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道:“若师傅提出要为你的剑命名,你务必要拒绝才是!”
阿遇不解道:“这是为何?”
陆见深:……想当初她要不是过于信任自己的师傅,剑身上何以会烙下“富贵”二字。
富贵剑主这个花名,她是真的不想要啊。
少年见她就就不答,不由地追问道:“师姐?”
陆见深快走几步,“不说这个了,不如我带你先去挑个住处吧,山上的空屋还有不少,你喜欢什么样的?”
晚霞飘过山峦,落日的余晖照在少年们身上。前边的剑锋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过起了剑招,商量着一会儿要不要偷溜下山去找间馆子填饱自己的五脏庙;清源道君趴在老树上啃着个鸡屁股,眯着眼望向天边;而陆见深正带着新入门的小少年往山下走去,小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师姐旁边,山风扫过飘落的枝叶,温柔地包裹着此间无忧无虑的少年们。
春来夏往,斗转星移间,又是一年冬天。
飞扬的落雪厚厚地盖住了整座剑峰,阿遇走在石阶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
他在剑峰已呆了三年多,清源道君当初选择收他为徒或许仅为了“养眼”二字,只是道君自己,估计也没想到,这误打误撞收下来的徒弟,学起东西来,不论是剑道还是旁的玩意儿,都极有天赋,清源道君对弟子向来是放养的,想着他入剑锋以来就一直呆在山中学艺,久未下山,正巧山脚下的镇子有秽物作祟,便让陆见深带着他下山走一遭,也算是让他长长见识。
而他此行,就是想找陆见深商量一下这趟下山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
阿遇到的时候,陆见深正站在院中练剑。
修行之人不惧寒霜,因此即便是在大雪天里,陆见深也只穿着件素色纱衣,雪落在她的眉间发梢,而她整个人似乎都要与这漫天的霜雪融为一体,她身法翩然,出剑却极快,剑锋扫过院中枝干,有红梅随之落下,正正好落在她的剑身上。
陆见深把剑收回,她纵身一跃,靠在老树粗壮的树干上,一手作枕,一手取下挂在枝头的酒壶连饮了几大口,酒液顺着壶口滑落,打湿了她的前襟。
似乎这酒的味道不错,引得陆见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垂下来的腿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她闭着眼,口中低低地哼唱着一首她家乡的小调。
陆见深生于江南,那里的方言也偏温软些,歌谣顺着雪和风传入少年耳中,他听不清她歌词里唱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这曲子好听极了。
他自幼贫寒,被人撵来撵去着长大,连吃口饱饭都属不易,更别提有闲钱如富家子弟般去听个什么曲子。
少年的一生分明才刚刚开始,可他就是固执地认定,他这时听到的曲子,一定会是他此生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阿遇仰望着树上的少女,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茫然地捂着胸口,把自己藏在树后,耳根隐隐发烫。
他落荒而逃。
等他仓皇地跑回自己的院子,才想起来,他连要跟陆见深说的下山之事,都忘了跟她讲。
少年跃上屋顶,在月光下看向不远处的地方。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颗老树。
陆见深院中的老树。
那年他初入苍穹,陆见深带他绕着剑峰打转,想叫他选一处合心意的院子,而他看到这个地方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这里,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这上千个夜晚,他每次难以入睡时,都爱翻上屋顶,看着不远处的老树发呆。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攒动,在少年隐隐觉得摸到了一些头绪的时候,又很快地从他手心里溜走。
没关系,少年抿了抿唇,他想,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
沈遇:师姐等我,我很快就明白了
陆见深:!!!我求你别明白!
第95章 苍穹 四
有秽物作祟的地方,是个离苍穹十几里地的小镇。
那小镇本位处鱼米之乡, 镇上的老百姓们生活虽算不上人人富足, 却也不用为衣食忧心, 算得上过得不错。可惜自今年起, 镇上便怪事频发,这才求助于苍穹修士。
这座小镇陆见深几年前跟着清源道君来过一趟,因此对小镇里的东西还算熟悉,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酿酒的铺子,拉着阿遇坐下, 找酒家要来盅醇香的梅花酒。
大冬天的,酒被店家温得很好, 喝下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陆见深掂着酒盅, 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阿遇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酒盅出神。
她笑道:“你年纪尚轻,酒这种东西东西, 还是少沾为妙。”
少年郎皱了皱眉,他严肃地道:“我不小了。”
陆见深显然没把他这句话当真, 她招了招手, 又让店家取来一碗酒酿小圆子放在阿遇面前,“吃吧,就当暖暖身子。”
店家穿着厚厚的棉袍,冬日里雪下的大,外头行人不多, 出来吃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搓了搓手,与二人搭话道:“两位客人瞧着面生的很,怎么挑这个时候来咱们镇上了?”
陆见深故作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又怎么了。”
店家沉沉地叹了口气,“要是再往前一段儿,我们自然是欢迎二位的。但咱们这儿这段时间不大太平啊。”
他转向阿遇,道:“这位公子啊,您还是赶紧带着您夫人走吧。”
陆见深闻言一怔,她下意识地看向阿遇。
少年这三年多以来身量抽长了不少,从前跟她站在一处时,还比她矮了半截,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他人又安静沉稳,就这么坐在那里,瞧着倒比他实际的岁数还要再大上两岁,看上去很能唬人。
也是,倘若小师弟没有上苍穹拜师,他眼下这个年纪,放在山下的寻常人家里,也是该急着给他娶媳妇儿了。
不过现在么,自然是不急的了。
也不知她家师弟,往后会便宜了哪家仙姝。
陆见深其人,一向护短的紧,阿遇既做了她的师弟,她看他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见少年似乎被店家那句误会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羞的,隐隐有些发红,她便想主动开口解释两句。
“店家误会了,我们……”并非夫妻。
“多谢店家好意,我与夫人知晓了。”少年急急地开口,他说话的声音盖过了陆见深方才的解释,听得陆见深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少年又传音给她:师姐勿怪,听这店家的意思,镇上的怪事似与夫妻有关,你我在外作此称呼,也方便些。
少年面上潮红未退,他故作无事地问店家:“只是不知道你这话可有什么缘故,店家不妨与我们说说。”
那店家呼吸更沉了,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股苦涩,“左右店里也没事儿忙,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吧。”
“这件事情呐,说来话可就长了……”
小镇上有家姓郑的富户,家里的公子一早就跟人定了亲,那是指腹为婚,定的是北边一户家境相仿的姑娘,姑娘家住的远,两家人小时候虽说见过几面,可中间也隔了不少年,不过听媒人说,那家姑娘生得极好,秀外慧中的,是个贤良的好姑娘,因此郑家公子对这桩婚事,也是乐意的,去年姑娘及笄,两家人便选了个好日子,送那姑娘过来成亲。
北边镇上离小镇隔着的路可不短,中间还隔着几座大山,姑娘的爹娘担心女儿的安全,除开让家里的公子为姑娘送嫁外,还特意点了镖局一路保护着。可惜这千防万防的,还是没能防住。
姑娘家给的陪嫁可不少,一箱箱的嫁妆引了山匪的注意,不止镖局的人,就连她娘家的大哥,也死在了匪徒的手里。
陆见深道:“那那位姑娘呢,她……也没能活下来?”
店家叹道:“她要真能死在那场灾祸里,或许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
一开始,郑家人也以为这位没过门的新娘子已经没了,郑家那户亲家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家里的老爷夫人纷纷病倒,没过多久也去了。郑家公子为此伤怀了一段时日,很快又走了出来。毕竟对他来说,与那家姑娘之间大抵算不得能有多深的情分,真要说伤心到哪个份上,未免也太假了。
郑家人本以开始给郑公子另觅妻室,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桩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那姑娘突然回来了。
那姑娘是在一个大雨天突然跑到镇上来的,她不知道郑家在哪儿,跌跌撞撞地在镇上问了不少人,她还穿着新娘子的喜服,不过那衣裳早已经破烂不堪,姑娘瘦得厉害,露出来的手腕上有着明显的勒痕,看上去是在山匪那儿受了不少磋磨。
她家里人已然没了,就被镇民们送去了郑家。
“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山匪们掳去那么久,她遭遇过什么,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店家道,“也亏得郑家人心善,顾念着两家从前的交情,又怜惜那姑娘的遭遇,还愿意把那姑娘留在家里。”
“如此说来,郑家公子是娶了她为妻了。”陆见深想当然地道,她心说这位姑娘也是可怜,好在最后还能有个栖身之所。
店家仿佛听她说了个笑话,他道:“夫人真是说笑了,一个不洁的女人,哪里还能做好人家的正妻呢,不过留她下来,让她做个侧室罢了。”
陆见深皱眉:“侧室,她也肯吗?”
“有什么不肯的,她若真是个三贞九烈的好女子,当初被山匪掳走的时候就该自尽以保名节,自己选择了忍辱偷生,郑家肯给她个侧室的名分,还不算是仁至义尽么。”店家说道。
陆见深突然把酒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掷,酒液四溢,店家被她这响动一惊,“夫人您这是?”
怎么生出这么大脾气。
陆见深皮笑肉不笑道:“照你这意思,那姑娘的性命还不及所谓的名节二字来得重要?”
“这不是自然的么。”店家道,“可惜啊,那姑娘是个轴性子,进了郑家没多久,有个雨夜里好端端地就从郑家跑了出来,跳河自尽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可大,跟她找来镇上的那天也差不了多少了,咱们镇上很少下那么大的雨,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等郑家人追出来想捞她的时候,早就晚了,人捞上来也没了气。”
“不瞒你们说,那天我还去凑了这个热闹,哎哟,可把我吓得啊,回来足有三天没能睡好觉,照说做人侧室的是不能穿正红色的,可她偏就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大红衣裳套在身上,瞅着就跟嫁衣似的,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皮子都给泡开了,就那双眼睛,给盖了好几回,都不肯闭上,人说她这是存着怨气啊。”
“打那以后,咱镇上就不对劲了。每回一遇着下雨天,总得去几条人命。先是郑家那家,好端端的起了一场大火,家里头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能逃出来。照说那天可是雨天呐,就是真起火了,那也该立马给雨浇灭了才对,可活就是烧起来了,隔条街都能听见郑家人在火海里边嚎。”
店家说这话是颤了颤,显然心有余悸。
郑家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每一个雨夜,小镇上总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死去,这些人各自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就连死状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有雨天路滑一脚摔倒掉进井里的,单看似乎都是意外,可若每一桩意外都跟雨天相连,未免就太巧了。
店家神秘兮兮地道:“都说是那姑娘死后冤魂不散,想拖人下去与她作伴呢。”
阿遇道:“既然知道镇上危险,为何不搬走。”
“哪里是这么好搬的啊。”店家哀道,“不止是我,有多少人从小就在小镇里长大,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那是一辈子的基业啊,房子铺面,没了这些,就是搬到外边去,人靠什么过活不是。”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小哭娘;往前走,莫回头,回头要尔把命留。”有个小女孩从店家背后窜出来,脆生生地喊了声,“阿爹。”
店家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心,“又瞎唱什么呢,这种不吉利的东西,不许再唱了。”
“大家都在唱的,又不是只我一个。”小姑娘不服气地辩解道。
店家气恼地瞪了她一眼,“我说不许就不许!”
小姑娘吐吐舌头,缠着店家要银子说想去买糖葫芦吃。
陆见深与阿遇对视一眼,掏出碎银放在桌板上,便起身走了。
那小姑娘从店家那里拿了银子,高高兴兴一路蹦跳着跑出来,她认得前边这两人是刚才在店里吃酒的客人,过路时还停下里跟他们甜甜地打了个招呼。
陆见深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糖葫芦在小姑娘面前招了招,“想不想吃这个?”
她与阿遇道:“这还是我先前买来打算给你的,没想到这会儿先用了,等下回我再买一根补给你。”
少年无奈道:“师姐,我不是小孩子。”
“我自然知道。”陆见深不经意地道,“你虽不说,但我想着你幼时或许极少如这小孩般向人讨要吃食,因此便想着,有机会定要给你补上才好。”
她笑着说道:“虽说晚了些年,不过你可别嫌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女孩:等等,说好要给我的糖葫芦怎么还不给???
阿遇:不给你了!师姐给我买的糖葫芦!
我最喜欢糖葫芦了!
第96章 苍穹 五
少年看着他身边的女郎, 她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说实在的, 看上去有些呆。
他抿了抿唇, 把头掰了回来,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傻兮兮的模样。
小姑娘双手叉腰, 嘟着嘴不满意地嚷道:“你到底要不要给我糖葫芦吃啊,不给我就走啦。”
“给你是可以。”陆见深弯下腰, 故意将糖葫芦在女孩儿面前绕了个圈, “不过嘛, 总不能白给。”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要是能告诉我,它就是你的, 好不好?”
小姑娘的眼珠死死地黏在糖葫芦上, 她迫不及待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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