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大病初愈之后, 越看府上的几位姨娘越是厌恶,整日里疑神疑鬼,非说是府上的人害了他。可这种事情既不好对外人提起,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将妾室们赶出府去。
如此,赵老爷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一大早的就出门谈生意去了。眼下这么急冲冲的唤她过去,怕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汐朝揣着疑问,由着小丫鬟带路,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直奔上房去了。她人才至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
小丫鬟挑着帘子,也不知是该请赵汐朝进去,还是该退到一旁候着。只得出声小声询问道:“大小姐,老爷也在里头……若不然,您先回去?等老爷出来了,奴婢再去请您?”
赵汐朝哪里肯走,她爹娘虽不敢说夫妻感情如何深厚,可平日里都是相敬如宾的,何时也没吵成这副样子。到让下面的人看了笑话。换而言之,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她抿抿唇,略一思忖,到底也没进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屋里的争执声渐渐低了下去,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丫鬟赶忙上前挑起门帘,就见赵老爷怒气冲冲的从屋里出来。
他仍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赤着脸,两抹胡须气得直往上扬,眼底还藏着薄怒。一见赵汐朝的面儿,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沉声道:“汐朝,以后少打扮成男子,你是个姑娘!女子无才便是德,平日里多练习女红,以后嫁人了,莫要学你娘那般妇人之仁!”
赵汐朝微微垂眸,行了一礼。她前世其实也没少听旁人的闲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听得耳朵都快长老茧了。她爹始终将没有儿子的过错推到她娘身上,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其实,从前赵老爷也不是没想过要从旁系过继个儿子来,可因着旁系大多血亲淡薄,唯有一个二房,还是同赵夫人不甚和睦的。再者,赵家家大业大,谁都想将自己的孩子过继来,日后好继承万贯家财。
只是这个便宜到底是让赵苑给占了。赵苑一来模样生得周正,知礼明事,又是个来历不明的。纵是过继来了,也没让他上族谱,日后赵家的家产到底归谁还未可知,只徒了名声上好听罢了。
赵老爷正在气头上,赵汐朝自然不与他争,这种时候低眉顺眼往往才是以退为进。等到赵老爷数落够了,气也消了,再同他好生说上几句,顺着毛捋,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了。
有理不在声大,见机行事才是最聪明的。
果不其然,赵老爷数落够了,见赵汐朝垂眸半句辩解也没有,怒气当即消了一大半。他看了赵汐朝一眼,长叹口气,摇头道:“哪里都好,就可惜不是个儿子,日后这家业还不知道要落到谁的手上。”
赵汐朝应声抬头,满脸认真道:“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纵然我是个女儿,日后不顶用,可您也有位继子啊?怎么会是没有儿子呢?”
赵老爷又叹了口气:“继子是比没有强,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若是他家里人上门寻他,日后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赵汐朝摇头:“爹,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你若真心把他当成亲儿子,他自然也会一心一意的维护赵家。不管他从前姓什么,他现在姓赵,满咸州谁人不知,您还怕他跑了不成?”
赵老爷深觉有理,心里得了宽慰。思及方才数落女儿的话,顿觉失了分寸。汐朝到底是膝下唯一的孩子,纵是个女儿也是掌上明珠,哪里能这么委屈于她。
赵汐朝最是会察言观色,一见赵老爷这神色,便知他起了愧疚之意。如此,她故作委屈,垂着头温声细语道:“爹爹训斥的是,女儿以后一定争气,不辜负爹娘的期望。”
“好孩子,爹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指望了。你可别听你娘的,凡事要多向着爹,跟爹一条心才是。”
赵汐朝没吭声,她突然抬脸,一字一顿道:“爹,女儿还有一句话想同您说。纵然我不是男子,我也不会轻易输给旁人。古往今来,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是女子,上阵挂帅的穆桂英是女子,击鼓退金兵的梁红玉也是女子!哪点比男子差了?我的确没有嫡亲的兄长,二叔家到是有四位堂兄,可他们一个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哪次没了银子花,不是来我们长房拿钱?我娘这些年操持着内院杂事,也很是辛苦,不比那些姨娘整日里只需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得悠闲!”
赵老爷巴巴道:“汐朝,爹不是这个意思,爹也知道你娘一个人打理内院辛苦了。可爹也没闲着啊,爹还不是想让你跟你娘过上好日子吗?”
闻言,赵汐朝摇头:“爹,我跟我娘最想过的好日子,就是一家人平安喜乐的在一起。不是每日眼巴巴的等着爹深夜才回来,更不是爹从外头接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姨娘。”
赵老爷被赵汐朝呛得哑口无言,他方才怒气消了一大半,此时此刻就想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抚几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觉得这叫什么事儿,老子被闺女教训了?
嘿,这去读书还真没白读,学问全用在教训亲爹上面来了。
赵老爷这是越想心头越不是滋味,他既说不出严厉训斥的话,又万万不能动手打。否则这个家还要不要了。
赵汐朝呼了口气,她娘没敢说的话,她今个算是全说了。赵家只要有她赵汐朝在一天,就不算后继无人。她日后可以不成婚,但绝对不能抛下她娘不管。
况且……现在她同赵苑关系极好,就算日后赵苑认祖归宗了,想必也不会弃了赵家不管。
砍头实在是太疼了,今生今世她再也不要经历了。大腿,要抱紧,靠山,要抓稳,小祖宗要捧在手心里供着。
赵汐朝不愿因为这点小事同她爹离心,遂给了个台阶下,轻声道:“爹,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管家了。爹爹如今身子不大好,要多注意身子。女儿吩咐了厨房,晚些送药膳过来。”
赵老爷长吁短叹,轻“嗯”一声算是应了,他抬着下巴指了指房里,压低声音道:“汐朝,爹的好女儿。今个爹脾气大了,同你娘争了几句,你赶紧进去劝劝,你娘身子骨弱,别再生了闷气。”
闻言,赵汐朝心道:纵是生闷气,也是被你给气的。面上只说了一声“好”。这才转身进了房。
屋里灯火通明,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想必是争执过程中,赵夫人摔的。绮月立在一旁,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见赵汐朝过来,立马像是见到救星似的,赶忙望了过来。
赵汐朝对着绮月使了个眼色,绮月会意,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松口气下去了。如此,她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挑开珠帘。屏风后边摆着一架贵妃榻,上面铺着很厚一层软垫子,赵夫人侧卧着,头底下枕着富贵金丝软枕。半寸紫罗兰色的衣摆曵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娘”。
赵夫人闻声翻了个身,赵汐朝赶忙将她扶了起来。
“汐朝,你过来了啊。”
赵汐朝顺势贴着赵夫人坐下,两手抱着她的胳膊,将头靠在肩膀上。
“你都听见了?”赵夫人偏头问她。
赵汐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听见了争吵声,但没听清吵什么。娘,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闻言,赵夫人先是长叹口气,道:“汐朝,你有所不知。这几日邻县突然发了大水,好几个村子都淹没了。百姓们无家可归,沿着官道去京城逃难了。也有一些逃到了咱们咸州。我就想啊,难民无家可归也怪可怜的,不如府上做做好事,设几个粥棚,每日施粥也算是替你积福。”
赵汐朝疑惑道:“这是好事儿啊,难不成爹爹是不同意吗?怎么会吵起来呢?”
赵夫人道:“你爹啊,是钻钱眼里了。他今个一早出去跟孙家谈生意,不知怎么的就谈到这上头来了。你爹听闻孙家要广收米粮,为的就是抬高物价,卖给那些难民。”
闻言,赵汐朝惊诧道:“怎么能这样?爹爹是糊涂了吗?这种事情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可是大罪啊!”
其实,前世各地也没少发生灾害,动辄就是洪涝,山体滑坡,房屋倒塌不说,还压死了不少的老百姓。咸州如今每日都会涌入许多难民。消息传到圣上耳中,自然又是震怒,想必不日便会派官员前去,一来妥善安置受灾百姓。二来便是治水。
赵汐朝前世也是见识过这洪涝灾害的厉害,大水如同脱了缰的疯狗,拉都拉不住。朝廷也不是没有作为,成箱成箱的雪花银子从国库里拨下来,经过层层官员之手,最后落到难民口中已经所剩无几了。
可前世赵老爷好歹还存了善心,每年都会设粥棚施粥,偏生今世听了孙家的几句挑唆,竟然要行这等缺德事儿来。
细细想来,前世赵家这么小心翼翼,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万贯家财一夜之间散尽,若说好处,自然不是同朝为官的几位大臣好处最大。而是朝廷。
赵汐朝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眉头紧锁暗自思索起来。若她所猜不错,其实前世被人诬陷窝藏朝廷钦犯,只是朝廷拿赵家开刀的幌子。
金钱多诱人啊,更何况赵家富甲一方,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纵是前世赵老爷捐了官,到头来还是保不住命。今世赵汐朝生怕重蹈覆辙,想方设法不让她爹捐官,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此,赵家只要一日家财不散,怕是还要走向抄家灭门的老路。
想到此处,赵汐朝拳头攥得紧紧的,她家的银子又不是大水漂来的,大风刮来的,凭什么朝廷说要抄家就抄家。难道就因为商人身份下贱?
赵夫人不知汐朝所想,只当是替自己生气,遂握住她的手,叹气道:“我是劝不住你爹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这个粥棚我是一定要设,过不下去就和离。娘带你回外祖母家,还能饿死不成。”
闻言,赵汐朝回过神来,她回握住赵夫人的手,认真道:“和离做什么?娘若是和离了,岂不是要给外面那些野女人机会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事就包在了女儿身上。娘想设粥棚就尽管设,不用顾及爹爹。至于孙家……他不是想发大财,拉爹爹下水吗,我让他发个够!”
赵夫人惊道:“汐朝,你可别胡来啊。”
赵汐朝笑眯眯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胡来,娘,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她又宽慰了赵夫人几句,用了晚膳才从上房出来。她娘是很心善的,这些年也做过不少善事。说到底还是为了赵家能有个好名声。
偶尔,赵汐朝也会暗地里埋怨亲爹,可世间风气如此,纵是平头老百姓也不见得一夫一妻。何况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
她也没让丫鬟跟着,连个灯笼也没提,所幸府上到处都挂着灯笼,看得清路。
走了一阵,越走越是偏僻,赵汐朝抬头四下望了一圈,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梅院。今夜,她回想起了前世,总觉得心里揣揣不安。
前路一片黑暗,稍微一招不慎,就得落得个万劫不复。赵苑到底同她是不同的。傅家家世显赫,祖上三代都是做大官的,也是言情书网,深受百姓敬慕。
因此,前世傅家得知傅言的下落后,轻而易举的就将赵苑要了回去。赵苑自己同赵家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认祖归宗之后,更是同赵家一刀两断。纵是赵家落了难,傅家也有能力力保赵苑不受半点牵连。
这等家世,赵家定是比不上的。
赵汐朝无端生了几丝忧愁,独自站在院门口没动。她背靠着院门,两手撑在脑袋后面,嘴里还叼着根草,轻轻咬着。
突然,门一晃动,像是有人从里面打开,她没防备,身子自然而然的往后仰去。
“小心!”赵苑单手揽住赵汐朝的腰,一个转身稳稳的将人抱在了怀里。月色极清,将他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赵汐朝没动,眯着眼睛嘿嘿直笑。
赵苑皱眉,将她扶了起来。伸手将赵汐朝叼在嘴里没来得及吐的草拔了出来。
“大晚上的站这里做什么?你没事儿做了?书抄好了?”
赵汐朝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尴尬不已。她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身体两侧一摇一摆的,巴巴道:“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晚上吃多了,随意转转。那个,你忙吧,我这就要回去了。”
语罢,抬腿就往前走。赵苑下意识的抬起手,一不小心将赵汐朝的发带扯了下来。
一瞬间,满头的青丝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发丝穿过指缝似锦缎般顺滑,留下淡淡的类似兰草的清香。
赵苑抬起的手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赵汐朝回眼瞥了他一眼,见他跟只呆头鹅似的,哪有平日里温润谦和的姿态,“噗嗤”一声就笑开了。
她边拢头发边笑眯眯的打趣道:“你看你,不想我走就直说啊,笨手笨脚的险些扯到我头发啦!”
赵苑侧过身去,将发带递了过去,佯装镇定道:“手滑。”
赵汐朝耸了耸肩,没反驳,接过发带随意将头发绑了起来。她绕到赵苑正前面,抬着头笑话他:“手滑?这理由诚然好啊,以后你只要干了坏事儿,都说是手滑,保管没人责怪你。”
赵苑垂眸片刻,突然伸手一掐赵汐朝的脸蛋,他掐得不轻不重,像是哥哥宠溺妹妹一般,还轻轻扭了扭。
赵汐朝震惊了:“你……你掐我脸!”
“我手滑。”
“……”赵汐朝咬着下唇,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她咬牙切齿道:“你欺负人!”
☆、51.就是我的
赵汐朝活了两辈子, 都没见过比赵苑更加不讲道理的人。平时看着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说动手就动手,说掐脸就掐脸, 半点不含糊。
偶尔, 她也会自己瞎琢磨, 觉得赵苑这人心黑手黑,不是特别好相处,但是……不敢惹。
小祖宗啊, 要供着。这个道理, 她懂。
赵苑十分淡定的将手收了回来,余光瞥见赵汐朝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禁莞尔。右手攥拳抵在唇角清咳了一声, 问道:“说吧,大晚上的跑我这杵着,想做什么?别跟我说你是吃饱了撑的,我不信这个。”
赵汐朝愁容满面道:“哥, 你这人真的很过分啊,家里的事儿你是什么都不过问, 天天就只知道欺负妹妹。我什么时候吃饱了撑的,我晚上还没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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