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沅君的力气比他想象的大,刀尖颤了颤,仍旧停在原地。
“你敢杀人么?”
陆沅君平视前方,看进了学生的眼里。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二更】
学生忙不迭就要抽回手, 陆先生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你敢杀人么?”
陆沅君死死的拽住了学生的胳膊, 望着这张看起来有些熟悉的面孔, 怀疑他应该也曾在自己的教室里坐过。
两人在拉扯之下, 匕首的刀刃在陆沅君脖颈上划了一条细小的伤口, 鲜红的血迹在她的脖颈出现。好在伤口不深也不大,只凝结了几颗小小的血珠,便没有后续了。
“敢么?”
陆沅君猛的抬高了声音,几乎成了质问。
学生觉得陆沅君疯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抽回,匕首叮当一声跌落在了地上。几天不见踪影, 突然出现就来问学生敢不敢杀人,陆沅君大概是脑袋真的不清醒了。
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学生拉开了和陆沅君的距离。
撇撇嘴嗤笑出声, 陆沅君转过身来, 面向台下乌泱泱的人群。
“还想上阵杀敌么?我站在这里让你捅你都下不去手, 瀛洲人会乖乖站着么?”
底下的学生仰起脖子,能够清晰的看见陆沅君颈窝处的红色血珠, 不由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扪心自问,下不去手。
如果台上的人是自己,握着匕首也不敢真的捅进陆沅君的脖子里。也不只是陆沅君, 换任何一个人, 他们也下不去手。
杀人不是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而易举的事。
台上的年轻学生发现自己的同学们忽然沉默了下来, 五官皱在一起再次上前, 很恨的看着陆沅君,气息也变得急促了。
“你又不是敌人,根本没有比较的价值。若是上阵杀敌,我绝对不会退缩!”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发自肺腑的真言。
报纸上登了许多战区的照片,同胞的尸体被瀛洲人拖着,拽着,叠成了小山一样的尸堆。妇女被奸淫,孩童和老人被残忍的杀害……
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学生是真心想要上阵杀敌,守护脚下这片热土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我敢,如果是敌人的话,我敢!”
他的声音也扬高了几度,和陆沅君面对面站着,气势不输毫分。
陆沅君抬手抹掉了脖子上的血珠,刺痛让她越发清醒,看向学生的目光也锐利起来。
“你敢?”
她把手往随身带着的挎包里一探,提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枪。握着枪托,陆沅君将子弹上膛。
底下沉默的学生们突然沸腾了起来,前排的争先恐后的往台子上爬,后头的过不来,只能高声的喊住手,不可以一类的话。
面对瀛洲人的侵略大气不敢出,建康政府血腥的镇压学生的示威运动,本该来维护安全的大兵,将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学生。
陆沅君是学校的教员,此刻在场的学生们听过她课的人不在少数,没有听过的也都在校园里见过陆沅君本人。
难不成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就连陆沅君也是一样,要冲着学生们开枪了?
和陆沅君面对面站着的学生只有十七八岁,下巴上的胡子还是零零星星的,眉眼间稚气未脱,一副半大孩子的模样。
他看着陆沅君手中的枪,心跳乱了几拍。可黑洞洞的枪口没让他退缩,仍旧坚定的站在原地。
陆沅君今日穿的旗袍宽松,轻易的蹲下身来,从前排一个已经爬了一半的学生头上,把帽子拿了下来。
西式的礼帽,出现在这种场合总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如今大家都是在乱穿衣服,带个西式的礼帽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陆沅君把爬了一半的学生按了下去,捏着礼帽起身,越过和自己对峙的那一位,走向了台子的最里头。
里头放了张桌子,桌子还是从教室里搬出来的讲桌,陆沅君瞧见以后无比的熟悉。她把礼帽放在了桌上,确定后头没有人后,走回了学生所在的位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陆沅君没有将枪口对准学生,而是把枪递给了他。
“就当你敢,可你会杀人么?”
她按着学生肩头,让他调转方向,面朝桌子上放着的礼帽。
“打中那个帽子,今天我就给你一身军装,亲自送你上战场。”
陆沅君撂下了这一句话,拍了拍学生的肩头,往后退了几步。
枪大家都熟悉,打前朝的前朝起,华夏就已经出现了火器。枪这种东西,村里一辈子没出过门的老太太都晓得是什么。
街面儿上巡警虽然用的是警棍,但如今这个年月,遇上大的节气时,巡警也会佩枪巡逻。
学生见过枪,不仅仅是从报纸上,亲眼见过都不止一次。可见过是一回事,碰过是另一回事,这还是他头一回把枪握在手里。
沉甸甸的,单手端着压手很有分量,双手才能拿稳。
学生用双手端住了枪托,枪口对准了桌上的礼帽,眯着眼睛确认以后,回头看了一眼陆沅君。
“说话算话?”
反正守军没用,东洋人迟早会打进城里来。早死晚死都是死,他还当真有上阵杀敌,拉几个垫背的人去见阎王爷的意图。
“说话算话。”
陆沅君点点头,她一向说话算话,骗人的时候不算在里头。
得了陆沅君承诺,学生转过头来,端着枪时间久了,胳膊有些酸胀,小臂竟然抖了起来。即便是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任何人的手也无法做到绝对静止。
学生忽略了自己手上的抖动,一狠心扣下了板机,嘭的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虎口的位置已经因为震动而只剩下了酥麻的感觉。
那声巨响,仿佛是年节的时候,有调皮的孩子在他的耳边放了鞭炮一样,即便是有准备了,也仍然觉得刺耳。
握着枪的手垂下,学生稍稍的平静了一下心情,抬头往桌上的礼帽看去。在他的想象中,礼帽这会儿要么就该掉在地上,要么即便没掉,也该在正中间的位置,留下一个冒着烟气的洞。
偏偏事与愿违,礼帽完好无损的放在桌上,和开枪之前比较,连位置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打中。”
陆沅君上前,从学生的手里把枪夺了过来。
“我不能送这样的你上战场。”
她将枪收好,再次转向底下围聚在一起的学生们。
“诸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把你们送上战场,真的能奋勇杀敌么?”
抬手点了点在学生外围的士兵,他们军装上的脏污陆沅君还没有忘记。
“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诚然不会站在台上说漂亮话,可他们躬身力行,把敌人拦在了城外,做的正是你们觉得无上崇高的事情。”
“我陆沅君不是韩司令,他们也不是,和运城共存亡的话发自肺腑。”
站在了高台的边缘,再向前一步便会跌落,陆沅君蹲下身子,拉近了和台下学生们的距离。
“诸君,眼下当真不是闹事的时候。”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一更】
“爹, 我看学生们好像散了?”
米面铺子的少东家站在铺面的门口, 双手叉腰, 踮着脚尖朝着冀北大学的方向张望着。
一天天的, 破事可真多。先是铺子天天亏损, 早上起来枪炮声也来了,紧接着学生们也闹了起来。
“散就散了呗……”
已经遣散了大部分的伙计,铺子里连老东家都亲自出来做事了。
但今天路被学生们拦了,从开门儿到现在还没卖出一单生意。
“你快别看热闹了,赶紧回来帮掌柜的干点什么。光吃饭不干活,你知道现在的粮食什么价钱么?”
老东家抖了抖手里的报纸, 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儿子,骂了一句。
“你大我可不养闲人!”
门外的少东家头也不回,翻着白眼嚒嚒的嘀咕着。
“大大大, 还嫌叫爹不够土呢。”
现在摩登的人可都叫爹地, 西洋话。
作为运城最大米面铺子的少东家, 自然晓得粮食的价钱,他也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少东家, 可这会儿不是没有主顾么?
进去干什么?跟老头子大眼瞪小眼?还是捧着一张半个月前,已经卷了边儿的报纸看了又看?
“我再看看就进去!”
少东家不仅没有按着亲爹意思折回去,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往冀北大学走去。
原本扎堆聚在一起的学生们已经没有了先前密集, 更让少东家奇怪的是, 学生们竟然迅速的往两边儿退去, 在中间让出了一条路。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中间穿了过来, 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开来。
报纸上说,整个华夏大地现在有万数的民用汽车,多集中在北平,沪上,港口和租界一类的地方。
运城里的民用汽车,两双手就能数过来,往往远远撇上一眼,就晓得是哪家哪户的老爷和小姐出门了。
米面铺子的少东家瞧见那辆黑色的汽车,也不继续往学校走了,转身跟见了鬼一样,撒开丫子的跑回了铺子里头。
“爹哎,陆家来人了!”
少东家两颊憋的通红,自己拿不准主意。
把老东家手里头关于民生公司的报纸抽了出来,晃着老爷子的肩膀。
“你还说陆家仁义呢,枪炮声一响,这不就来宰大户了?”
绸缎庄的老爷子八成是收了陆沅君的好处,才在商会里昧着良心说胡话。
“带了多少人?”
老东家瞪大眼睛,在心里把绸缎庄的掌柜连祖宗带儿子骂了个遍。
“我哪有功夫数啊!”
少东家瞪了回去,一看见陆家的车他就赶紧跑回来了,如果站在那里数人,等数清楚了陆沅君都进门了。
老东家一想也是,把儿子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紧紧拽住,左手牵着右手,用上了以前往口外跑商队买骆驼的招数。
在袖子里头报了个数,挤眉弄眼的看向儿子。
“最多给她这个数。”
“这么点儿?”
少东家恨死自己的亲爹,真他娘的是抠门祸,改不了的晋商习气,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他在袖子里反客为主,手指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给亲爹报了个数。
“想要打发走,怎么不得这么多?”
老爷子从袖子里猛的抽回手,啪的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脑袋顶上。
“就那么多,姓陆的要是狮子大开口,你就让她枪毙我!”
老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的甩了甩袖子转身就往后头走。
力气和脾气都大了些,连带着桌上的报纸也掉在了地上。
少东家跟在亲爹的后头追了上去,在老东家藏起来之前拽住了他。
“爹你咋走了?”
老爷子一根一根的扣开了儿子的手指头,一字一顿的说。
“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让你当回家做回主。”
“顶住。”
老东家在藏到屏风后头之前,最后给儿子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顶住?拿什么顶?就那点儿钱,陆司令的闺女能看到眼睛里去,塞牙缝都不够的。
少东家硬着头皮转身,哭丧着一张脸走到了铺子里头,冲着铺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伙计摆摆手,让他去泡一壶好茶。
客人要上门了啊……
少东家叹了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站在了门口的位置往外眺望,恰好瞧见陆沅君从车上下来。
陆司令的闺女可真好看,也不晓得陆夫人年轻的时候得多风华绝代,才能中和了司令的大脑袋。
“封太太!”
米面铺子的山东家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快步迎了出去。
双手抬起想要跟陆沅君握手,可瞧见了跟在陆沅君身后那个壮硕的司机,又把手放了下来,放弃了这个洋气的礼节。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大驾光临,让小店蓬荜生辉呀!”
铺子里的大事他做不来主,一到待客尤其是这种注定不愉快的客人时,父亲都会派他出马。
是不是真的欢迎另说,客套话总得讲的。
陆沅君回了个中式的礼,跟在他的身后,抬脚迈进了铺子的门槛里。
“东家,近来的米什么价呀?”
一只脚才踏进来,另一只还在门外,陆沅君便开口询问了起来。
少东家听到这话从身后传来,铺子里头找的可是城里最好的泥瓦匠铺的地,平的跟镜子似的。
但米价两个字一出,少东家惊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一虚平地崴了一下。
刚刚站稳身子,少东家调整了下呼吸,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转过头来。
“您先坐下喝茶,米也有好有坏,价钱不一样,我得慢慢跟您说。”
说话的功夫,伙计拎着茶壶走了出来,放在桌上之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只留下少东家一个人和陆沅君坐着。
好在落座之后,少东家发现除了站在陆沅君身边儿那个司机之外,就在没有别人进来了。
若当真是一屋子丘八围着他,枪口顶在脑门儿上,那肯定要比现在更加紧张。
陆沅君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脚下似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份已经卷了边儿的报纸。
俯下身子把报纸捡了起来,报纸上既有吃饭时沾上的油迹,也有茶水滴落后留下的褶皱。
看了眼报纸上的新闻,说的是半个月前民生公司放弃了自己在战区的机器和产品,用船拉着滞留在战区的难民走航运送到了南边儿。
“让您见笑了,我爹就喜欢看报纸。城中的报纸一停,就只能看以前的。”
少东家给陆沅君斟了杯茶,小心翼翼的推到了她面前后立刻收回手,拘谨的坐在那里。
“米价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青年缩着脖子,偷偷抬眼观察陆沅君身后站着的司机,担心自己一句不对,男人就会从口袋里拔出枪来。
94/117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