”
哪知这些官兵对她视若无睹,睬也不睬她一下,转身就走。
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一些父母依旧坐在门口默默垂泪。
蓝桥道:“走吧。”
冷如霜伸手拍了拍蓝桥的肩膀,“蓝道长,敢问您这仙丹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四个时辰早过了,怎么我还没恢复原身?”
蓝桥道:“忘记告诉你,不是一下子恢复的。晒一刻钟月亮,长大一岁。”
“......”
阳安君怒斩九千岁与其爪牙的事不胫而走,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义薄云天!”
他们沿街而过,满城皆在谈论阳安君义行,却见冷去尘心不在焉。
自打他见到那妖里妖气的慕容寒,神情便一直不对劲。
冷如霜问:“怎么了?”
冷去尘皱了眉头,“师姐,你没感受到吗?他身上有妖气!”
经他这么一提醒,冷如霜也有所感觉,“似乎是个狐狸。”
凡人怎么会有狐狸气息?
她见冷去尘眉头深锁,拍了拍他的脑袋,“师弟,你怎么会遇到阳安君?”
冷去尘道:“你走之后,又有几个婴灵出现。我虽然害怕,但不忍见他们申冤无门,是以跟着他们走出客栈。哪知他们突然拔足狂奔。我一路追赶他门,最终在阳安君府邸前失去他的踪迹。随后阳安君出门,问我在做什么。我问他城中是否有婴孩失踪,他说手下报告,有官员私下偷渡婴孩贩卖到其他城邦。这事与九千岁有关,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同去。”
“于是我便与他同行,哪知这么巧遇到了你。”
蓝桥神出鬼没,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便又不见了。
国君生辰,庆贺三天。
华灯初上,闹市之中锣鼓喧天。
方才还愁云惨淡的归雁城百姓,此刻却似没事人,又喜气洋洋地投入盛宴之中。
不过是抓了一个大奸佞,又不是兵临城下,他们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眨眼间便已来到客栈。她与师弟道了声“晚安”,便回了房。只觉身心疲惫,向后一仰,摔进被褥之中。
她做起光怪陆离的梦。
归雁城下了一场大雪,掩去地上的累累人头。她孤身在城中行走,沿路伏尸数万,惨不忍睹。
“师弟——”
“蓝桥——”
她放声大喊,无人回应她。
在尸体掩映间,出现一抹黯淡金色,她疾奔上前挖出那人的尸体,撩起长发,待看清那人容貌倒抽一口冷气,那是叶梦笙的脸。
冷如霜从噩梦中惊坐而起,只见桌上蜡泪丛丛。
她下穿戴完毕,推开窗格,放眼眺望。
山色苍翠,云海茫茫,高墙铜城,朱门碧瓦,气象万千,风光无限。
如此巍峨宏伟的归雁城,不知凝聚了多少归雁子民的心血。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国土上,为其不断添砖加瓦,无怨无悔。
“师姐,你起来了吗?”
她思绪如潮,便听门外传来师弟的声音。
“怎么了?”
冷去尘道:“我去街上买早点,你想吃啥?”
“一个烧饼,一碗咸豆腐脑。”
“好嘞!”少年道士活泼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她打了水洗漱,甫一抬眼,便见墙上出现蓝衫一角。
冷如霜放下毛巾,道:“蓝桥,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请教你。”
蓝桥跃下土墙,拍了拍衣袍沾上的灰尘,“我也有事找你。”
冷如霜拿出昨日捡来的白骨,“这骨头上刻有黑色符文,是甚么名堂?”
☆、谜城(9)
蓝桥神色凝重,“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按理说,九千岁已除,婴灵怨气应散,他们的尸骸亦当如烟随风而去。可是昨日仍旧有许多尸骸完好无损,其白骨上皆刻有镇压怨灵的咒语,正如你手中这根骨头。”
冷如霜皱起眉头,“镇压怨灵者另有其人。九千岁背后还有一名主使者。”
蓝桥点了点头,“恐怕这人来头不小。”
九千岁买卖孩童之事从不遮掩,远近皆知。究竟是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利与自由,任其无法无天?
蓝桥的眼神往屋里头晃了一圈,问:“怎么不见冷去尘?”
冷如霜道:“他去买早点了。”
“不好!”他脸色一变,“我第二件事就是来通知你们,千万别去街上晃荡!慕容子婷下了圣旨,命令慕容寒将当日在九千岁府邸上的人都抓起来审问!其中就包括冷去尘!”
冷如霜怒气大盛,问:“他们凭什么抓人?”
蓝桥道:“慕容子婷怀疑阳安君与马进忠沆瀣一气,通敌叛国。而当日冷去尘便在他身边,说不定是赤云城派来的奸细!”
闻言,她气得脱口喝道:“放什么厥词?!他这是杀鸡给猴看?”
蓝桥摇了摇头,“先去找冷去尘吧。”
两人说完便往外去,哪知跑遍整条街道,都不见冷去尘踪影。
冷如霜的左眼皮跳个不停,心下隐隐不安。
蓝桥从远处奔来,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道:“我打听过了……来晚一步。冷去尘被带走了,现在被关在天牢之中,与阳安君比邻而居。”
冷如霜问:“牢狱刑罚这事归谁管?”
“原先是阳安君,他进去了,只能归慕容寒管。”
蓝桥见她眼中浮现杀意,道:“我不建议你去找慕容寒。”
“为何?难不成他也是同行?”
蓝桥沉默半晌,“似乎是的。”
她想问蓝桥究竟有没有看出慕容寒身上的妖气,但想到风笑和的提醒,这个时空不能相信一人,是以转了话锋,“我得先去天牢看看师弟,不然我不放心。你有办法把我弄进去吗?”
“你同我来。”他脸上毫无为难之色,转身带路。
冷如霜猜测这归雁城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是他进不去的。
两人躲在墙角,探出半个脑袋观望。
四个身姿威武的狱卒手按佩刀守在天牢入口。
蓝桥小声道:“我引开他们。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暂时别轻举妄动。在未找到设阵人之前,就算你救出冷去尘,也无法离开归雁城。”
“什么是设阵之人?”
蓝桥道:“我晓得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和城中的百姓都被困在归雁城之中,无法离开这座牢笼,亦无法、轮回转世。我希望你能找出始作俑者,超度城中数万冤魂。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能够破阵的人,可是只有人进来,没有人能够出去。”
冷如霜道:“后世一直派遣搜查队找寻归雁城踪迹。但是派出去的人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难道是因为找到了归雁城,但最后都……”
蓝桥点了点头,神色沉重,“你必须阻止最后的劫难爆发。不然便是重蹈覆辙,将会与我们一起葬身于此。”
两千年来,历史一直不断重演,而他们被困于归雁城,不断经历生存与毁灭。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我无法告诉你幕后真凶是谁,因为我也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他语气涩然,含有无限伤心。
冷如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毕竟一场同行,我会救你出去。”
蓝桥从袖子里拿出烟、雾、弹,猛地往狱卒身上掷去。
“砰!”烟、雾、弹将狱卒炸得灰头土脸。他们“呸呸呸”几声,虎目瞪圆,喝道:“谁在那?”
一人问:“会不会是赤云贼的奸细?”
一人神色一变,抽出挎刀,“追!”
与此同时蓝桥回头交代,“万事小心”,说完便箭一般蹿了出去,将狱卒引开。
天牢内无人把手,待她毫发无损地走到最里头,便见冷去尘与阳安君相谈甚欢。
一个天真活泼,一个谦逊温和,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仿佛两人此刻不是身陷囹圄而是处在高朋满座的雅舍之中。
冷去尘随意一瞥,看到冷如霜出现,眼睛一亮,“师姐!你来救我出去吗?”
冷如霜道:“看你过得这么有滋有味,我也就放心了。”
他灿然一笑,“师姐,大牢条件不错,床挺软的!”
冷如霜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后便走到隔壁牢房。她见阳安君拿了根木枝埋头画着什么,仔细一瞅,原来是归雁城地图。
后者在几个地方打上叉,碎碎念,“这里是要塞,一定得加派重兵把手。”
当真是身陷牢笼,依然心系归雁。
冷如霜干咳几声,打断他的聚精会神,“阳安君,抱歉叨扰您了。我想请问您,对朝中之事是否了若指掌?”
阳安君抬起头来,问:“何事?”
冷如霜开门见山道:“朝中有人会巫术吗?”
阳安君凝思想了想,“我不知他会不会巫术,只知他自小被送去千里之外的常羊山。”
这个他,自然指得是政敌慕容寒。
常羊山是传说中轩辕黄帝斩杀刑天之地,后者含恨而死,导致常羊山怨气终年不散,集聚众多妖邪为非作歹。
冷如霜奇怪地问:“为何把他送去常羊山?”
阳安君沉默片刻,道:“这事乃归雁城大忌。”
“但说无妨,贫道定当守口如瓶。”
英俊的青年皱了老半天眉头,最后开口道:“慕容寒与慕容子婷不是表兄妹而是亲兄妹。
两人诞生之时,天降异象。恰逢有云游道士望气,言两人生在乱世必定为王。观之两人面相,一为虎将,一为君王。千万不能将两人放在一起,否则江山必定易主。
而当年归雁城建都之时,也有望气者云,归雁城始于南宫,终于慕容。
慕容氏乃将帅世家,历代为归雁城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是以南宫国君从未将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之言放在心上。
可慕容世家为表忠心,将五岁的慕容寒送往常羊山上一处修炼之所,任其自生自灭,同时将慕容子婷束之闺阁,不久后便把她许配给……有宿疾的现任国君。”
宿疾不过是傻子的另一个体面称呼罢了,大家心照不宣。
南宫伦是个傻子,怎么也轮不到他当家作主。
于是慕容家就把五岁的慕容子婷许配给南宫伦。
☆、谜城(10)
慕容子婷再怎么聪慧过人,也不能凭借个傻子皇子掀起什么风浪。哪知造化弄人。先帝的几位皇子接连暴毙,最后只剩下傻子南宫伦。
先帝驾崩之时,先后召集阳安君与慕容子婷,一个掌管兵符,一个掌管玉玺。
他神色沉重,“归雁城于阳安有再造之恩。先帝临终前将军国大事托付于我,阳安死不足惜,可如今赤云贼虎视眈眈,阳安不知何时能重见天日,只怕未完成先帝所托,无颜下黄泉与其相见。”
他言辞诚恳,神色悲痛,仿佛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何事。
冷如霜问:“赤云城有何动向吗?”
阳安君道:“说来惭愧,阳安并非将士出身,对带兵打仗一事实不精通。只能马不停蹄加固城中防御。但这十几年来赤云城对外迅速扩张,声势浩大,兵强力壮。他们对归雁城觊觎已久。慕容寒一直游走于其他城邦,不求同仇敌忾,但求赤云攻来之时,能得归雁一臂之力。”
听完这番话,她默了片刻,问:“慕容寒没想过与赤云城建交么?化干戈为玉帛,不是皆大欢喜?”
阳安君摇了摇头,“对于赤云城,他向来主战不主降。若是慕容老将军尚在,可以一战,但是如今的归雁……缺乏良将。”
“归雁城近年来皆与远近城邦互通商贸,是以繁荣富裕,又因政治清明,不兴土木,崇尚和平,是以城中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归雁城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急流勇退,而赤云城选择剑走偏锋,急速扩张。
如今的归雁城在赤云城眼里,不过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
冷如霜还欲再问,便见从天牢入口扔来几粒石子。她道:“我先出去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说完便急急匆匆地往外跑,果不其然,见到蓝桥在外守门。
后者一见到她就拽住她的手往墙角跑,仿佛身后有豺狼猛兽追赶。
冷如霜奇怪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蓝桥道:“来了一大批官兵要把阳安君带进宫中。说是赤云城的使者觐见。”
“赤云城的使者觐见,为何要找阳安君进宫?”
“他们愿意与归雁城建交,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将阳安君交由他们处置。”
冷如霜挑起眉毛,“为何?就因为阳安君斩杀了九千岁?”
蓝桥道:“九千岁不止贩卖孩童,还将归雁城的珍禽异兽低价卖给赤云城。随后赤云城再高价转卖给其余城邦。阳安君斩杀九千岁,断了赤云城一条财路。他们向来睚眦必报,自然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了。听说阳安君下狱,便迫不及待想来踩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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