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顷刻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江斐懒洋洋地趴在她的沙发上, 他那张古里古怪的面具被随手扔在旁边, 朝她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
茶几被他挪到了角落,江斐不知从哪里弄来老大一个竹制滚轮,他还时不时戳上两下, 好让滚轮滚得更快些。猫崽被他放在滚轮上,只能不停得往前奔跑,身上的肉一颠一颠地, 看上去好不可怜。
陆见深嘴角一抽。
江斐留意到她的目光, 他笑道,“大师姐家这猫实在太胖了些, 一看就是不爱动弹的主。我做了个小东西,好让它好好动一动。”
猫崽眼泪汪汪地看向陆见深。
陆见深干笑道:“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这东西很好, 不如明天再……”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江斐打断了她的话,他大义凛然地道,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师姐, 过于溺爱可不是好事啊。”
陆见深:……
她心说这世道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谁能想到居然还能有这位全苍穹最晓得仗着师门疼爱四处作乱的师弟站在她跟前, 教导她溺爱不好的一天。
陆见深将长剑一掷,金剑化作一道光芒溜回她体内,她弯腰把猫崽从滚轮里抱出来, 猫崽瘫软地趴在她怀里,恨恨地朝江斐呲着牙。
江斐不仅不怕,反而还耀武扬威地朝它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小零食。
猫崽:那些都是猫大爷的,你这小鬼在吃什么!
还吃!
“好了,都别闹了。”陆见深把猫崽转了个方向抱着,顺带给了江斐一个警告的眼神,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江斐那半张残损的脸时,硬气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叹息道,“我会想办法,看看有什么东西能顾治好你的脸。”
“不必麻烦了。”江斐拒绝道,“我又不在意这个。”
“瞎说!”陆见深轻斥道,“我还不知道你,咱们剑峰里,所有师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看重自己的皮相。”
“我记得你从前跟我比剑,那位师弟不小心给你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没几日功夫就能愈合的事,偏你还气得不行,非追着人家打……”
“大师姐。”江斐低声道,“人是会变的。”
陆见深的话戛然而止。
她抱猫的手紧了紧,惹得猫崽喵呜一声,甩了甩尾巴,强硬地要从她怀里跳出去,它趴在陆见深腿边,一双瞳仁死死地盯着江斐,眸子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
江斐振了振衣袖,他在屋里自在地走动,全然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一边漫不经心地与陆见深道,“自然了,我这话说的是绝对了些。也许这世上就是有些个死心眼,由得他千把年过去,就是不肯变呢?”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闲置起来的香炉,江斐摸出一点香料倒进去,他把盖子盖上,将香炉从陆见深面前晃过,又放到自己鼻尖下闻了闻,“比如这个味道,就没变过。”
陆见深莞尔:“你这点爱好,倒是没变。”
“左右无趣,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是。”江斐道,“许久没做这玩意儿了,我还怕手生,做出来的味道不好闻了呢。”
陆见深诚恳地赞他:“你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的功夫,向来无人能及。”
“比起‘旁门左道’,师姐要是换个词,或许我会更开心一点。”
“好,你想听什么好听的都成,不过……”陆见深睫毛轻颤,她沉声道,“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苍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斐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耸了耸肩,道,“无甚大事,不小心被火灼了罢了,至于其他的,我早些时候得了失心疯,一时手痒没憋住,自己割的。”
“至于苍穹……”江斐忽然勾起唇角,他轻轻笑道,“天地灵气细微,道法消亡,修行的人越来越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师姐不必多心。”
“倒是大师姐突然提起苍穹,叫我很想和师姐聊一聊。”
江斐靠在沙发背上,他眨眨眼,问她:“师姐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时的苍穹,是什么模样的?”
“我离开那里太久……久得,当年的人和事,都快记不清了。”
他这番解释可以说是牵强到了极点,陆见深怎么都没法让自己相信,只是她这位师弟从小就执拗得很,这一时半会的,她估摸着也撬不开他这张嘴了,只好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我们苍穹自然是修仙门派当中是最好的……”
江斐状似认真地听着,手却一敲一敲的打着自己的膝盖骨,直到他看着眼前的姑娘眯了眯眼,江斐适时拖住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放到沙发上。
猫崽一跃而起,尖锐的爪子划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它牢牢地霸占着陆见深旁边的位置,警惕地看着他。
江斐倒也不恼,“你这猫儿倒是护主的很,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的。”
“她可是我师姐。”江斐喃喃道,“天上地下,我也只剩这么一位师姐了。”
“我就是看某人看得心急,寻思着好歹相识多年,又有着同门之谊,怎么着也该推他一把。”江斐找出一条厚厚的毯子,把陆见深连带着猫崽一起裹了个严实,猫崽从毯子里跳出来,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江斐浑不在意,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的声音轻如蚊蝇,猫崽疑惑地喵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江斐回忆着陆见深方才兴高采烈的样子,他轻声道:“更何况……即使是在梦里,师姐也一定很想再见一见当年的苍穹吧。”
那个苍穹,有最严厉的掌门,整日里插科打诨的师傅,嘴硬心软的兄长,晨起在剑峰练剑的师弟妹……还有,那个少不更事的他自己。
那时的江斐是个什么样子,他都快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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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高山巍峨起伏,入眼是满山青翠绿意,群山中有一座格外高耸,掩映于云霄间,山峦叠嶂间筑有一间间屋子,简朴的竹屋有之,玉石金屋亦有之,有道飞瀑顺着山顶直冲下来,溅起阵阵水花,山间野花非但没有没这水浪打坏,反而长得一日比一日好。山顶那片硕大的空地上,少年们拔剑而起,兵刃相交时剑气激荡,看得人不敢轻易靠近。
若说这帮少年中最大的共同点,大约就是不分男女,长相都分外出挑,以至于一行人下山时,总被人怀疑这苍穹剑峰收徒,看的怕不是修为潜质,而是顶顶要紧的那张脸。
有个白衣男子御剑而来,从剑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到山顶上,几名少年见他来了,纷纷把剑收起,笑着凑到他跟前,“江映师兄怎么来了?”
“是啊是啊,难不成是小斐师弟之前在外边惹的事终于被师兄你发现了,才气得江师兄急匆匆赶来,要揪着他打屁股啦?”有个师弟打趣道。
若放在平时,江映少不得要抓着他们细问他那位好弟弟究竟又做了什么好事,然而现在他却没这个心思,只得匆匆问道,“你可知师叔现在何处?”
被他抓着的少年一怔,“今日不是甄选新弟子的日子吗,师傅一大早就跑了个没影,难道他没在?”
江映面色铁青,他冷哼一声,“要是师叔在,师傅何必还遣我来找。”
“师叔不在的话,见深呢,怎么没见她在此练剑?”
少年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大师姐她……也不在。”
江映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黑了些。
周边围着的少年们默默往后推开了两步。
苍穹每过十年进行一次弟子大选,每当这个时候,山门外总会聚集了各家优秀弟子和有此缘法的凡人,他们将登上这条高耸入云的青山,走向一条与过往截然不同的道路。
每回来此地参与甄选的各家少年不少,最后能留下的却是屈指可数,而能拜入剑峰门下的更是少之又少。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习剑之人愿意来此一试。
有名少年握拳道:“谁不知道剑峰长老乃当世剑道第一人,此生能拜得他为师,才不算辜负了我手中的剑!”
远处的参天老树上正蹲了个拿着烧鸡的老者,老者砸吧着鸡骨头,啃得满手的肉油,他眯缝着眼道,“这话说的,他要是拜师不成,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手里的剑折了。”
“那可是把好剑,卖了能值不少钱呢。”
他旁边蹲着的素衣少女擦了擦手,闻言道,“若是他知道他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剑道第一人是您这般模样,只怕才会折了他的剑呢。”
少女乌发高束,星眸朱唇,美得像是山间拂面而来的春风,最舒畅,最动人。
……如果忽略她脚下堆得满满的鸡骨头的话。
老者哀嚎一声,道:“见深啊见深,你小时候还知道粘着师傅要抱抱呢,如今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陆见深冷漠道:“哦,那师傅把我买的烧鸡还给我。”
“……为师错了。”
不过师傅跑到这儿躲清闲倒是自在了,掌门师伯这会儿还不知该怎么生气呢。这个念头在陆见深脑海里略过了一过,又很快地被她抛之脑后。
算啦算啦,师傅和师伯左右三天两头就得打上一架,左右死道友不死贫道,到时候带着师弟妹躲远些也就罢了。陆见深愉快地想。
“见深啊,你看那人如何?”老者戳了戳爱徒的胳膊,“为师觉得,此子很适合来给你当个小师弟嘛。”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回忆杀开始,大约就是少年陆和小崽子遇的奇妙之旅(大雾)
第93章 苍穹 二
哦?陆见深一怔, 师傅这么快就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老者兴致勃勃地往下望去, 那眼神亮得活像是一只饿了八百年好不容易见到肉的活狐狸。
陆见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长长的石阶上, 正有一名黑衣少年拾阶而上。那少年人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穿着最简单的布衣布鞋, 他没有戴冠, 只有一条布带束发,手里还拿着一柄拿布条缠住的东西, 看形状,像是一把剑。
少年的身形较之旁人还是显得略单薄了些, 有风吹过他额前的发梢,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庞。他的轮廓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稚嫩, 却可以想见, 等他真正长开了,会生得有多好看。
在他身边有不少修士争先恐后地往山上走去, 一心想挣个头筹,生怕落于人后。而少年步伐坚定沉着, 他走过山间迷雾, 一步步朝着山顶前行。
老者越看越觉得满意,他兴奋地道:“江斐那小滑头, 一向自诩是咱们剑峰生得最出挑的男修,依老夫看,等这小子一来,假以时日, 他那位子怕是保不住喽。”
“师傅你也开心得太早了吧。”陆见深不紧不慢地往老者头上泼了一盆凉水,“这些事情,也得等他真能爬上这天梯再说。”
苍穹这道天梯又高又陡,足有万阶石阶,想入得苍穹拜师,第一步就是不依靠任何外力,全靠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登上这座天梯。前来拜师的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的年轻修士,但这一步,就及考验人的体力了。更何况在登梯途中,还得一一破除心中孽障,否则就是花得时间再久,也只是在半山腰那儿打转。
陆见深一眼就看出那少年是在死撑,他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下唇被自己咬出斑驳血丝,少年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才能稳住身形。他抬头仰望着山顶的大殿琼楼,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华。
只要能爬上顶峰,是不是……就有机会能见到她了?
思及此,少年仿佛又有了气力,他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继续向上攀登。
不远处的老树上,老者拉着陆见深笑眯眯地看着这少年郎,“心性坚毅,足以看出他拳拳想拜我为师之心,极好、极好。”
“师傅……你都没跟他说过话,怎么就这么肯定他心中想入的山门就是我剑峰了呢。”
“乖徒,你看他背后背的,摆明了就是用剑的人。”老者眯了眯眼,拿手中啃得干净的鸡骨头这么一挥,“当今世上,论及剑术,谁人能出你师傅我之右。”
他话音未落,对面那颗足有几人粗的老树应声而倒,惊得登山的修士议论纷纷,还以为这又是苍穹要给他们新增什么试炼。
老者:……
陆见深:……
陆见深深吸一口气,骨节咯吱作响,“师傅……您知道移植一颗百年老树补上这个位置,得花多少钱吗?”
老者讪笑道:“我的私房……”
“您私房统共只剩了三个铜板,还是上回您与掌门师伯动武,从他身上摸来的。”陆见深冷着一张脸,“不说鸡大腿,连只翅膀都买不起。”
老者瞪大了眼睛,“我堂堂苍穹长老,剑峰峰主,身价还不足一只鸡翅膀?!”
“当然不是。”陆见深一脸震惊,“师傅您怎么会有这种误解。”
“您哪有鸡翅膀值钱。”鸡翅膀起码还能吃。
老者:“……乖徒,你果然是学坏了。”
陆见深微微一笑,“过奖,都是师傅您教导的好。”
老者:……
老者哀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看看自己满手的油腥,本想随手往衣服上一抹就得了,谁知从身后斜斜地递出一方丝帕,丝帕上绣着一株幽兰,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老者没多想就接了过来,素白的帕子立马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油污,老者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对方并不介意,还主动开口,回了他一句“无妨”。
老者一听这声音,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他讪讪地回头。对来人道了句:“是江映啊,你怎么过来了。”
江映对老者行了个晚辈礼,面上的神情却有些无奈,“师叔。”
老者暗道不好,江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与他那掌门师兄像了个十成十,以至于一看他这表情,他就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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