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的,”杨贤必须要解释了,“为了让家族答应,我在我父亲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霍大哥愿意舍弃一身军功为我赎罪。事关两国,不是我们几个人就能改变的。朝中一些老臣欲借机发难,先帝当时是太子,因为帮我们说话,被老臣参奏差点动摇储位……”
霍连杰听的心惊胆战,他的降生真不容易啊!那些争斗,父母都轻描淡写几句话,此时想来,棋差一着就是满盘皆输啊!
“那是你们燕国的内斗,起因就是你搅乱了平静的局面,你休想把责任推在我头上。”静真师太不为所动。
“我不是推卸责任,不过是想你知道,为了你,我做出了许多努力。我一开始的打算,只不过是不想你嫁给霍大哥。后来,就只是我想娶你!”
霍连杰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几人脸上跳动。杨叔你也太口无遮拦了,当着两个小辈的面,跟人家出家人说这个,这合适吗!
果然齐悦然横眉怒道:“胡说八道什么,一把年纪了,什么话都乱说!”
当事人却没有那么激动,拉着齐悦然的手安抚道:“无所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不在意即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旧事(三)
“你为什么不在意,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你为什么不答应?”杨贤突然有些激动,一叠声儿发问。
霍连杰有些明白了,听了这么多,心里多少有些自己的判断。两人在三天的相处里怕是有了些牵绊,但回去后却被各方势力碾压。师太被软禁又被家人背弃,一时转不过弯来恨透了所有人,执拗劲儿上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杨叔好不容易为双方,不对,三方寻到一条出路,师太却把自己冰封住了。
静真师太此时扬起下巴,竟有了些许得意神色:“我为什么要答应,我想做什么,就不能自己决定吗!我前面十几年一直都在别人的安排下活着得到了什么,所以我自己做自己的主,谁也别想掌控我。”
杨贤满脸挫败,满口苦涩。“我以为努力争取来的一个结果,对我们都好,只差提前取得你的同意,你就跟自己置气,青灯枯坐二十年,你折磨的是你自己吗?”
“一开始是置气的话,后来也就习惯了,这样挺好。”
“真的好吗?若没有怨气,为何始终逃避面对我?”杨贤心里也积攒了许多愁怨,半头白发,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我不想看到你,赶又赶不走,我能如何?我只是出家,尚未成佛,做不到四大皆空。”
杨贤突然拉了霍连杰一把,质问道:“他呢,若没有恨,为何对他下手,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啊!”
突然进入话题中心,霍连杰有些失措,怎么突然又扯到他头上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他也不知道什么啊。
静真师太诧异:“我何时对他出手了。我再不济也是出家人,嗔杀之戒也要守的。”
“他身上的毒,如果不是你,还有谁?”
齐悦然自然看过去,他中毒了,看不出来啊?
静真师太也道:“先不说他此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就算身中剧毒,就因为我懂医又与他父母有过节,就是我下的毒?威远王声名赫赫,都是人命堆出来的功绩,恨他的人多了,你如何就认定是我?”
霍连杰有些难堪,劝道:“杨叔叔,我父母都猜测不是师太所为。”
杨贤并不退让:“你中毒之时不过五岁多一点,那时候,师太正巧也在燕国出现过。”
巧合?
静真师太冷笑:“那时候是有位孝子为母求医,不知从哪里听到我的名声苦苦追寻而来,又百般央求我去救他母亲。我虽不愿再踏足燕国土地,但人命关天,我不能拒绝。”
霍连杰连忙说道:“杨叔叔一直拿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关心则乱,还望师太见谅,莫要计较。”
“计较什么,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静真师太一脸嘲讽神色,分明是计较的很。
杨贤叹口气:“听你亲口说出来,我才能真的安心,我只怕上一辈的仇恨,又延续到下一代。”
“冤冤相报,从来没有了结的时候。你不在军中,边境的流血牺牲就全当看不见吗?”这种话实在不像出家人所言,但又是事实。“我本不想理你,就让你一直碰壁,直到你自己发觉无趣自己离开。直到那天悦然奄奄一息,被他们送到我面前。”她看向齐悦然,眼中是浓浓的哀伤。
“你跟我行走天下数年,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变成一个自己采野果也能吃饱的野丫头。我一开始确实不想带一个拖累,但很快就喜欢上有人陪伴的日子。我很感激,皇后送你到我身边。”
“悦然从来知道,师父对悦然的好。”齐悦然眼一眨,一串泪珠滑落。
“造化无常,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明白了这些,那些仇啊怨啊,什么都是过眼云烟。我始终无法释怀,让你枯等,是因为我也没有放下。如今,我想放下了。”她看着杨贤,目光终于恢复了平静,似乎真的之是面对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杨贤喉头翕动,许久才出声:“你只是放下了,却不是……原谅……”
齐悦然冷冷道:“你找了我师父二十年,就只要‘原谅’两个字吗,如今话都说开了,说了那两个字,你就能安心了?”
霍连杰道:“齐悦然,我忍你好久了!长辈说话,你一定要插嘴吗!”
齐悦然腾的站起来:“话都说完了吧,是不是可以走了?”
霍连杰也站起来:“长辈尚未发话,你就要撵走客人,齐悦然,你还真是混成野丫头了!”
“野丫头也是你叫的!你活得不耐烦好说,姑娘好心送你一程!”
“客气,就怕你送了阎王爷不敢收!”
“还说什么中毒,怎么还不死!”
“……”
“都住口!”静真师太发话,两人各自瞪着眼,却都不再出声。师太看向霍连杰,又拉起他的手腕。霍连杰明白她的意思,十分配合。
师太把了脉,又翻看他眼睑,查看他手掌,指甲,疑惑道:“你中了什么毒,根本没有丝毫迹象?”
杨贤脸色难看:“当时情况危急,连御医也束手无策。恰王妃嫂嫂有位精通医术的师兄在昌远,他出手解了毒,但毒性霸道,已经对连杰的身体造成损伤。”
“什么损伤?”师太医者本分,追根究底。
“没什么,没什么,无足挂齿,无足挂齿!”霍连杰冲着杨贤使眼色。
杨贤了然,没有说什么。
“他脉象沉稳有力,没有任何异象,难道是我医道不精?”话是这么说,师太看向那两人的眼神却是另一个意思。她这些年见过的病人也多了,有时候身患隐疾,不方便说也是有的。
杨贤是想说的,说清楚了或许还有机会。见霍连杰不想说,怕是此时人多不方便,便打消了念头。
霍连杰唯恐再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拉着杨贤:“杨叔叔,该说的都说了,我们走吧。”
杨贤一动不动,看向静真师太:“我还有几句话,想和师太单独说。”
齐悦然又要讥讽,霍连杰已经板起脸瞪过来,两人目光交锋之际,静真师太淡淡一笑:“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打赌
两个人互相监督着,走出去几百步。竹屋那边,静真师太和杨贤只要不扯开嗓门大喊,说什么话他们都听不到。
霍连杰看她脸色苍白,心中又生愧疚,说道:“你好些没有?”
“一时死不了。”
“齐悦然,你好歹也是出身名门,说话不要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
“那要看对谁。”齐悦然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思路,“难不成你差点弄死我,我还要温情款款的回答,没关系的,一点不痛,你下手再重一些就好了?”
霍连杰黑着脸,诺诺出声:“我当时误会了,我以为许松他们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
“好说,待我恢复如初,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他。”
“别赌气,你没机会了。据我猜测,很快就要停战了。”
齐悦然终于认真的看着他:“西宋朝廷有变故?”
“目前只是猜测,毕竟我这里距离建阳太远,消息传过来至少一天。但是你们来之前,对西宋朝廷应该比我了解才对。”
齐悦然放缓脚步,脑筋里满是写在纸上的各个名字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霍连杰落后几步看着她。她和齐翰旧部能够留在西宋是因为有仗要打,若议和了,他们没了用武之地,是留下还是回陈国,陈国还能接受他们吗?
陈国那里,陈源大婚并没有如期举行,反倒是陈帝再三提出退位,百官三请已过,只要陈源愿意,随时可以继位了。
就算陈源登基为帝,周兴等人带着队伍跑到别国打仗,帝王能容忍吗?
“齐悦然,你知道的,这世间事没有绝对,今日是仇敌,明日也可能握手言和,陈国如果容不下你们,我愿意在北地军中为你们寻一安身之所。”
齐悦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们不容于陈国,我燕国可以给你们立足之地。”
“我还当我耳朵有病听错了,原来是你脑子有病。”齐悦然冷笑,“这天底下,我们哪里都可以去,唯独不会去你燕国,除非我率领大军攻你城池破你家园!”
霍连杰有些无奈:“你明知道没有机会,何苦说这些话。”
“你又哪里来的底气来替我们做决定,燕国你做得了主还是北地军听你的,你安置我们?你拿什么安置!”
“师太和杨叔叔,蹉跎了将近二十年,终还是坐在一起握手言和了啊。”
“握手言和,谁说的?也许很快你那杨叔叔就被赶出来了!”
“你师父愿意给他机会听他说话,这就说明了她的态度。”
“我师父是要跟他彻底了断,免得他纠缠不清!”
霍连杰叹口气:“打个赌如何?现在我们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我赌杨叔叔出来的时候,是笑着的。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们一个握手言和的机会。陈国和燕国都可以议和,我们自然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齐悦然一时有些犹豫。
“你不敢?你也能看出来,师太的心结已解。二十年的风霜,可以冲淡一切……”
“赌就赌,我赌他笑不出来!”齐悦然不想听他讲什么大道理,他这么低眉顺眼的娓娓道来,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般。明明一直受伤的是她好不好!
“齐悦然,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霍连杰唇角古怪的勾起,眼睛弯弯的,突然就画风一变,好像是憋着一肚子坏水。
“什么?”哪里不对,他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陷阱被忽略了?
“战场之上,你确实思虑周密,我几乎步步被你算计到……”
“过奖。”
“可是当你面对我的时候,你明显的不够沉稳。”
“是啊,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想杀人。”
“不是吧,若果真如此,我怕是已经死了几百回了。”
“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
“总归是不同的,这样我就知足了。”
“能叫我恨入骨髓的也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比不了。”
霍连杰:“我不跟你说了,杨叔叔过来了。”
就在两人刚刚走过的林间小道上,一个灰白的身影慢慢走近。近一些便看到他双目无神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齐悦然冷笑一声:“你又输了。”大步离开。经过杨贤身边时,什么也没说,眼角余光都没给一个径直离去。
杨贤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慢慢走着一直到霍连杰身边。
虽然输了打赌有些遗憾,霍连杰还是更担心杨贤的状况。
他苦追二十年,今天终于得到一个结果,彻底的断了念想。即便做好了准备心理怕还是很难过。
霍连杰正想要安慰几句,杨贤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神色突变:“她没有拒绝我!她没有拒绝我!这二十年,终于没有白等!连杰,她终于被我打动了。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不,我不能死,我还要补偿她。补偿我们缺失的二十年时光……”
霍连杰肩膀被他抓的生疼,可是更疼的不是这里。他的心里简直要喷血了!
杨叔,你高兴就好好高兴,就一路眉飞色舞蹦蹦跳跳过来啊,为什么那么矜持!
现在去找齐悦然,她还认输吗?
没有了别人,齐悦然一脸倨傲消散无踪,无端的,竟有些失望。
很快回到竹屋,静真师太独自伫立小院中。头低垂着,似在思虑着什么。
“师父……”齐悦然轻声唤着,不知道说什么开解。那个杨贤虽不怎么样,定然也曾给师父造成过一些“困扰”,此时割舍干净,心里总会有些波动……
“悦然,”师太看向她,“西宋要停战了,你们怎么办?”
说些不相干的事分散情绪,会比较好过一点。对,一定是这样。
“燕国寸功未立还损兵折将,怕是司马疾在向长公主一系施压。此举倒行逆施,反倒是将人心推到对立面。司马疾快了。”
“不说他们,你们呢?你父亲的旧部,几千人呢,怎么办?”
“这里不需要我的话,我想去西宋国都。天无绝人之路,靳云佩要对付司马疾,身边总需要人帮忙的。”
“你们同是女子,确实更加便宜,但切记,人心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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