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汐朝吸了吸鼻子,没吭声,任由明小侯爷将她拉走。二人随意走着,一径走到了书院的后山。
书院占地甚大,咸州山多,远山书院又是靠山而建,四面环水,景致自然远非寻常学堂可以比拟。光是假山亭台、庙宇楼阁便已然是目不暇接,一步一景。
赵苑是个脾气很固执的小古板,深信来书院就是为了好好读书。遂总是一副心无杂念、清心寡欲的样子,甚至连赵汐朝也时常顾及不到。
书院的夫子们一个个迂腐刻板,说的话是又冗长,又繁琐,当然,也十分莫测高深。反正赵汐朝是听不懂的,她志不在此,来此处也不过是想跟赵苑离得近些,日后也能多亲近亲近。
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啊,赵汐朝从前觉得书院的夫子们器重赵苑是好事,他这才刚来书院不久,藏书阁已经有一小半的书留有他的批注了。就连文章也时时被夫子们拿出来,给众人观阅学习。
宋先生是个很刻板的老头,他瞧重了谁,势必要把谁也雕琢的同他一般刻板。很不幸的是,赵苑就是头等人选,也是一等一的小古板。遂赵汐朝今日瞧见赵苑动手打人,也是十分意外的。
明小侯爷一直默默的注视着赵汐朝,见她垂着头闷闷不乐,便刻意岔开话题,温声道:“怎么,你还在想书架是被谁推倒的事儿?”
赵汐朝回过神来,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不是李淮干的,那以后我还是得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会在我身后放支冷箭。”
她叹了口气,两手背在身后,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闷闷道:“这害我也就算了,还跑去害我哥。我哥他跟我不一样,他这么聪明,学院的夫子们都很器重他,就连隔壁女学的师姐师妹们,也时常过来找他。我啊,以后怕是要给她们挪挪位置了,根本也没我站脚的地方。”
明小侯爷抿唇,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你到是很能替你哥哥考虑,可我怎么听说,赵苑是赵府的继子,而你是府上的远房亲戚。你们到像是从小一起长大似的,感情也着实亲厚。”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生怕明小侯爷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赵苑是赵府继子的事儿,在咸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稍微找人打听打听,便知事情始末。傅青大大咧咧的,对找寻堂兄的事儿,一向不放在心上。可明小侯爷却是不同的,明小侯爷亲妹同赵苑指腹为婚,若赵苑没出意外,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商议亲事了。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既不能确定人已经死了,也不能确定人还生还。明国公府又是名门望族,同傅家祖上私交甚深,自然不会轻易毁婚。
换句话说,若是明国公府突然毁婚,那岂不是间接诅咒傅言已经死了。到时两家脸上都不好看,到不如等到傅家亲自证实,也好维持两家的关系。
如此,赵汐朝是很能理解明小侯爷的,只怕此次来咸州,读书是假,暗地里寻找傅言才是真的。
只可惜,傅言到底生得何等模样,莫说是明小侯爷了,就是傅青也记不得了。也难怪时至今日也认不出来。
赵汐朝深觉有愧,连明连的脸都不敢看。生怕自己一个藏不住,再把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弄丢了。
如此,她只说自己就是喜欢跟赵苑在一起玩儿,其他的只字不提。借机往前走了几步,明连哪里知晓赵汐朝的心思,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这书院后头有一片树林,寻常鲜少有人来,一眼望过去火红一片,竟然全部都是枫树。赵汐朝喜欢这种颜色,伸手摘了一片,对着阳光枫叶上如同渔网般的脉络清晰可见。上面有个绿豆大小的洞,她坏心眼的透过小洞去看明连。
入眼的先是俊逸光洁的下巴,再往上是微微向上扬起的唇角,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睛。此时此刻,他微垂着头,凝眸微笑着回望赵汐朝,微风轻轻一吹,额前的碎发扬起,竟比身后这漫山遍野的枫树还要好看。
赵汐朝心里一个咯噔,她从前觉得赵苑已然生得十分好看了。比起她二叔家的四个哥哥,真真是甩了十八条街。如今再瞧瞧明小侯爷,才知深得上苍眷顾的,其实并不只有赵苑一个。
这个明小侯爷年纪轻轻就有爵位加身,家世地位更是远非寻常人家可以比拟的。若是前世的赵苑再努力一下,也许能超越明小侯爷也未可知。可现如今赵苑却只是豪商巨贾家的继子,身份地位同明小侯爷天差地别。
细细想来,她明知赵苑的身世,却一直瞒着他,不肯如实相告,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是自私自利又很无耻。所幸,赵苑他自己不知道,若有一日时机成熟,赵汐朝自然愿意让赵苑回归本位,只是不知那时是什么光景了。
有些感情就是很奇怪,明明只是把他当成大腿靠山,明明仅是继兄而已,可每次瞧见有姑娘千方百计的往赵苑身边凑,赵汐朝总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旁人生生抢走了。
况且,他早就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的爱慕之情,说来也十分可笑。
明小侯爷抬起手,从赵汐朝发上捏下一片落叶。许是这动作过于亲密,赵汐朝忍不住微微往后躲了躲,明连便笑道:“你到是挺害羞的,你我如今也算是朋友罢,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说罢,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轻轻抬起赵汐朝的手,放在她手心里。这是一块通身碧色的玉佩,观成色毫无瑕疵,该是极上等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明”字,右下角是明国公府的印记,玉佩下面缀着明黄色的穗子。
赵汐朝唇动了动,到底也没说出拒绝的话。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玉佩啊,这可是明小侯爷送的,她前世虽没什么见识,可也知这种玉佩该是府上的通行玉佩。
明小侯爷送她这个,莫不是想……莫不是想邀请她去明国公府小住?
赵汐朝将玉佩攥得紧紧的,笑眯眯道:“这不太好吧?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多不好意思呀!”
明小侯爷轻笑道:“平时随身戴着的,你喜欢便好,日后若是遇见什么困难,尽管让人拿着这玉佩找我。”
赵汐朝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关键,询问道:“哎?你这是要回京城了吗?不读书了?”
“前几日从京中来了书信,家父令我带傅青回去了。日后……大约不会再来咸州了。”
“原来如此。”赵汐朝点头,提溜着玉佩的绳子,笑眯眯道:“那多谢明兄啦!”
明连也笑,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色,见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同赵汐朝一同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正巧遇见前来寻妹的赵苑。
赵苑大约是才应付完了荷惜,手里还攥着一卷书,一见赵汐朝的面,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凝眉道:“阿朝,你过来,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回家。”
赵汐朝撇了撇嘴,偏头同明小侯爷说了几句,这才慢吞吞的往赵苑身边挪。她人还没走过去,赵苑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走上前几步,攥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对着明小侯爷轻轻颌首,不容分说的拉着汐朝就走。
赵汐朝活了两世,甚少见到赵苑如此严肃的时候。一次是前世赵苑脱离赵府的时候,一次是他坐在高台上亲眼瞧着赵汐朝被人斩首的时候,还有……现在。
她手腕都被攥疼了,挣了两下没挣脱开,索性就站着不动了,结果险些被赵苑顺着地拖。
赵苑回眸,瞪了她一眼,道:“快点走!腿被绑住了吗?”
赵汐朝咬唇,委屈的鼻尖都酸了:“到底怎么了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赵苑将手松开,侧过脸吐了口气,淡淡道:“没什么,是我失态了,对不起。”
顿了顿,他转过脸来,两手按着赵汐朝的肩膀,满脸严肃道:“汐朝,你听话,离那个明连远一点,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
赵汐朝愣了愣,下意识道:“不是啊,明连他人很好,学问也好,为人宽厚温良,是个很好的人啊。”
赵苑紧绷着脸,吓唬她道:“汐朝,你是个姑娘家,你要知道明连是男人,而你是个姑娘。他摸你头发,你自己为什么不知道要躲?他在占你便宜,你知不知道?”
“……”赵汐朝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他摸我头发?你看见了?”
赵苑侧过身子,矢口否认:“我没看见。”
“不,你肯定看见了!”赵汐朝绕到赵苑身前,皱着鼻子道。
“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赵汐朝昂着脸,笑盈盈的问他。
赵苑道:“重点是他是男人,而你是个姑娘。”
赵汐朝立马反驳道:“是啊,我是姑娘,明连是个男子。”她伸手轻轻一拽赵苑的衣襟,踮起脚尖昂着脸同他对视,“可你也是个男子,荷惜也是个姑娘!”
“…………”
赵苑抿唇,伸手一推赵汐朝的额头,将距离拉开,往前走,“牙尖嘴利,懒得理你。”
赵汐朝亦步亦趋的跟上,从后面抱住赵苑的胳膊,笑嘻嘻道:“说嘛,你是不是跟踪我跟明连了?”
“没有。”
“我不信,你肯定跟踪我们了!你还不承认……荷惜呢?你把她抛下,然后去追我了?”
“没有。”赵苑将赵汐朝推开,她立马又歪了过来。他再推,她再歪过来。一来二去赵苑总算是被赵汐朝锲而不舍的精神打败了。
行至门前,赵苑突然驻足,伸出右手,淡淡道:“把东西拿出来?”
赵汐朝装傻:“什么东西啊?银子吗?今天忘记带了。”
赵苑压下一边眉头,咬牙切齿道:“玉佩!”
闻言,赵汐朝撇了撇嘴,一边从袖口里掏玉佩,一边嘟囔道:“还说没跟踪我,明明什么都瞧见了,还死鸭子嘴硬。想要什么从来不说,非得让别人猜,小古板……哎呦!”
赵苑曲起两根手指往赵汐朝额头上一敲,催促道:“快点!”
“知道了!”赵汐朝将玉佩拍到赵苑手心里,恶声恶气道:“你又凶我!你完蛋了,你就等着吧,晚上我要告诉爹娘,让他们不管你饭吃!”
赵苑将玉佩随手收了起来,道:“不义之财,我没收了。”他偏转过来,垂眸凝着赵汐朝,似笑非笑道:“爹娘?早上爹娘特意交代了,让我好生监督你的课业。还有,宋先生说你整理书卷偷懒,罚你抄书。”
说着,赵苑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书卷抛到赵汐朝怀里,和蔼可亲的笑道:“书我替你拿来了,抄十遍,有一个字错了,都得重新来过。”
赵汐朝抱着书卷仰头长叹,突然冲了过去,扯着赵苑的衣袖,拿脑袋往人家胸口上撞。
“我不要活啦,这么厚的书,抄十遍会把我两只爪子都抄废的!我不活了,你让我去死吧!”
赵苑没吭声,伸着两根指头抵着赵汐朝的额头,拉开距离,面露嫌弃道:“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赵汐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赵苑身上抹,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昂着脸可怜兮兮道:“赵苑,哥,赵苑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啊,我真的不想顶着花盆站在太阳底下晒啊!宋先生他心可黑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闻言,赵苑右手攥拳,抵在唇角上,轻轻咳嗽一声。左手按着赵汐朝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正好对着书院的大门。
挂着赵府灯笼的马车,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一处府邸,灯火通明。屋内,明连坐在书案后边,手边的烛火微微跳动,借着光亮,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什么。
入眼处只见纸上列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赵汐朝她爹赵弈的名字。细细看来,上头全是咸州的豪商巨贾。
明连右手攥拳,掩住唇角咳嗽了几声,喉咙一股子腥甜上涌。他猛咳了一阵,也不甚在意。又落下几笔,将信的内容补齐了。
他乃是明国公府上小侯爷,身份尊贵无比,莫说是远山书院,就是同皇子们一同读书,都是配得上的。自然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就来咸州这种地方小住。
这几年各地时常发生洪涝灾害,各方豪商巨贾纷纷下海敛财,搜刮各地的金银无数。皇宫奢靡之风盛行,官员结党营私,国库屡屡空虚,受灾百姓苦不堪言。
当今圣上这才暗地里派了明连前往咸州,明面上打着游山玩水的幌子,实际上就是暗中收集咸州豪商巨贾的名单。待这份名单呈送到圣上面前。不管是强逼豪商巨贾“捐官”,还是找着由头抄家,总之必得先拿人开刀。
而咸州最有钱的富商,除却孙家,便是赵家了。
明连攥紧了毛笔,深思片刻,想起赵汐朝那双会笑的眼睛,到底是提笔将赵弈这个名字划掉了。
须臾,他起身唤来了随从,将书信飞鸽传书入京。
随从躬着腰应了声“是”,这才抬腿欲走。明连将他唤住,略一思忖,问道:“傅公子呢?还没有回来么?”
“回公子的话,傅公子知道不日就要回京了。气得将自己关屋里了。公子现在要去看他吗?”
明连道:“算了,我就不去了。你找人将晚膳送到他房里。你下去吧。”
“是,公子。”
☆、50.你欺负人
待回到府上, 赵汐朝原是要顺道去梅院转转,打算将汤包接回来。自那日麻团扒墙偷窥摔折后腿之后,在芳华院整日里耷拉着耳朵, 喂什么也不肯吃。
凤尾急得不行, 总是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给麻团倒腾吃食。麻团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就连平时最爱吃的小鱼干也不肯吃了。
赵汐朝刚开始还以为是麻团摔伤了腿,所以心情不好,直到有一日她打外面回来。一开门就瞧见麻团瘸着条腿, 嘴里叼着小鱼干往外头跑。
凤尾便说, 一定是麻团在外头有别的猫了,这是要离家出走,叼着口粮去找猫呢!可满府上下, 哪里还有别的什么猫,大抵也就只有汤包了。
赵汐朝忍不住戳着麻团的肚子,批评它一点也不矜持,就算是猫儿, 麻团也是只小母猫,怎么可以叼着小鱼干离家出走呢?就是要养家糊口, 生小猫崽子,也应该是汤包主动才是。
如此,汐朝就琢磨着有空把汤包接回来, 好歹一解麻团的相思之情。她人还未走到芳华院, 就被上房的丫鬟拦了下来, 一问才知是赵老爷打外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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