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刘炯气愤之状已至极点,回头转了剑势劈向一侧旗杆,剑气逼人势如破竹,木制旗杆应声而断:“我乃大行皇帝亲封储君,先帝已逝储君当立,列位臣工谁再有异议,结局有如此杆。”
“恭贺新皇登基,陛下万岁...”
在场众臣见形势已经无可转寰遂跪地叩拜新君,唯有刘坪坚持不跪。吴氏姐弟见大事已成,远远相望会心一笑默不作声。吴念祖暗暗想着原来刘氏皇族平日团结一心,此时也是轻易便能瓦解,刘家的子孙,无论是哪一个,锦衣玉食习惯了,终究还是太过单纯了些。
“至于坪儿,先帝在时曾让你闭门思过,孤不日便要登基,念及骨肉亲情不愿做太绝的事情,你便继续闭门思过去吧,至于御林军,自有人掌管。”
冯嘉到达西北时已是七日之后,一路风尘颠簸又躲避追杀,他将消息递到淳王刘焕处时已经是伤痕累累衣衫褴褛。刘培外出远远相迎,见之这番形状想要接其回去安顿下来,冯嘉婉言谢绝只泪眼汪汪地看着这孤独落寞的父子两个,然后自衣襟中默默掏出了先帝遗诏。刘焕未曾料到当初离京时还是龙马精神的父皇,如今却也抛下他兄弟几人撒手而去。刘焕双手颤抖着接过遗诏,念及父皇舐犊情深不觉潸然泪下,但见那诏书上工整字体赫然可见:
朕以菲德,取尧舜之训,承继皇考之基业,凡十七年余兢兢业业,朝乾夕惕,锐意治平,与民休息。然年岁已高,身体抱恙,今乃复触夙伤,衄血陡发,凭几弥留,殆不能起,有负先考顾托之命。
若夫死生尝理,人所不免,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皇长子刘炳胸襟坦荡,高山景行,然英年早逝,不胜涕泣;皇四子刘焕,聪明夙着,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丕绍伦序,应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大小文武诸臣,皆应协心辅佐,恪遵典则,保固皇图。
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得离开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许擅离职守,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官土官,俱免进香。兄弟大伦,幸社稷只有主;君臣至义,期夹辅以为忠。尚体至怀,用承末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刘焕接过遗诏一时不知所措,当年璠王德行高尚本是内定太子人选,其猝然去世始终是父皇心中隐痛,父皇面上对自己疾言厉色,实则是保护自己远离了朝堂是非。
父皇苦心有如山海,可昭日月。
“殿下一定留好这份遗诏,朝堂匾额之后还有一份同样的以确定真实性,若事情如我们所愿,还望殿下速速回京继承大统。”
“冯将军不知,京城早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刘焕离开京城已久,锐气也便减损了许多慢言道,“太子已在吴氏一门及蒙古汗王那边的助力之下顺利即位,虽说并非名正言顺,若是他能如父皇那般维护大陈百年太平基业,我再折腾这一通又是情何以堪?到时即便获得这个位子,又有多大意义?”
“殿下此言差矣,”只听得内室中缓缓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陆知恩早听到外面动静,便挣扎着下床走出来,冯嘉从未见过陆知恩却依旧被这人气度折服,遂揖手为礼,“太子行事做派殿下看得清清楚楚,恐怕并非明君所该为。望殿下顺应天意,早日回京继位才是。”
“事情尘埃落定,却是让我如何扭转乾坤?我刘焕必不会做劳民伤财之事。”
“京中有郡王坐镇不会出乱子,至于蒙古那边...知恩跑一趟好了,殿下一切安心,知恩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殿下只一切向前,莫瞻前顾后。”
陆知恩轻轻咳着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却心比金坚。他浅浅一笑,这一生与他的小姑娘藕断丝连,终究还是分不开了。
景运十七年秋,刘炯即位为大陈第三代帝君,改元咸宁,同日大行皇帝出殡,庙号太宗,合葬已逝四十余年的孝贤皇后戴氏。
然而争斗,永远都不会结束。
☆、东坡引
此番陆知恩离开西北,刘培也一起跟了来,这个与何时了年纪相仿的孩子一直都是那样勤奋刻苦,即便在路上还是书本不离手。何时了自车内默默揉捏着公子腰背上僵硬的关节和肌肉,见陆知恩坐久了额头冒虚汗便停下来将他身体放在靠枕上。公子自离开长安城又丢了清兮小姐之后,身体一直没有多大起色,即便在淳王那里养的咳喘心痛少些,也不能久站久坐,走路更是费力。
不久前大巴山上传过消息来,孙神医自他们离开京城后自知大限将至,便一直驻留在山上,一个无风的平静夜晚,睡梦中的老人安详离世,一生一无所有而无欲无求。陆知恩听到消息只一言不发地躺了很久,老人家虽一生漂泊但活到这般高寿,无病无灾,了无牵挂,该是喜丧。
而他的公子总是云淡风轻地面对一切,有时候也是无形中坚定了他的内心。
“公子与我讲讲您和公主的故事吧,时了在山庄是总是听师父和师兄他们说得一段一段接不起来,还想听当事人是如何讲来,去蒙古路程遥远,也权当这路上解个闷。”
陆知恩虽然半靠在车壁上,精神倒也不差,微笑着徐徐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都是烟云往事了,到时候说不定我这里没说困,时了倒是要先听困了。”
“时了才不会困,公子的故事在山庄里就是传奇,我这叫近水楼台,到时候跟他们也有的吹牛,省的一个个都欺负我。”
刘培在一旁听着只是笑,笑得何时了竟然窘迫起来,于是安慰道:“那会子我年纪尚小,其实我都是一知半解的,要是知道得多何必麻烦先生,我同你讲来便是。时了兄这一身武艺高强,还能被人随意欺负了啊?”
“以后谁敢欺负我家时了就告诉我,我让师父收拾他们。”陆知恩笑着呛咳起来,却只是微笑着不多说话,弄的何时了在一旁手忙脚乱地递药过去。还是个孩子,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有时真是滑稽可爱。
“公子这时候身子才刚刚有起色,应当好好将养才是,时了不该打扰公子。”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上千的日夜过去,原本的执念却还是放不下。陆知恩咳喘渐渐压下来,接过茶水轻抿一口,心脏处的抽痛着实让他很难开口讲出话来,且道:“不几日时了便能见到公主了,我的故事怎样,到时候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也是,公子脸色很差,还是躺平身体睡一会儿吧。”何时了扶着他身子缓缓躺下,如母亲拍打婴儿一般轻拍着他的公子身体,使他睡意渐渐浓郁起来。
“先生...”
“先生的字迹真好看,缨儿若是能写这样一手好字便知足了。”
“先生身子不爽我便改日再来,且躺着休息不要起身,一定记得好生服药,饮食也是要多加注意,否则缨儿可是不依的。”
“先生穿这衣服真好看,嗯不对,我的先生穿什么都好看,缨儿都喜欢。”
“嗯...先生若是向父王母妃求得,缨儿便嫁得。”
“缨儿这就走了,先生保重。”
刘培见陆知恩睡意越来越浓,将锦被拉上去些盖住他整个身子。气候已经冷下来了,草原之上牧草一岁一枯荣,偶有树木也是一片扑扑簌簌落下的叶子将天地间染成金黄。他常年的体质就是这样阴冷,生着病愈发畏寒,出门在外病势更是雪上加霜。
少女甜甜腻腻的香气一时萦绕在陆知恩梦中久久不去,这季节淳王府的桂花又快开了吧。我的小姑娘啊,我来找你了,先生就是想要来看看我的小姑娘长大之后的样子,看着你现在过的幸福,汗王能对你百般的好就知足,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已经不做任何的要求,顺其自然便罢。
此去经年,睽违许久,别来无恙。
陆知恩执意未让何时了跟过来,刘培见他身体还未复原便欲一路扶着他。脚步缓缓接近汗王大帐,陆知恩突然甩开他手臂用力直立起身子,昂首挺胸进去。这并不是能让他展现脆弱的时候,汗王的欢迎宴会,谁知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而他这样秘密来到这边累累若丧家之犬,又同王妃有那样一层关系,更是万万不能露出什么马脚。
“先生还好吗?身体不舒服便不要硬撑,我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刘培眼中饱含关怀神色,陆知恩回望过去以示自己还好。第一面便推脱自己身体不适并不是该有的礼数,且还要见见他的小姑娘的。走之前何时了叮嘱服过药,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当可以撑得下来。
如缨也在丈夫相携之下缓缓走进帐去,时节快至十月草原寒意更重,因此她及地的华丽衣裙之上竟沾染了水珠,回首见钟灵自后方也带了两个打扮得同样雍容华贵的孩子进来。吉达吉雅见帐内有生人有些害羞,如缨顺着两个孩子目光望过去,便见到了一袭郡王服制的弟弟刘培。
刘培携陆知恩单手放在胸口处,鞠躬以示行礼。陆知恩不经意间露出的几秒钟病态就这样映在他的小姑娘眼眸中,接着恢复了正常,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个再健康不过的人。小缨儿当时便想要上前去抱抱他,而在如此场合下却是再也不能够,只惊喜地喊了弟弟一声:“培儿!!!”
“姐姐这些年在这边过的好吗?父王母妃,还有培儿都很是想念你。”
必勒格见她二人姐弟情深,又见一侧陆知恩虽病体孱弱却硬撑着精神,一时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遂转了话题:“你姐弟两个有的是时候叙旧,丫头你的先生也来了,不见过先生吗?”
“知恩见过公主殿下,一别数年不曾相见,公主可还安康?”
原来再见面,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了几个字的问候而已。他的小缨儿早已为人母,身材比离开他身边时更加结实了些,看来这几年过得还是幸福的。陆知恩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望向他的小姑娘,努力控制着即将溢出的泪水,心中实则已经是波澜万丈。
“我家丫头见到故人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年轻的汗王笑着抚上如缨云翳一般的发髻道,“各位一定都饿了,今日不谈正事也不拘礼节,权当自家人宴饮,都入席吧。”
“我蒙古不比南朝,酒水饮食都更加粗犷些,还望郡王与陆公子不要嫌弃才好。”必勒格说话间切下半条羊腿,并不看向坐在下首的刘培,虽然并无轻视的字眼,语气话音中的傲慢却是喷薄欲出。
“汗王如此说便是轻视了我等,虽说南朝物产丰富,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汗王这话却是严重了。”刘培也是不露声色地向那首座上的主人说话,凌厉而不失尊敬。
“郡王该称呼我一句姐夫才对,本是一家至亲,如此看来却是我王庭照顾不周。郡王公子远道而来却还未饮下一杯酒,是我的疏忽,本汗该敬二位一杯才对。”
必勒格离开座位绕到二人面前来,侍女见汗王神色会意地为客人斟上酒水。如缨见状刚想起身,却看到弟弟忙起身来按住先生即将擎住酒爵的右手,转而向汗王开口:“先生身体有恙不宜饮酒,若是汗王有兴致,刘培愿陪您一醉方休,先生的这杯,还是我代饮就好。”
“郡王如此说来,倒是显得陆公子看不起我了不是?本汗不能落得郡王一句姐夫,陆公子再不给我这个薄面,我王庭众位兄弟都在场,今后本汗还有何颜面号令他们。郡王聪慧,可说是也不是?”
草原之上男子大多好武,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当年昆越汗王四殿下虽地位尊崇,而因身体原因不能习武,即使文学韬略样样不输别人,还是受尽白眼愤愤而亡。此番情状之下,众人皆欲看陆知恩的笑话,若是不能饮下这杯酒,之后一切事情便都再无可能。
“培儿莫要如此,”陆知恩手执酒爵用力站起身来面色一白,他控制着突然的头晕缓缓答话,“汗王今日兴致高涨,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这杯酒我是该喝的。”
陆知恩端起来一仰脖颈饮尽杯中酒水,多年不曾饮酒,烈酒入喉激起喉咙中一阵甜腥,本来就是抱病而来,他感到自己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知恩不胜酒力,还望汗王与诸位将军不要笑我才是。”
“陆公子好胆量,这酒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莫说是您这样的文弱公子,就是擅长饮酒的人第一次饮也是要缓好久才行,可见您也能与我草原勇士相匹敌了。”
经此一事,山庄公子算是在草原立威,陆知恩坐下后脸色已经是难看到极点,默默抽出锦帕,抬袖遮住面颊便吐出一口黑血。刘培坐在一旁,看得异常心惊胆战。如缨一腔愤恨难以表达,坐于上位眼中布满血丝,看向丈夫的目光已经快冒出火来。
陆知恩回到自己住处去连续几个时辰咯血不止,自知睡过去便很难再醒过来,用力清醒着,已是百感交集。
☆、阳台路
“母妃这样梳头真好看,吉雅可从来没见过,以后我也要梳这样的头发。”
钟灵巧手,将如缨平日一股股编起的辫子解开,挽成汉族女儿家的发髻。精致的桂花白玉簪固定在如缨堕马髻之上,与一旁垂下的粉白珠花相得益彰,配以自然的妆容更显得这小妇人面若桃花。侍女自帐外持了乳白色绣花的汉家衣裙进来为王妃更衣,小女孩总是喜欢美丽的事物,母亲换好衣裙一个回眸,将一侧乖乖坐着的吉雅看得惊在原地。半晌之后,这小女孩才拍拍脑袋想起了答话,甜甜地夸奖起来。
如缨虽面上不显山露水,却也是慈爱地抚着女儿额头,轻声开口:“等吉雅长大一点有了很多头发,也让钟灵姨姨给你盘好看的发髻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吉雅一定好好吃饭,才不学哥哥吃到一半就往外跑。”
“对哦我们吉雅是乖孩子...”
必勒格抱着吉达方骑马归来,进得帐子见小妻子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自从多年前离开大陈归来,这样的丫头他再也不曾见到过,仿佛当年那个在南朝宴席之上巧舌如簧的小郡主又回到了眼前。而转念一想却是难受到无以复加,几日前为刘培陆知恩举办的宴会之后,他的丫头便怄气再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听说陆知恩因为那一杯酒当晚便是咯血不止。丫头这样装扮并不是给自己看的,果然他在丫头心中的分量,还是比不上她的先生。
钟灵唤过吉达吉雅两个,带着他们离开王妃大帐,仅仅留这小夫妻两个。公主待她一直如亲生姐姐,宴会后她也便劝了她的小公主很久然而无济于事,这小夫妻之间的矛盾,还是留他们自己解决为好。
而必勒格早就心中有数,以他的丫头之聪明睿智,南朝的事情,她父王的事情,该是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丫头这样子,是要甩脸子给我看吗?”
“必勒格,我想我已经早给足你颜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你明明知道先生的身体状况并不能饮酒,还拿出那样烈性的酒水。那酒的性子能放倒一头牛,你都受不了的何况先生,你是不信我吗?”
“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并无此意。只是我若不那样做,如何在人前立威?”必勒格用力扯住妻子袍袖,目光放向远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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