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继迁眉毛一挑,邪笑着说:“年纪轻轻就守寡,也难怪。”
正这时,门口闪进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那老板见姑娘进来,忙讨好着赶过去说道:“姑娘来啦,您要的糖蒸酥酪刚出锅,小得这就给姑娘拿去。”
“慢着,”李继迁手下的高个子忽然叫道,“老板好会做生意啊,我们要的糖蒸酥酪等了这么久还没上,怎么人家一来就有了呢?”
老板忙赔笑说:“客官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小店的常客,每月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小店要一份糖蒸酥酪,所以...所以小的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我不管你常客不常客,我就知道先来后到。我们这先来的还没上,她这后来的就得等着!”那人依旧不依不饶。
见老板有些语塞,姑娘冷眼瞥了一眼李继迁三人,淡淡说道:“刚才老板说了,这糖蒸酥酪是早就给我预备好的。若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在先,你们在后。”说罢那姑娘也不看三人,只对老板说:“快去给我拿来,主子还等着呢。”
稍矮的一个随从见这姑娘目中无人,不禁恼火,起身叫道:“你这丫头,横得很嘛啊!”
那姑娘见这三人皆身着骑装,蓄髡发,面色黝黑,留着满腮的胡子,打扮粗矿不羁,便知他们不是上京的契丹贵族,更不是汉人。不禁轻蔑地冷笑说:“出了草原到了这上京城,就该学着些礼仪,这般张牙舞爪岂不叫人笑话。”
矮个子听了这话气得火冒三丈,欲上前动武,却被一旁的李继迁喊住。
“这位姑娘,”李继迁盯着她笑问,“你是汉人?”
那姑娘见他虽服饰与另两人无恙,但双目似剑,神色沉稳,知道他是个头目,却还是冷面答道:“与你何干。”
李继迁继续笑说:“自然与我无关。只是,你既然瞧不起草原人,却为何给草原人做奴婢呢。”
“你——”
这时老板从厨房跑了出来,见几人僵持不下,忙将手中的陶瓷罐子递给那姑娘,谄笑说:“让姑娘久等了。”又对李继迁三人说,“三位客官,您的糖蒸酥酪马上就端出来,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姑娘端着罐子,狠狠瞪了眼李继迁,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姑娘,”李继迁将那姑娘叫住。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目光却透着凶狠,“你记着,我这张牙舞爪的草原人也许有天也会做你的主人。”
☆、党项之狼(二)
李继迁在上京逗留五日后,终于入宫。他身着素服皂带,在礼官的带领下先至涂殿向景宗灵柩举哀、上香、叩拜,又至南殿拜见皇上。李继迁踏入南殿,只见北南两侧分列着几名大臣,年幼的辽国皇帝身着素袍向东而坐。衮冕前的珠子遮住了他的半个面孔,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能隐隐感到一股深沉的帝王之气。而在皇帝身后,是一片安静的白色珠帘。李继迁知道,珠帘后坐着的就是辽国实际上的掌权者——萧太后。
“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向大辽皇帝、承天太后告哀!”连奴高声说道。
“臣李继迁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李继迁注意到,说话的不是皇上,是帘后的太后。太后的声音很年轻,很好听。
“臣谢皇上、太后隆恩!”李继迁随声起身,不觉有些放松。他抬起头直视着皇上,实则却在盯着帘子后面那双神秘的眼睛。
“回皇上太后,臣想更正一个错误。臣不是什么定难军节度使,定难军节度使李继捧此时正在汴梁喝着美酒,抱着美人呢。”
帘后的太后问:“怎么,你不想做定难军节度使?”
“不想。定难军节度使是宋国皇帝给的虚号,只有李继捧那样的无耻小人才稀罕。党项人只要自己的土地,不需要节度使。”李继迁傲声说。
帘后的太后似乎笑了笑。
“如此,你只身来到上京,就不怕本宫绑了你,拿去和宋国皇帝做交易吗?”
“哈哈,您不会的,太后这样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臣的价值无可交易。而且——”李继迁盯着珠帘,脸上挂着邪笑,“而且就算太后您这样做了,臣也无怨无悔。落在太后这样的美人手里,臣心甘情愿。”
“放肆!”韩德让见李继迁出言不逊,不禁怒斥。
“呵,这位自然就是传说中辽国第一忠臣韩德让,韩大人吧。”李继迁挑衅地看着韩德让调侃说。韩德让听出他话外有话,却又不能点破,只得怒视他。
李继迁正得意着,忽然听见太后说:“李继迁,你五日前就到了上京,却不入宫,而是找了家客栈住下,是在打听什么吗?”
李继迁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从帘子后面传来的声音虽然波澜不惊,却句句如箭。李继迁暗惊,太后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迹的,难道…难道自己的进入辽镜的全部行踪都在她的掌控下。想到这里,李继迁不禁头冒冷汗。
“你有一句话说的对,你的确对于本宫很有价值。但如果你认为因为这样本宫就不敢把你怎么样,那你就错了。”帘后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李继迁,今日你来吊慰先帝,却欺我正经丧主之痛,帝幼母寡,在这里胡言乱语、出言无状,本宫怎能容你!来人啊,把他给本宫绑了!”
“是!”萧怀义得令,带着两个侍卫瞬时将李继迁制伏。李继迁这才反应过来,他本想反抗,可萧怀义的刀就抵在自己脖子上,而他进殿前就把兵器卸了去。再看殿外,自己的两个属下早就被辽兵五花大绑。李继迁被强摁着跪下,他后悔自己大意忘形,但还是挤出笑容,一边挣脱着双手,一边故作镇定喊道:“呵呵,太后...太后可想清楚了,臣死了不要紧,可是...可是您不会希望大辽因为臣一时口快就…就失去一个同盟,多了一个敌人吧。”
帘后发出冷笑:“李继迁,你应该知道,我们草原人向来不惧怕威胁。大辽连宋国都不曾放在眼里,何况是你这样四处为家的党项流民呢。这个时候,伶牙俐齿是不管用的,怀义,先给本宫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李继迁大惊,只见萧怀义从腰间掏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弯刀。他认得,那是草原人切割牛羊肉最锋利的工具。看着弯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李继迁有些惊慌,情急之下大声叫着:“太后,我…我与先帝有约在先,您…难道…难道都不顾先帝的...先帝的遗愿吗?”。
却听见太后大呵一声:“住口!你在先帝灵堂出言不敬,居然还有脸面跟本宫提先帝。先帝若知你是此等小人,也许当初就结果了你。怀义,动手!”
李继迁惊慌失措,他抬头四望,见身边的大臣都冷眼看着自己,而八岁的幼帝脸上毫无惧怕之色,甚至...甚至还有一丝笑容。
“太后恕罪!臣知错了!”就在萧怀义的刀划过李继迁的脸颊时,他突然磕头喊道。
“太后,臣...臣...进宫前贪了几杯酒,说了胡话,臣罪该万死。请太后恕罪,请皇上恕罪。”李继迁虽然磕头求饶,但语气中仍能听出一些愤恨。
见萧怀义停下手中的刀,李继迁偷偷抬眼望去,却见帘后一点动静都没有。正奇怪着,珠帘被缓缓掀开,太后走了出来。李继迁不禁愣住,他没想到,刚刚那个要割了自己舌头的太后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妇,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太后身边的侍女竟然就是那天在客栈与他们拌嘴的姑娘!
阿离见李继迁盯着自己,不禁将头微微侧到一旁。萧燕燕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只盯着李继迁问:“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我..我说…...”李继迁忙复低下头,“回太后,臣说,臣知错了。臣刚才说错了话,恳请太后恕罪!”
萧燕燕微微一笑:“我以为李继迁李大人是怎样一位好汉呢。只是,现在知道错有些晚了吧。怀义,动手。”
“太后!”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李继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因此他吞下怒气,忙低声说道,“太后,臣愿将功补过。臣有一言,请太后听完再割了臣的舌头也不迟!”
萧燕燕知他求饶心切,却看向身边的皇儿,问道:“皇上怎么看?”
耶律隆绪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说道:“母后,儿臣倒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既然皇上这样说,李继迁,你说吧。”
“这,”李继迁试探地望着萧燕燕,“事关重大,臣恳请...只对皇上和太后单独进言。”
萧燕燕迎着李继迁狡猾的目光,半晌,嫣然一笑,对殿下的众臣说:“你们都退下吧。怀义,松绑。”韩德让虽有些不放心,但见萧燕燕目光坚定,只得和众人一起退下。
李继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看着众人一一离开,神色又恢复痞气。
“现在可以说了吗?”萧燕燕坐在皇上身边,问道。
“回太后,在这之前,请容臣再次向太后表达臣的仰慕和钦佩,您是臣见过的最冷静,最果敢,当然,也是最美丽的女人!”李继迁面带微笑,微微颔首。
萧燕燕默不作声,但盯着李继迁的目光又变得凌厉。李继迁见状,忙说:“臣要说的是,就在臣出发来上京之前,宋主派李继捧劝臣归附宋国,并许臣以高官厚禄,臣预备答应他。当然,您应该能猜到,这自然是诈降。等宋军放松警惕的时候,臣就会趁势出击,收复夏、银等州!”
萧燕燕故意问道:“你说完了?不过,这对大辽有什么好处呢?”
“据臣所知,宋国皇帝从来没有放弃北伐的念头,而且他很有可能会在此时趁机再次出兵。当然,倒不是说大辽敌不过宋师,只是若臣能够在宋军后方给他制造一些麻烦,辽军的胜算不就会大一些吗?”
李继迁的话正说道了萧燕燕心里,但她不露痕迹,反而摇头说:“本宫不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宋人为什么会相信你的诈降,你又怎么证明你可以扰乱宋军。”
李继迁是极其自负的人,见萧燕燕质疑他的实力,不禁急得上前一步,说道:“太后有何不放心。我从夏州逃走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十余人,如今归附我的人马已经过万,单凭这点我就有信心可以收复夏州。那李继捧是个愚蠢至极的家伙,我完全可以让他说服赵光义相信我是真的投降。若没这点本事,我如何可以活到今天。”
李继迁得意地望着萧燕燕,却没想到她冷冷地说:“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将功补过,本宫不感兴趣。”
李继迁惊讶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到萧燕燕问:“还有吗?如果没有,本宫还是要割你的舌头。”
李继迁的额头上渗出汗珠,胸口也因为着急而微微起伏。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本想逼她帮助自己收复故土,可谁知道如今竟连性命也保不住了。见萧燕燕的目光越来越凝重,李继迁自知已无后路可退,心一横,跪了下来说道:“太后,几个月前,臣与先帝有缘一见,那时臣已有归附之意。今日...今日臣得见太后,更相信大辽才是天下共主。臣...臣愿意带领党项追随太后,听从圣主调遣!”
“我凭什么相信你?”萧燕燕问。
李继迁瞪着萧燕燕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这样吧,”萧燕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你刚才说要诈降宋师,趁机夺取夏州,也许本宫用得上这个主意。若你真能做到,本宫不仅会视你为上宾,还会助党项夺回旧土。”
“好!”李继迁红着眼睛,“太后说话可算数?”
“君无戏言!”
“好,”李继迁站起身,“那就请太后等着好消息吧。”说罢李继迁向萧燕燕和皇上颔首一拜,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处他却忽然站住。
李继迁转过身,狡然一笑道:“太后,臣若做到了,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臣想向太后求亲。”
萧燕燕先是一愣,旋即微微一笑,说道:“若是一家人了,本宫当然可以许配你一位公主。”
“不,”李继迁仰起头,盯着阿离,目光不寒而栗,“我要娶她!”
☆、高丽生变
阿离惊讶地盯着李继迁,她本想马上拒绝,可是太后皇上都在跟前,她只得忍住怒气盼着主子不要答应。萧燕燕审视着李继迁,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意,因此只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吧,还是等李将军凯旋归来后再说吧。”
李继迁嘿嘿冷笑一声,仿佛成竹在握,转身离开了北殿。
看着李继迁走远,耶律隆绪向萧燕燕问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母后昨日还跟儿臣说,李继迁的党项是我们一定要拉拢的势力,可为何母后刚刚却似乎对他不以为意呢。”
萧燕燕正色道:“正因为李继迁以为大辽需要他,所以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皇上,你要记得,永远不要让敌人知道你的真实意图。一旦敌人以为掌握了你的弱点,就会利用它来牵制你,就像李继迁这样。大辽需要他,但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辩者攻心,谁先露出心意,谁就输了。母亲要让李继迁知道,是大辽在助他,而不是他帮我们。”
萧燕燕见耶律隆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笑说:“连奴,伺候皇上去用膳吧。”
耶律隆绪拜别了母亲,走到门口处,却忽然回过头,问道:“母后,你会把阿离姑姑嫁给李继迁吗?儿臣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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