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陌生人进入,她立马上前去盘问,言语间也不甚客气:“你是干什么的?”
汪语蝶今日既是有任务而来,便敛了小姐脾气,恭谦回道:“我是陪庆怀王府的刘侧妃一同进宫来看皇后娘娘的,刘侧妃因着与怡嫔娘娘同期有孕,便觉这是缘分,前些日子去佛华寺求母子平安符时也帮怡嫔求了个,皇后娘娘让我送过来。”
一听是皇后派她来的,冷晴脸色稍好看了几分,“行,那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这就去禀报怡嫔娘娘。”
汪语蝶福了福身子致谢。
没多会儿,冷晴掀着正堂的棉门帘子唤她:“你进来吧。”
汪语蝶提着食盒进去,先是朝怡嫔行了个正礼,自报了家门,接着怡嫔赐座榻椅,汪语蝶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黄花梨束腰榻案上,安心坐下。
她打开食盒第一层屉格,将那小心包好的母子平安符取出呈到怡嫔面前,脸上带着两分恭敬的笑意:“娘娘,这是刘侧妃帮您求来的,据闻这佛华寺的符是极其灵验的,还请娘娘仔细收好。”
怡嫔接过那符,心中也是有所感念。要说头些日子,宫里宫外来讨好她巴结她的人还真是不少,可自打出了锦衣卫来搜宫之事,这钟粹宫突然就成了禁地般,无人敢再踏足。
越是上位之人越是活的谨慎,拜高踩低,趋利避害,一个个的生怕这节骨眼儿上走得近了,便被那位大人盯在了眼里。
莫说是那些人,就连平日里最宠爱怡嫔的皇上,得知了这些日子风风火火搜的谋害龙子之人竟是皇极殿的,也立马缄口不再提及此事。以前下了朝便巴巴赶着来看她,眼下却已整整五日未捎来一句口信儿。
故而今日有人肯来看她,她也是欣慰的。
“去将这平安符仔细挂于本宫床头,吩咐人上明前的黄山云雾。”
眼见怡嫔拿出了副正经待客的架势,汪语蝶便知今日之事成了一半。
趁着冷晴下去吩咐之机,汪语蝶又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层屉格,取出一小碟点心摆在榻案上。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挂着笑意看怡嫔反应。
果不其然,怡嫔看着那碟点心竟两眼发了痴。
“海棠桃粿?”她口中喃喃道。
汪语蝶点点头,言辞温软体贴:“听闻娘娘近日来吃不下什么东西,民女便去搜罗了些潮洲小吃,想着替您换换家乡的口味,兴许能多少吃下些。”
拿起一块桃粿,怡嫔递至嘴边咬了一小口……还是曾经的味道。
忽然就有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啪”一下!那碟子糕点连同手里那块儿一并被怡嫔摔在了地上!
味道是没变,可是物是人非了。点心如何可以再次尝到,可是爹、娘他们,却再也见不到了!
见怡嫔大发脾气,汪语蝶倒也不意外。紫禁城里不许后宫嫔妃们为娘家戴孝,而怡嫔的父亲才死了一个月,此时逼她忆起家乡,她那压抑了多时的情绪如何能不爆发?
“娘娘!是民女思虑不周,只想着让您尝些家乡小点开开胃,却忽略了张知府刚刚……”汪语蝶凝眉起身跪地赔罪,一副泫然欲泣的哀伤神色。
“罢了,你起来吧汪姑娘。”怡嫔短暂的宣泄过后,很快便又恢复了理智,甚至还抱愧于先前的失态,亲自上手搀了把地上的汪语蝶。
待汪语蝶重又坐好,怡嫔便顺着这话感恩道:“承蒙圣上怜爱,未因家父的一时糊涂而牵怒本宫,圣上对此事不追究,本宫也不欲再提这些过往云烟了。”
“可是娘娘,民女也听家父与王爷提及过此事,他们皆认为张知府即便是贪墨了朝廷的赈灾银,也应押送回戊京由大理寺定罪,而不应就地草草处置。更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以棍棒之刑……”汪语蝶佯作伤心之态,丝帕轻掩了下嘴,说不下去了。
怡嫔心中也有数,她爹张玉安本就是效忠庆怀王的人,与汪萼有些交情,故而他们为他抱不平也不算稀奇。只是她又能如何?前朝之事她管不了,她只要能守住这后宫的恩宠便是女人最大的本事。
见怡嫔簌簌流泪却不说什么,汪语蝶便接着忿忿不平起来:“民女觉得,这谢首辅简直是欺人太甚!杖毙了娘娘的父亲,如今又带着锦衣卫来搜钟粹宫!搅得后宫人人都说……”
说到关键,她反倒闭了口,好似先前只是一时激动说遛了嘴。
这些日子人人都躲着钟粹宫,怡嫔本就觉得她们必会在背后叽喳些有的没的,如今一听,不免奇道:“都说什么?”
“娘娘还是别听了吧,皆是些吓唬人的说辞,怪民女一时没管住嘴。”
“你若不想说,就干脆带着你的东西滚出钟粹宫!”怡嫔显然气极,压不住心火,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冷眼憋屈,全加在了汪语蝶身上。
“娘娘息怒!她们都说……都说凡是开罪了首辅大人的人必没有好下场,现在留着娘娘的命只是因着娘娘肚里有个保命符,一但这保命符不在娘娘身上了,怕是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闻听此言,怡嫔当真是慌了。她眸色涣散的僵在榻椅里,之后低头摸摸日渐显怀的肚子。
她知道那些人并非是危言耸听,谢正卿是什么人她自然知道。他杀她爹时,杀翠蓉时,何曾手软过!
如今,他顾全着颜面,不愿公然杀一个怀有皇嗣的嫔妃,可是他的眼里怎能容得了沙子?再过几个月等皇嗣产下后,难保他不会真的对她动手。
“汪姑娘……”怡嫔突然声色孱弱,哀凄凄带着求助的眼神凝着汪语蝶:“汪大人和庆怀王都是家父的生前挚友,如今本宫落难,可有良策救本宫一命?”
“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六章(二章合一)
瑟瑟的秋风将树上半黄半绿的叶子带下, 勤快的宫人们一趟一趟提着扫帚往返,却总也跟不上这叶落的节奏。
度花羽缎斗篷上的雪白狐毛, 随着秋风一波一波的轻拍在怡嫔的脸上,此时那张被冻的惨白的脸, 就快要与这雪白狐毛难分伯仲了。
她已在乾清宫前跪了一个多时辰。
第一次着御前太监进去通禀时, 说是圣上午憩还未醒来。
半个时辰后又第二次请御前太监进去通禀, 回来说是皇上正有要紧的朝事与太傅商议。
如今已是第三次进去通禀, 不知待会儿那太监又会带回什么托辞借口。
怡嫔不傻,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
皇上什么时候会午憩到未时还不醒来?真有要紧的朝事大臣们早去皇极殿禀奏给谢首辅了,又怎会来乾清宫跟个傀儡浪费口舌跟时间?
一声轻蔑的冷笑,怡嫔心里明白, 朱誉晏这分明就是在刻意躲着她!
身为皇帝,他镇不住臣子。身为男人, 他护不了妻儿。之前他信誓旦旦说抓到那个推她下水的贱婢定要严惩,结果真抓到了,他非但不敢严惩, 还要任由皇极殿的人欺负自己的后宫嫔妃!
所以他无颜见她,无颜面对后宫。
如果可以选, 怡嫔也不愿挺着肚子来逼朱誉晏见她,可她想活命,便没得选。
先前汪语蝶对她说, 想要不被虎吃掉,唯一的法子便是先将虎打死。怡嫔听后苦笑,觉得汪语蝶定是疯了。
杀谢正卿?那怎是一个小小后宫嫔嫱做得了的事!若是连她都能做到, 那朱誉晏和庆怀王那些人又何必惆怅这么多年!
可汪语蝶又跟她提起了当年大皇子,二皇子的事。怡嫔进宫晚,只知前面的两位皇子都不幸早夭了,却一直不知是何原因。直到汪谍蝶将从汪萼那听来的故事告诉她后,她才发现两位皇子确实死的蹊跷。
一个骑马摔死,一个学游水溺亡。大齐皇室的子孙就一个个的这般命运多舛,祸不单行?
汪语蝶还说宫外的人皆道,大齐只要有这位首辅大人在,便没有哪位皇子能破除十岁之前必夭折的符咒。
怡嫔听了这话自然是打心底里怕!她私下找了不少有经验的嬷嬷给看过,脐突、肚尖、且喜酸,她坚信自己这胎怀的是男娃无疑。
而那位大人,不只杀了她的亲爹,还欲待她诞下皇子后杀了她,就连这尚未出世的无辜皇子都将在这紫禁城里活不过十岁……
纵然那人是权倾天下的谢首辅,她也只得拼死一搏!
这时,前去通禀的御前太监回来了,他终是朝怡嫔露出了个笑脸儿:“怡嫔娘娘,地上凉,您身子贵重快别在这儿跪着了,皇上准您进去了~”
怡嫔以淡笑回应,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跟着太监往里走去。她心中明白,朱誉晏疼惜的不是她,而是她腹中的龙子。
进了乾清宫,怡嫔让皇上屏退了左右,便开始跪在地上椎心泣血的恸哭!朱誉晏本就是听了太监说她在门外久跪不起,忧心皇子受损,这才心软见了。可她进来又跪又哭的,他自然是要上前哄几句。
奈何怡嫔就是一口咬定了谢首辅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她定要当面与他讲和,要他一句话才可安心。
最终,朱誉晏只得答应今晚陪她走一趟皇极殿。
其实这些天他又何尝不担忧龙子的安危,这一趟,便是没有怡嫔来求,他也是打算要去的。只是她的拼力催促,加速他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身为一国君王,却要去臣子门上求和。
***
晚霞夕照时,平竹正在小寝殿里为苏妁梳头。
一连服了五日的药,苏妁身子业已调养的差不多了,下床、更衣、进膳、服药,皆可自理。只是每回服下那药后便产生嗜睡性,故而每每过午服了药,她总要上床再小憩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便是刚刚醒来。
“苏姑娘,奴婢今日给您梳个飞天髻如何?大人送了您那么多华美的发饰,可您却总是梳个简单的垂花头,那些首饰都无处可戴呢。”平竹边小心的梳理着手中青丝,边殷殷请示道。
说完见苏妁不回应,平竹又一层层打开那紫檀木雕富贵花的妆匣,艳羡的摆弄着里面的各色珠宝,想着这么多精致的发饰整日躺在盒子里不见天日,委实糟蹋了。
苏妁透过铜镜看到平竹的殷切眼神,想着这些日子她总是带着赎罪的心思来照料自己,便只好点点头,应道:“行,那就梳飞天髻吧。”
她是不喜欢打扮的招摇,可若是不答应,很快平竹又要哭诉自己的一无是处了。
平竹高兴,苏妁看着铜镜里一缕一缕被她飞快盘起的发丝,不得不承认这平竹是有着一双巧手的,这么复杂的发髻霜梅定是盘不出。
待发髻盘好,平竹又小心的整了整形,然后开始在妆匣里兴致勃勃的挑发饰。
“苏姑娘,您喜欢金银饰,还是珠宝?”边谨慎翻找着,平竹问道。
苏妁这才瞥了眼那妆匣,一层翡翠,一层红玉,一层珍珠,一层金银,还有一层各色宝石混杂。整整五层,繁华炫目,光影流动,件件都似绝世珍宝。
“就用红玉的那套吧。”她漫不经心的言道。
平竹眉开眼笑的拿着两件红玉饰品放在发髻上比对,她最想看苏姑娘戴的也是红玉这套!苏姑娘本就生的娇柔旖旎,配上艳似鸽血的红玉后,定是愈发的美娆无比。
红玉最为妖艳,苏妁平素里也不喜戴这些浮夸之物。但近来苏家实在是命蹇时乖,背运连连。都说红玉转运,能带来喜气,那便当是给自己讨个彩头了。
收拾得当,平竹便扶着苏妁往东暖阁走去。
若是往常,皇极殿备膳都要早着些,但因着这几日迁就苏妁的作息,谢正卿便吩咐膳房待她起寝了才传膳,故而晚膳用着用着便到了黄昏。
苏妁进屋时,谢正卿已坐在膳案前,闻见开门声便侧目望向她。他那双幽冷的眸子中闪现了短暂的惊艳,之后迅速恢复至平静,沉声询道:“这会儿可有胃口了?”
她午膳时便没怎么用,总一副胃口欠佳的恹恹样子,不过小睡一觉如今倒是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加之高高束起的发髻,和艳耀的红玉配饰,倒有着露红烟紫般的朝气蓬勃。
福了福身子,苏妁带着几分愧疚之色回道:“还好。大人贵人事多,日理万机,不必总等着民女一起用膳,其实……”
“坐吧。”谢正卿很平静的打断了她,只是那双黑眸中有着掩藏不下的云雾涌动。这些日子她身体不好,他不去逗她惹她,只陪着她用个膳也不可以么。
长长的膳案,两把黄花梨云纹交椅紧挨在一起,苏妁迟疑了下,但再抬眸对上谢正卿那凌厉的眸光时,立马便妥协了,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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