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名吐了嘴里叼着的草,冲着赵汐朝拱了拱手,笑容满面道:“汐朝妹妹这是去哪儿了呀?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好?”
“是么?”赵汐朝摸了摸脸颊,随意道:“可能是瞧见了不想见的人罢。我还要去给娘请安,先走一步了。”
话音才落,她就拉着凤尾的手腕,绕开执名大步朝前走,走了几步就听见执名在后面,幽幽道:“可惜了,本来还想给你看个大宝贝的,不想看就算了。像我这般的男子,天底下能寻出几个?也就某个人眼睛半瞎,得嘞,我滚还不成么?”
“等等!”赵汐朝扭过头来将执名唤住,疑惑道:“你要给我看什么大宝贝?是你养的那些玩意儿么?”
执名打了个响指,笑着点头道:“正是!我缺个知音,你要不要来看一看?可是好东西,比那什么仙丹灵药神奇多了!”
赵汐朝眼睛突然一亮,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昂着脸问道:“哦?真的假的?有多神奇?”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执名卖了个关子,趁着赵汐朝没留意,冲着凤尾摆了摆手,示意赶紧走。见她动都不动,遂面露凶光,半边尖锐的虎牙都露在外面,吓得凤尾浑身一个哆嗦,险些瘫软在地。
如此,执名便又得意洋洋起来,拽着赵汐朝的衣袖往自己的院子里拉,一面兴致勃勃的解释道:“你都不知道,我可厉害了。我当初从东瀛偷跑回来,顺了我师父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样蛊虫,可是我师父的宝贝疙瘩。我偷着养了许多年,这几日终于快养成型了,我带你去看啊!”
赵汐朝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她突然想起执名不仅会下蛊害人,还会救人。只是从不见他救人罢了。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一路跟着执名来到了院子里。
执名所住的院子,原先也很干净明亮,哪知自打他住进来以后,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院子里也弄得是乌烟瘴气,走廊里挂满了大红色的幌子,上头不知是用了什么墨水,龙飞凤舞的画了许多纹路。再往院子里看,有一小片空地,上面种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花卉,大多是色彩斑斓。微风一吹,扑面而来一股子甜腻的香味,赵汐朝忍不住捂住嘴巴恶心了一阵,才渐渐缓过来气。
执名见状,笑容满面道:“看看,这些都是我弄的,费了我许久的功夫。”
“不就是一些幌子么?你很骄傲?”赵汐朝道。
执名正色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幌子,上头那个墨汁可是掺了人血的。”顿了顿,他笑得越发渗人,“就是那个负心人啊,就是他的血,我跟你说过的。”
赵汐朝吓得牙齿咯咯打颤,手心里也冒了一层冷汗。就见执名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告诉她,“我骗你的,看把你吓的!走走,我带你去看,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铁锹,走到花丛中央,狠狠一铲子下去,掀出来一层红土。这土的颜色也十分诡异,鲜红一片,远远看去像是浸透着鲜血。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执名才将铁锹丢到一旁,蹲在地上两手往坑里扒,一边扒还一边招呼。
“来来,快来啊!”
赵汐朝抿了抿唇,到底是走了过去,她暗暗安慰自己,反正前世已经司空见惯了,应该没什么事。可当她看清埋在土里的是一只古朴的陶罐时,还是忍不住倒抽空凉气。有些不太好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执名略一思忖,道:“算了,你还是别看了,回头再吓着你了。”
他解释道:“这里面是一条毒蛇,我在它的肚子里种了一只蛊。精心培育了好几年了,都没见它有动静。大约是京城的风水好,这几日它突然就有了动静了。等着毒蛇被蛊虫破体而出,就算是养成了。”
“这也算是什么宝贝么?你又在骗我。”赵汐朝牙齿咯咯打颤,强忍着恐惧道。
执名一听,微微有些急了,恼道:“怎么不算了?这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待养成之后,我将蛊虫碾死,它腹中会有一颗红色的珠子,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功效,女人要是服用了,丑八怪都能变天仙!”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执名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说的自然就是真的,听我师父说的,怎么了?”
赵汐朝蹙眉,狐疑道:“那你师父呢?他还在东瀛?知道你偷了东西跑出来,怎么不抓你回去?”
闻言,执名伸手推了一捧土,嗤笑一声,道:“他早死了,我杀的。我将他的心挖了出来,喂了这毒蛇,否则蛊虫怎么能长大啊!”
“你……”
赵汐朝后退一步,脚底下绊到了花草,险些摔了一跤。执名眼疾手快,一把攥紧她的手臂,往自己怀里一带,诡笑着:
“怎么样?害不害怕?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
他说着,抬了抬手,佯装要一掌打下去,瞥见赵汐朝闭着眼睛往后缩,又开始得意起来。轻轻将她推了出去,捨起铁锹又开始埋土。
“也就是你长得像我娘,我没舍得动手,要换成是别人,我早弄死她了。”
赵汐朝拍了拍胸口,好容易才喘过气来,对执名的话也是半信半疑,总觉得巫蛊之事,玄之又玄。何况执名还是个半路出家的,行事诡异,颇难让人信服。若让他出手去救明连,怕是绝无可能。
她不由自主的又把目光投了过去,若有所思起来。执名一铲子将土推了过去,又上脚踩了好几下,这才抬脸,似笑非笑道:“你瞅什么呢?怎么,你也想要这个?”
“我……”
执名打了个响指,打断了赵汐朝的话,正色道:“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可你要拿什么东西跟我交换?嗯?”
赵汐朝哑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倒不是不想救明连,可若是执名这厮一直在骗她,那结果简直不堪设想。
翌日,一大清早的,傅青就十万火急的往赵府跑,一见赵汐朝的面,二话不说拽了人就跑。
“阿朝,阿朝!不好了!明连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你赶紧随我去看看吧!快一点,再晚一些,我怕明连坚持不住了!”
闻言,赵汐朝吓了一大跳,赶忙随着傅青一路坐马车去了国公府,她也顾不得安平县主会不会再来找麻烦,眼下探望明连才最是要紧。
她人才踏进门槛,扑面而来一股子浓得令人几乎作呕的苦药味儿,随之就是安平县主的一声怒吼:
“谁带她过来的?滚出去!滚出去!快滚出去!”
明连久缠病榻,身形也越发消瘦,半椅在床边,仅着一身雪白色的里衣。眉宇间仍然清明,可却透着几分衰颓,同记忆里风轻云淡、恬静温和的明小侯爷判若两人。
即使他病到如此地步,却也丝毫不见得狼狈,通身一股子贵气。闻声抬起头的瞬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了眼里。
“你来了。”
明连浅笑着,眉头忽然紧锁,猛的咳嗽了一阵。他咳得猛烈,大有一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架势。安平县主又急又怒,拍了几下明连的后背,突然噔噔几步走上前来,指着赵汐朝的鼻子,骂道:
“谁准许你这种下贱的女人来国公府的?滚出去!快滚!”
傅青见状,赶忙上前哄劝道:“明珞,明珞,你别这样。阿朝是我未来大嫂,你稍微给点面子,否则回头堂兄又该骂我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闻言明珞气得更狠了,怒气冲冲道:“傅青,你脑子坏掉了?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凭什么要护着这个女人?她害得我被傅言哥哥退婚,还把我哥祸害病了!你看不见吗?”
傅青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啊!我堂兄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谁能说得动他?再者说,堂兄为了同你退亲,受了多大的罪啊?后背一层皮肉都被抽没了,还能把他打死吗?至于明连的病,要不是阿朝,明连指不定撑不到现在呢!”
“你走开!你跟这个女人都是一伙的!我今天就要打她,你能把我怎么样!”
明珞一把将傅青推开,上前高高的扬起了手,眼看着就要一耳光扇了过去。
岂料赵汐朝抬手一把将明珞的手腕攥住,她昂起脸来,毫无惧色,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傅言跟我说过,越是退让,你越是咄咄逼人。安平县主,我今日是来探望明连的,请县主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于我。”
明珞气得眼眶都红了,却听明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了,明珞。你先下去吧,不要再胡闹了。”
“哥!”
明珞咬紧下唇,突然放声大哭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全部都疯魔了不成?傅言哥哥这样,傅青也这样,现在连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这样!为什么都喜欢她,全部都不喜欢我?我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你们都是坏人!”
她哭着,抬腿就往门外跑,傅青大声喊她,跺了跺脚到底跟了出去。
赵汐朝垂眸扯了扯衣角,一时心头情绪难明。明连对她招了招手温声道:“阿朝,你快过来吧!”
她应声抬头,往床边挪了几步,随意扯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正绞着十指不知所措。
“我代明珞向你道歉。她从小就被我爹给宠坏了,又是圣上亲封的县主,脾气娇蛮了些,可秉性不坏。我听府上的人说,那日明珞在府门前辱骂你,真是对不住了。我已经责骂过她了。”
顿了顿,明连又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猜,定是傅青骗你过来的罢。我没什么事,再修养几日便好了。”
闻言,赵汐朝愧疚之意更浓,只道:“明连,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明明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未曾娶亲,国公府需要你在,你不可以有事的……”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前世同明连未曾有过什么交集,只知他身体素来孱弱,命不久长。纵是重活一世,也并非是什么事情都能扭转,若是可以,她愿意潜回时光的汪洋,替明连寻求保命之法。
明连似乎也知自己的命数,也未见过多的伤怀。他眼底蕴着温柔,唇角微微上扬,想要伸手摸一摸赵汐朝的头发,到底是缩了回去。
既然给不了她幸福,便只有放手成全。她日后有傅言宠着,一定会过得很好。
“生死有命,有何可惧的。”明连摇了摇头,像是同赵汐朝说的,又像是同自己说的,唇边渐渐苦涩起来,“我爹一生为了朝廷奔波劳碌,临逝时儿女皆不在身旁,纵有一身功勋赫赫,又有何用?我一出生便顺袭爵位,年纪轻轻就是侯爷,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拖着病体转眼就是数十载,我也倦了。”
“阿朝。”他抬眼,唇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笑得淡凉如水,缓缓道:“我已然如此了,怕今后出了什么事,帮不到你。圣上疑心深重,刚愎自用,你家虽是豪商巨贾,可到底空有万贯家财,无人在身后撑腰。若是国库再度空虚,只怕会有人拿你们家开刀。”
闻言,赵汐朝震惊道:“怎可能?我家虽是商人,可一直本本分分的,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只当我是多心了吧。”明连长叹口气,猛烈的咳嗽几声,脸色又白了一分。恰好有丫鬟送药过来,赵汐朝随手接了过来,吹了两下,这才递到明连手里。
她估摸着时辰,傅言这个时候大约要下早朝了。遂起身告辞,明连也未说什么,轻轻颌首算是应了。
出了国公府的大门,赵汐朝喘了口气,又等了一会儿,见傅家的马车缓缓行来。国公府建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门前的大道也是官员下值的必经之路。
如此,她上了马车,二话不说一头扎在了傅言怀里。
“怎么?可是明珞……”
“不是!”赵汐朝将脸埋在傅言怀里,闷闷道:“傅言,真的没有救明连的办法了么?”
傅言叹了口气,揉了揉赵汐朝的头发,轻声道:“若是有,也不必等这些年了。”
是啊,若真的有办法,就以明连的身份家世,没理由要等这么多年。事到如今,怕是还要从执名身上想办法。
赵汐朝真的不想同执名做交易,若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要她如何是好。可眼下,只能尽力而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明连去死。
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到了府上就跑去找执名。在执名院子外头踌躇了许久,到底没敢进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手推门。哪知门一下子被人从里头打开,这手就直接按在了执名的胸口。
“你找我有事?”
“我……”
赵汐朝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执名挑起一边的眉头,双臂环胸,斜倚在院门上,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嗯?”
赵汐朝差点咬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索性就低着头,求道:“执名,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久,我现在有事想求你,你不会不答应吧?”
“呦呵。”执名嗤笑一声,语气略嘲讽道:“真是稀奇事儿呀!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咱们赵大小姐居然有事求我?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个情哥哥了?他不是很厉害的么?这世间也会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执名,我想要你那颗珠子,成不成?”
执名抬手打断赵汐朝的话,笑意盈盈道:“珠子?那可是我的宝贝疙瘩。我这人做事从不吃亏,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你求我,我就一定要帮你吗?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偏不!”
他凑过身去,诡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要不,你跪下来求我试试?”
这话大约只是随口一说,执名的性格向来阴晴不定,谁拿他都没有办法。可眼下,赵汐朝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攥紧衣袖,眼眶憋得通红,念起同明连的情谊,到底是低下头去。
哪知执名立马就慌了神,赶忙伸手拽着她的胳膊,一下子将人拽了起来,恶声恶气道:“你怎么这么蠢?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比谁都听!”
他一甩衣袖,冷眼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赵汐朝抬头,这才瞧清执名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对襟的长袍,垂感极好,袖口金丝滚边,绣了成片的芍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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