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长烟却说:“陛下登基在即,长烟身为国师自不可先坏了礼数。”
“好吧,你管你的礼数,我以后私下里还是叫你长烟哥哥。”
暮长烟严肃的面容方才展露一些笑来,竟也如这春日暖阳一般令人倍觉亲切舒服。
按玄瑚的说法,暮长烟比玄瑚大十五岁,那他今年三十二岁,我叫他哥哥也是应该的。而且暮长烟望我的眼神,确实有出自亲人的殷切,只是里面还掺杂了许多的悲凉,我坐在此处,他往往盯着我半晌也不愿挪开视线,想必当年他确实是待玄瑚如亲妹妹一般看待,有着浓厚的兄妹情谊。
总觉得昨日沐阳殿和今天皓月阁的话题都太沉重,我想找个话题换换气氛,便问:“长烟哥哥你可成家了?”
暮长烟摇头道:“国仇家恨未报,长烟岂敢论及儿女私情。”
看来还是绕不出这些个话题啊,我放弃了,索性不再讲其他,问道:“那长烟哥哥,既然当年灭国并非夜幽所为,帝衡皇帝那一篇檄文又是怎么回事?”
“帝衡夜幽两国对立,即便辰王爷答应助我玄苍复国,也是绝不会帮夜幽正名的。”
“那我们呢?我们与夜幽本是交好,并无仇怨,也不将真相大白天下吗?”
“这十年夜幽多番压迫,我玄苍与夜幽也已经积了不少仇怨了,如今玄苍分崩离析,我们更是不宜得罪帝衡。”
我又点点头,暮长烟的话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而且聊到现在,我的直觉也更愿意信任暮长烟。
“陛下,夜幽宫内耳目众多,许多话等离开夜幽后,我再与陛下细说。如今帝衡使者沐阳殿上对端、贤二王一番折辱,长烟只怕那二位并不会轻放了我们。”
我笑着,将果果做的蜜饯糕点往暮长烟跟前推一推,又为他添了茶水,“长烟哥哥多虑了,那二人正如你所说,十年来对我并未按公主身份礼遇,也算是亏欠了我不少,那日你与使者离开沐阳殿后,我已试探过他们,他们不会为难我们的。”
“倒也无妨。”暮长烟恭敬的将茶杯双手捧起喝口茶继续说:“辰王爷已在帝衡、夜幽国界布兵,若夜幽真要为难我们,也算正中辰王爷下怀。”
我心中一惊,“怎么,辰王爷心心念念是要跟夜幽开战吗?”
“如今帝衡幼主也已长大,辰王爷见夜幽在十年间国力渐强,自然是想要打压一番的。何况本次若夜幽为难我们,辰王爷正好可以师出有名,号召玄苍旧部一道,夜幽外有帝衡大军压境,内有玄苍旧部奋起反抗,腹背受敌,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
我就说帝衡怎么这么好心,就算是为了报暮长烟的救命之恩,也报的太江湖侠气了一些,原来这里面还是大有文章的,国与国之间即便有什么恩情要报,也总抛不开利益两个字。
“可是长烟哥哥,现在开战的话对我们玄苍也没有好处,我们只不过是被帝衡当刀子使罢了。”我有些急切起来。
暮长烟颔首道:“陛下所极是,此番我借助辰王爷之力是有所图谋,辰王爷亦是如此。不过辰王爷虽有意开战,只要夜幽这端、贤二王不来为难,帝衡使者能够顺利回去复明,辰王爷师出无名,便不会在此刻动兵,只能另找机会。”
我这才略感安心,回头想想,昨天沐阳殿里虽然端王和贤王没有不让我离开夜幽的意思,端王却一再问我是否明白帝衡的用意。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帝衡的用意了,不知道端王他明不明白?
万一端王哪根筋抽住,怠慢了帝衡的使者,或者又不让我们走了,战争岂不是一触即发?
我要不要去告诉端王帝衡的打算,让端王有个防备呢?
暮长烟告诉我明日帝衡使者就会去找端王要夜幽通行的令牌,若顺利,后天我们就可以动身。
送暮长烟离开之后,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拿不定主意。虽然在我眼中,端王算是个凉薄之人,可如果因为我没有将形势说明而引发了两国的战争,那殃及的可是无数生灵,其中更是有许多玄苍百姓,他们在夜幽的压迫下本来就活的十分艰辛,还要被帝衡挑拨跟夜幽作对,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端王在沐阳殿布置了宴席,要正式招待帝衡使者和暮长烟,下午我也收到了帖子,端王请我去当座上宾客。
在帝衡使者面前,我当然不能跟端王说什么帝衡想要打你之类的话,可过了今夜再说就怕是来不及了。我将帖子收好见距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差了果果去请端王,可果果回来却说端王去了皇后娘娘宫里。
直到晚膳时间暮长烟来请我与他一道前去宴席,我都没能等来与端王单独见面的机会。
到了沐阳殿,我只见到先前高处一张宽大椅子旁又摆了同样的座椅,正在想难道皇后也要来赴宴,端王就对我一拱手,当着众人面对我说:“尊上请上座。”
尊上?
我虽然有点发懵,但还是走了上去,被端王让在左侧椅中落座,他则坐在右侧椅中。
我以只有端王能听见的音量,用袖子掩了嘴跟他说道:“你别喝醉了,等下散场了我有话对你说。”
端王一定是听见了的,他斜眼瞟了我一下,复又转眼去望向帝衡使者和暮长烟。
第30章 名为宴饮暗藏刀光
宴席开始,端王先将帝衡称赞一番,使者也是礼尚往来夸赞端王治国有方,夜幽如何强盛云云。我无心听他们这些套话,自顾自慢慢吃菜,口渴了见到酒杯喝了一小口,却发现杯子里装的是不易醉人的果酒,暗叹端王考虑的还算周到,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畅饮,不用担心喝醉。
端王客套完,夜幽大臣里站起一个看上去分量不轻的老臣,与使者互相行礼后笑道:“我夜幽与帝衡近百年甚少往来,此番贵国主君遣使者前来,也算贵我两国再通路,意义不凡,不知我等可否向使者讨教一番,若使者不吝指教,想必会让我等受益非常。”
这老大臣说起话来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帝衡使者对其颔首道:“顾大人不必客气,有话便问,小臣当知无不。”
这位顾大人大约是未曾料到对方竟认得他,脸上略显讶异,随即又问:“不知使者官居何位?”
帝衡使者答:“小小闲职不足以道,顾大人直便好。”
那顾大人碰了个小钉子,倒也不改笑容,“既如此,那老朽便问了。使者道我夜幽国强,然十年来贵我两国各自闭门而治,全无互通,我等难与贵国相较,不知以使者所见,我夜幽今日之强,可与贵国匹敌乎?”
帝衡使者浅笑道:“十年间,帝衡夜幽未动干戈,贵国专心自治,方得今日成果。”
“使者意为,我夜幽十年愈强乃是贵国意料中事?”
“倒也不尽然,夜幽之强大约超我预期两三成,近两年尤甚,可见端王治国有策。”
帝衡使者说话也是很难听了,这意思是端王治国的功劳只有那么一点点,同时也否定了端王父皇的治理能力。我看一眼端王,端王只是沉着脸喝酒,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顾大人已经面露不悦之色,却还是继续说:“使者还未回答老朽之问。”
帝衡使者再度笑答:“既为意料中事,又何来匹敌一说?我主远见,自不会见夜幽势强而无为旁观。顾大人,夜幽国强不假,却不足以与帝衡相较。”
那顾大人脸上已有愠色,背手而立说:“使者不妨列举帝衡长处,我等愿洗耳恭听。”
帝衡使者却说:“处处见长,何须列举?”
顾大人这次压不住怒气,指着帝衡使者骂道:“你这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我夜幽……”
“顾大人。”半天不吭声的端王开口打断老大臣的话,“今日饮宴,不谈政事,不议长短。本王知你忠心,敬你一杯,此杯饮尽后请顾大人与使者各自入座。”
这顾大人被端王一番话说得虽心有不甘,也是无法再去争执,气呼呼的喝了酒,回到位子里坐下。
帝衡使者也已经坐回去,捡了桌上的果子吃,看上去并没有被这一番讨论影响心情似的。
暮长烟坐在帝衡使者旁边,也是一派悠然,似乎这沐阳殿里所有的人和话都不被他放在心上。
端王又对下面说:“歌舞助兴。”
然后乐师和舞娘整齐入殿,一曲舞毕再跟一曲。
歌舞间隙里,夜幽的大臣和帝衡使者、暮长烟也只是互相敬酒,再没有人讨论什么,直至宴饮结束,大臣散去,我跟暮长烟说有事要跟端王商议,就让他们也先回了颐轩阁。
端王依旧坐在原处,而我就坐在他身旁,我看着他又独自喝了几杯酒。
我有感而发说:“早知你如此隐忍,我也就不必担忧了。”
“担忧?”端王侧目望我,“你要与我说的话,是与帝衡相关?”
我点点头。
“帝衡蛰伏十年不动,此番必是有备而来,那使者语间不掩讥讽,就是要将我激怒。若不隐忍,我真将他处置了,不正中了帝衡的圈套。”
我再点点头,我想提醒的话,原来端王自己早就想清楚了,那我也就不用再聒噪,于是对他说:“既然你都明白,那我没有别的话说了,我先回去了。”
“你准备何时启程?”
我见他还有问题,本想站起来的动作停下,又坐回椅内,“暮长烟说,明日帝衡使者会找你要通行令牌,后天即可启程。”
“后天……”端王默念一遍,又喝了杯酒,“不要将你死后复生的事说给第三人听了,我和雷念会让此事烂在肚子里。”
“嗯?为什么?”我问的是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保密。
“世人只会将你做妖邪看待,于你不利。”他给我的却是另一个答案。
这个世界如果硬要用我所知道的历史来套,这里的意识形态恐怕跟三国是差不多的,如果被别人知道我的灵魂来自别处,也确实只会招来祸端,没什么好处。我心生感激,想要开口感谢,“端王……”
“叫名字。”
我心中拧了一下,但分别在即,我又何必执着一个称呼,于是说:“雷决,谢谢,也请你帮我谢过贤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
他又饮下一杯酒,“如此便好。”
我站起身来,朝他行个礼道:“请你和贤王多多保重。为免帝衡使者起疑,明日我就不找你了,后天一别,有缘再见。”
他仍旧不看我,点头说:“好。”
走下高台,走出沐阳殿,我的脚步异常沉重。
许多次我都想再回头看一看,可我知道,这头,我是回不去了。
皓月阁中果果放了一汤池的热水,我让他们都各自去休息,我一个人泡在水里,倍觉迷茫。
我曾想逃离这夜幽皇宫,如今真的就要离开,心中却有一丝失落。
帝衡、夜幽、玄苍,不知不觉我已经深陷其中,今后更是要统领一国,这些事到今天我都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难道凡事只能兵来将挡?
暮长烟忠臣则已,若玄瑚看走了眼……
还有,端王雷决。
“哎……”我叹口气,想不通就不想了,至少返回玄苍路上,我还有玄瑚作伴。
沐浴之后我独自回到卧房躺在床上,叫了几声玄瑚,想跟她聊聊天。然而玄瑚并没有出现,开启的窗却闪入一道黑影,那人瞬息间将我摁住,并捂住了我的口鼻。
他将遮面的黑布扯下,我瞧清他的模样,禁不住眼眶有些发热。
第31章 临别道歉已是无用
为了掩盖乍见之下难以控制的情绪,我笑着问他:“端王大人,你可是端阳宫的主人,怎么还要穿上夜行衣潜入呢?”
他总算放开了我,走到一旁去将黑衣的腰带解了,也将蒙面的黑布一道挂在架子上,才对我说:“今夜没有端王,只有雷决。”
我去倒了杯茶水,走回来递给他,又对他说:“端王和雷决,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将茶饮下,拉了我的手到桌旁一同坐下,他不理会我的话转而说:“若你离开夜幽,仅是为送公主魂魄去灵木谷,我可以带你去。”
我笑着说:“我告诉你我是张薇的那天,你就知道我是要送玄瑚回去的。”
“是。”雷决咬了咬牙,“我本该那时就带你去。”
“那你为什么到今天才跟我说?”
雷决凝视着我,“你总要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明白。”
我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摇摇头说:“到今天你也没彻底想清楚吧。”
“是!”雷决狠狠点了下头,“我不知道我应当如何待你,可是,我绝不愿见你涉险!”
“你只是不想让我离开。”
“有何不同?”
“当然不一样。”我也收了笑,直盯着他,“你不想让我走,只是因为你对我曾产生了一点兴趣,你曾跟我有过肌肤之亲,在你心里,我早已是属于你的东西!你怎么会让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拿走!”
雷决眉头蹙起:“我没有将你视作什么摆设物件。”
“你也从没有将我视作一个人!”我知道我有点激动,缓了口气说:“或者说,你从未把无权无势,身份低微的人看做人。”
雷决眼神里都是不解,“我平日待下人也并不严厉,更何况是你。”
人与人之间,最难的事情就是去理解对方的想法,所以当我遇到三观不合的人时,也总是敷衍过去罢了,没有谁必须要去向谁妥协,即便是我曾经的丈夫徐阳,我也没有正正经经的跟他磨合过什么。
合则来,不合则散。
在我那个时空,我都觉得跟他人三句话后若发现路子不对,便难以做深层次的沟通,更何况换个时空,面对雷决。
不想再多说其他,我告诉雷决:“我去意已决,你不用再留我了。我的生死,我自己负责,绝不会抱怨别人,也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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